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銀河倒懸。


    空曠的房間裏隻點了一盞油燈,米粒般的燭火勉強照亮周圍一尺見方,郭無算半眯起眼睛,正圍著油燈批閱文書。


    此處是渾天樓的第八層。


    忽然間,大門被輕輕推開。


    郭無算似乎早知會有人來訪,頭也不抬道:“你來作甚?”


    “赴監正之約。”


    “老夫何時喚你過來?”


    “監正離去時,雙步虛實相遞,走得是踏運罡鬥,隨後又在小子肩膀拍了三下。以陰陽之說,肩膀為玉樓,位數在東,踏罡複行八步即暗指太極蒙翳天。拍三下,則是讓小子三更時來。”


    陰影中緩緩走出一位年輕男子,深邃的眼眸藏下了所有的情緒,麵對聞名宇內的南鬥六司星君,身形卻是挺拔如鬆,顯得不卑不亢。


    郭無算終於放下文書,端起手邊茶水輕抿了一口。


    “方克己的本事,你學了幾成?”


    寧言聞言略一拱手,旋即正色道:“監正莫要打趣小子,方逆倚仗神通,挾瑞王妄圖顛覆社稷,小子身為大周子民,與其不共戴天,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哐啷。


    茶杯砸在桌上,寧言立馬收聲。


    郭無算沒好氣的瞥了寧言一眼,就見他垂著腦袋老老實實站在那兒,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是什麽忠直良臣。


    別的暫時看不出來,這厚臉皮的功夫倒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不過郭無算大半夜喊他過來非是為了閑聊的,自然懶得和他兜圈子,單手一揮,油燈火苗霎時間升騰起來,屋內光亮由周遭一尺迅速擴大至數丈範圍。


    寧言這才注意到,房內竟還有一人在,赫然是白天在燭龍台有過一麵之緣的中貴臣張柔甲。


    以他現在的修為,尋常斂息之法恐怕瞞不過他的耳目,看來這中貴臣的實力遠比他想象的要強。


    “此處便交給中貴臣了。”


    郭無算說罷,又朝寧言告誡道:“此地不會有人打擾,你盡可放手施為。”


    寧言一頭霧水,他和張柔甲今天還是第一次見麵,有什麽好施為的……


    郭無算也不打算解釋,說完就真的轉身融入黑暗中,來無影去無蹤,以示將此處留給二人。


    房內極為空曠,隻有一張桌,一把椅,一盞燈。


    寧言正盤算著該如何開口,正這時,腦海中毫無征兆地響起了係統的警告。


    【這佞閹設計誆你至此必然有所圖謀,你心中忽升警惕,速退!】


    速退?


    寧言遲疑之際,遠處的張柔甲已慢慢抬起手掌。


    下一刻,張柔甲五指猛地往下一拽,雙方明明相隔數丈有餘,可寧言的身體卻是瞬間失去平衡,腦袋嘭得一聲重重撞到地上!


    這一下撞得著實不輕,直將他砸得頭暈眼花。


    “中貴臣……”


    張柔甲沒有給寧言繼續說話的機會,下壓的單手翻掌上頂。


    呼,呼呼——


    寧言微微皺起眉頭,晃神間耳旁的殺機卻是越來越清晰,連珠成線,既有山間瀑布砸落在石苔上的激昂,又有萬馬奔騰踏碎萬物的狂放。


    是風聲。


    寧言雙眼驟然恢複清明,脊骨竟如遊龍起伏,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俯身下潛。


    然而正在這時,胸腹處襲來的沛然巨力卻也是忽而轉換方向。


    寧言沒想到對方的變招居然如此之快,當即心中一沉,果不其然,還未等他穩住身形,整個人已橫飛出去。


    像是有人斜起一腳狠狠踢在他的肋骨上。


    嘭。


    嘭,嘭,嘭。


    數聲短促的暴響接連響起,張柔甲手指微動,寧言便宛如操線木偶般在空中被不斷甩飛,最後砸進天花板之中。


    滴答。


    煙塵散去,寧言狼狽地倒掛在屋頂,嘴角溢出的鮮血緩緩滴落,給這黑白相間的地磚染上了第三種顏色。


    在對方壓倒性的實力麵前,他敗得極為幹脆。


    隻一交上手,寧言便猜到方才那一次次重拳根源其實是氣旋渦流,可猜中了又如何?從始至終張柔甲都沒有調用一絲真氣,這使得他的拳勢完全是無跡可尋。


    光靠耳朵聽,是跟不上對方的招式變幻的。


    眼看張柔甲正欲再度動手,寧言忙咬牙道:“咳咳,等等!中貴臣……中貴臣手下留情!小子莽撞,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中貴臣海、海涵……”


    這近乎求饒的宣言聽得張柔甲頓感不悅,開始懷疑自己今晚是不是來錯了。


    縱使天資再怎麽出色,若是個沒骨氣的種,終究難堪大用。


    也就是這一瞬間的猶豫,總算讓寧言抓到機會,右手突然朝著那桌上的油燈遙遙探去,油燈登時高高飛起。


    隔空攝物,控鶴擒龍!


    電光火石間戰局再度變化,不過張柔甲卻沒有中計之後的羞惱,緊皺的眉頭反而稍稍舒展。


    於是他再次揮出一擊直拳。


    這一拳和先前的小打小鬧不同,這是他在一次次相撲戲中悟到出來的運勁法門。通常為了相撲的觀賞性,哪怕是再怎麽樸實無華的招式,也會起些類似鴛鴦腳之類的雅稱,不過張柔甲年少時沒有機會念書,直到二十八歲進宮禦前獻藝時,才得到了正式的名字。


    相撲式·千騎吟風破樓蘭!


    屋內的風勢刹那劇變,寧言隻覺迎麵飛來一雙無相無形的大手將他死死按在天花板,動彈不得。


    簡簡單單的一拳,竟真打出千騎卷平崗的滔天氣勢!


    是左邊?右邊?還是麵門正中?


    寧言仿佛聽到了千軍萬馬從四麵八方朝他襲來,他已是分不清了……


    轟隆!


    在屋頂碎裂的轟鳴聲中,忽有一道水墨色流光從張柔甲身側一閃而過,沿途帶起滾滾焰浪。


    躲開了?


    張柔甲眼底閃過欣賞之色,提起衣擺輕描淡寫得橫移數尺,焰浪擦著他的衣角將將飛過。


    “我的神念遠不及監正,在這房間之中,外伸一丈已是極限……”


    桌子旁,寧言一手托著油燈,另一手撐著膝蓋,雖是氣喘籲籲,眼神中鋒芒卻不減分毫。


    張柔甲好奇得轉過身,上下掃了眼,立馬便明白這小子剛才竟在一次次挨打中默默調整自己的受擊位置,從而利用他的拳風不斷接近目標,倒是頗有急智。


    “中貴臣對於氣勁的把控確實堪稱登峰造極,有形化無形,根本無從抵禦……”


    張柔甲莫名其妙的一頓毒打直把寧言的火氣都打了出來,他這會也不管對方是什麽身份,油燈往桌子一扔,雙手連接變換數道手決,大喝道:“不過我自有法子叫你無形換有形!”


    “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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