燦爛假日酒店,大堂門口。


    倫納德終於到達了酒店,望著整個渾身著邪異紅光的酒店,心中不禁一沉。


    高聳的玻璃大樓如同一把燃燒的火炬,頂部的血色光輝已經籠罩了大樓的三分之一,讓人無法窺探樓頂到底發生了什麽,粘稠的紅光正向下繼續吞噬。


    耀眼的光芒直衝雲霄,將空中綿密的積雨雲染成壓抑的紅色。


    沒有多少猶豫,倫納德放出了牙齒中所有的自然靈,然後快步進入酒店。


    上次在傑拉爾丁的夢境裏被格洛麗亞抓包後,倫納德便開始避免在一些敏感的事情上進入傑拉爾丁的夢境。周身流轉的靈性告訴他小助手就在這裏,失去意識沉入夢境,這時那些草草捕捉的自然靈變成了最好的追蹤手段。


    從埃姆林的消息和這段時間的事情來看,不知為什麽黑夜教會對傑拉爾丁如此重視,但倫納德相信得到消息的格洛麗亞很快就要到了。


    這些自然靈沒什麽特別的能力,但實踐證明他們追蹤確實有一手。


    似乎這場鬧劇誰都有自己的位置,而現在倫納德隻需要錘爆樓頂的那個“篝火”。不出意外,上麵就是被推上祭壇的大衛。


    紅色光輝四處流轉,浸染了所有的物件。滯留在大堂裏的人們抱著頭趴在地上痛苦地哀嚎,卻在尖叫聲中逐漸溶解,皮膚逐漸染上了地麵大理石板的光澤,還有一些地方發白發皺,呈現一種類紙的質感。


    像是某種蔓延的苔蘚,冰冷的大理石紋路沿著手臂爬上匍匐者的皮膚,被異化的部分便成為了一塊從汙染血肉中孕育而出的光滑怪石,吸吮著母體的血肉掙紮著擴張。


    而匍匐者正接觸著的地板,也同時發生了汙染與異變。接觸雙臂的地磚顯現出小片小片黃白色的、軟糯的皮膚質感,隨著哀嚎者掙紮上下起伏。而與人們衣物接觸的地磚,則表現出一種血肉與纖維交融的、令人惡心崩潰的材質。


    人們在被動地與所接觸的所有事物交換特性,尋求一種均等的中間態。硬的趨向柔性,脆的趨向堅韌,直到兩種不同的東西成為同一種相等的存在。


    為數不多的由摩天神教製造出的非凡災難中,這是一種很常見的特征,倫納德努力地回憶著,他曾經看到一個人和一頭牛黏在一起,同化成為兩個一摸一樣的、半人半牛的可悲生物,如同兩杯絲毫不搭的果汁被倒在一起搖勻了,變成兩杯一摸一樣的泔水。


    這些汙染在進行下去會發生什麽?也許會看到長得像大理石的人,或者像人的大理石?


    現在在紅色輝光的汙染下,整個酒店變成了一個大型的攪拌機,鋼筋、水泥、血肉、骨架……一切都被鋒利細密的破壁刀片打碎,徹底抹去所有差異,將在紅色輝光的指引下混合異化成某種新的、完全均等的存在,再無所謂“自我”與“他物”。


    一些人甚至驚恐地相擁而泣,卻因此彼此交融,再也分不開來,融化後又新生的組織讓兩人合二為一。


    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出於渴望,這些怪異的人一看到踏入大堂的倫納德,就迫不及待的尖叫著向倫納德撲過來。


    一個由三個顧客融合而成的怪物衝鋒在前,它的其中一個腦袋完全發皺成某種揉爛的紙團,卻依然固執著顯示出某種人頭的質感。整個生物抱在一起像球一樣,嘶吼著呲牙咧嘴地張開六隻大手向倫納德抓來。


    這仿佛像一種擁抱。他們渴望擁抱,渴望分享,渴望把自身的不幸與痛苦平等地傳遞給每個人,又貪婪地像平分來者身上那蓬勃的希望,直至來者與自已一摸一樣,成為某種同一的存在。


    緊接著一輛沉重的行李車便狠狠地砸在怪物的身上,來自神話生物的怪力讓行李車變成了一發炮彈,撕裂了怪物的身軀,還向後帶走了好幾個人,直接撕開了怪物的攻勢。隨著一聲聲清脆的“嘭”聲,飛奔的怪物爆炸成一團紛紛揚揚的紙屑。


    ……這些人……都是紙做的?


    倫納德沒有戀戰,快速向酒店內部推進,兩把警槍滑入手中,用密集的火力為自己開道。


    槍林彈雨下,如喪屍般撲過來的人群立刻被打成篩子。可他們卻像一個輕薄的紙娃娃,身上的傷口中卻不見絲毫的血跡,隻有隨著子彈穿過而帶出的一大團飛揚的碎屑。


    呆滯片刻後,他們便嘭地一聲,紮成一團團漫天飛舞的紙屑。


    這搞得倫納德覺得他不是在被汙染的酒店裏屠殺某種惡心的怪物,而是在某個婚禮現場幫新人放紙片禮袍,或者像一個精神衰弱的白領在辦公室裏暴打堆積的文件發癲。


    最詭異的是受到槍擊的牆壁也呈現出如此不正常的樣貌,彈孔中沒有飛濺的磚塊,而是飛揚的碎紙。


    這是整棟建築都被變成了紙,還是整棟建築都被掉包了?


    荒誕和詭譎並存的怪異場景讓倫納德戒備拉滿,隱隱約約的靈魂波動從紙人身上春來,他立刻調動靈性向人群蔓延,企圖讓對方附在傀儡身上的靈魂當場沉睡,卻發現對這些紙人毫無效果。


    不……那是因為他們已經陷入了同一場栩栩如生的夢境,因此這些折紙傀儡隻是被一小部分殘留的心智體操作著,如同一次吊詭的集體夢遊,而真實的靈魂並不在這些紙人裏。


    卷入非凡災難的路人們的本體不知所蹤,被替換成了某種紙質的傀儡,而他們的意識卻陷入了同一片夢境,仍然以為自己還清醒地在現實中逃命,無意識地操縱著相應的紙人東跑西竄,以為自己大禍臨頭。


    現實反饋給夢境,而夢境影響著現實,整個酒店成為一個盛大的傀儡劇場,唯有演員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夢的操偶師,還是舞台上的折紙傀儡。


    好消息是,現實中的異變隻影響到了這些紙人,並沒有汙染人們沉睡的夢境。若他們第二天能成功從夢魘中醒來,又會是嶄新而幹淨的一天。


    這給了倫納德一個全新的思路,倫納德短暫地進入了這個集體夢境,不出他所料,這個龐大的夢境完全映射了現實中酒店裏發生的一切,囿於夢境中的人們絕望地大呼小叫著,完全沒有發現自己早已陷入沉睡,一切厄運皆是夢魘,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遇難的人並沒有死亡,而是被“踢出”了這片集體夢境。


    在這片夢境裏,倫納德卻沒有感知到傑拉爾丁的存在。


    也就是說,現在在這裏的傑拉爾丁,並不是【折紙傀儡】,而是完整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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