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哥哥一行人準備離開鎮子的時候,鎮民們紛紛擁簇在出口的路道上。


    他們又是獻花,又是敬酒,敲鑼打鼓地給這位斬妖除魔的年輕修士送行。


    人們言笑晏晏,寒暄之詞,如炸響的爆竹,一句接過一句地在空中紛飛。


    歡快的氣氛在小鎮的上空盤旋,人們用酒精麻醉自己,逼迫自己忘記幾日之前的悲傷,本以為時間就要如此這般稍縱即逝,誰也沒曾想到,忽然間,會有一個小孩跳了出來,唐突地打斷了人們的歡笑。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過道上,仿佛憋足力氣地大喊,“快滾!你們這群混蛋!是你們把妖怪引過來的,是你們害死了我的爹娘!”


    老者一聽,臉色當即變得煞白起來,老臉繃緊,惡狠狠地瞪了孩子一眼。


    活躍的氛圍陡然寂靜下來。


    隨著這一句打破歡笑的質問喊出,他們的笑臉也都僵滯在半途中。


    比起是否驗證小孩所說的那句問話,他們此一刻想到的,更多是出於害怕。


    有人吆喝著快把那個孩子拉走,老者連忙討好地對那背著一把劍的年輕修士說,“小孩子管不住嘴巴,就會亂說!”


    “神仙大人,可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不要把這話放在心上啊。”


    哥哥什麽也沒說,他越過老者,淡漠地穿過人群,來到那個孩子之前。


    陽光下,他的眼眸中藏著倨傲的金色,居高臨下地問那孩子,“你想殺我麽?”


    孩子愣住了,沒想到這個惡棍會來得這麽直接,他不服氣地瞪大眼睛,同樣凶惡地盯著這個混球。


    惡棍的影子籠罩在他的身上,他還是不服氣地幹瞪著眼,一邊卻又在忍不住後退,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小小的拳頭在不停地攥緊,收縮,就連指甲都要嵌入手掌裏。


    他的手心沁滿著熱汗。


    可他到底還是沒有揮起自己那充滿憤怒的拳頭,在那雙金色瞳孔的逼視下,他什麽也不敢做,什麽也不敢說。


    “你想死嗎?”哥哥又說。


    孩子咬著牙,聲音從牙縫裏擠壓出來,“我才不想死。”


    “是害怕麽?”哥哥冷漠地問他。


    孩子還是強咬著牙,“我才不害怕!”


    “那你來殺我。”哥哥抽出背後的劍,把它插在他與孩子之間的平地上,“舉起它,殺了我...”


    他用命令般的語氣說,“殺不了我,不用我動手,這把劍自會殺掉你。”


    風無聲無息地吹過,風幹了人們滲流著冷汗的臉盤,呼吸被寂靜所壓製了下來,空氣像是靜止一樣。


    陽光炙熱。


    那把劍直插在平地上,分明沒有動,可在扭曲的日照下,卻又如飄搖在江河中的浮標,男孩伸出手來,準備觸摸這把脊骨狀的長劍,然而,長劍似乎是能夠察覺到他的到來,如示威一樣,猛然自上而下的彈出一道道獰曆的鋒刃。


    清越的嗡鳴聲在日光中拉得很長很長,透著一股手起刀落的獰曆。


    就像一頭呲牙咧嘴的野獸,目露凶光地凝視著這個人類小孩,似乎在暗示...


    隻要他膽敢再往前走一步,它就敢把他撕成碎片。


    孩子的手停在了半空,指尖與其中一道彈出來的鋒刃相隔分毫,但他就是怔怔地睜大眼睛,驚恐地望著這把青銅色的劍,他的手指又顫抖了幾下,不敢往前挺進分毫。


    最後,他放下了手,像是被劍抽走了魂魄似的,目光呆滯地望著滿是塵土的地麵。


    “你連死的勇氣都沒有,”哥哥拔出那把劍,將它收回背後的皮質劍鞘,“你說,你又怎麽敢殺我?”


    “是你,保護不了你的父母,也是你,無法為你的父母報仇,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弱者,我把機會給你,你甚至連把握機會的勇氣都沒有,”哥哥冷聲說,“你...憑什麽殺我?”


    “別跟我說什麽你現在還小,也別跟我說什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之類的廢話,同情是垃圾,我就是靠著吃這些垃圾長大的人,我受夠了同情。”


    ....


    人們紛紛為這位能夠隨手斬殺他們的年輕修士讓開了一條通往外麵的道路,原本開朗的氣氛仿佛早已定格在上一個紀元。


    轉瞬之間,他們穿過了鬧哄哄的街頭鬧市,來到了等級森嚴的殿堂,在這座信奉實力為尊的殿堂裏,坐在王座上的最強者能夠隨意主宰弱者的命運。


    這才是世界最真實的樣貌。


    修士就是那位最強者。


    而這些鎮民們就是弱者,隻要修士殺心一動,這些連大蛇都無法抵禦的人,誰也沒有可能活過這個上午。


    所以,雖然很有多鎮民都抱有過孩子那般的想法,但卻沒有一個人敢把它說出來。


    在見識過不同程度的死亡之後,他們加起來的勇氣,連一個孩子都不如。


    他們誠惶誠恐地恭送著這一刻主宰他們命運的王者無聲地遠去。


    ....


    那個失去父母的男孩離開了生他養他的小鎮,一路跟隨在哥哥一行人的後麵,與他們固定地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起初,他還會躲躲藏藏,盡量不想讓自己跟蹤的那行人發現他的存在。


    但後來,他發覺那行人似乎早已察覺到他的存在了,所以也就索性什麽也不管了,堂而皇之地走在他們的後麵。


    去往目的地的道路很長、很遠,他什麽也沒有帶,餓著肚子跟著他們一直走,每到了夜晚的時候,那行人就會停下來駐營,不再趕路,他也就跟著停下來,靠著一棵離他們不是很遠的樹上,眼巴巴地望著他們在溫暖的火光中取暖,有說有笑地煮著飄散白煙的熱湯。


    他很餓,而且還很冷。


    但他又不敢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找吃的,因為那修士是一個捉摸不定的人,有可能上一刻還在喝湯,下一刻就會起身走人,要是碰巧了那時候他剛好跑去山野裏摘果子吃的話...


    那他就跟丟了,跟丟的後果會怎樣,那大概就是極有可能以後都碰不到這個修士了,那碰不到這個修士的後果是怎麽...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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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不能報仇吧,也可能是活不下去吧,更有可能是其他很多很多的原因...


    以他那短淺的人生經曆來看,他不懂那是什麽原因,他隻是認定了,自己一定要把心中的那股仇恨延續下去。


    不然,他就有可能會活不了。


    信念會因此而枯萎,不經不覺,他最後還是會走上絕路,會喪失對以‘人’的身份進而生存下去的信心。


    火熄滅後,時間就沿著刻度,一點一點地調整日光的亮度。


    等到天空被完完全全地熏染成黑色,時間便來到了萬籟俱寂的深夜。


    圓月當空。


    烏鴉留守在樹枝上,仿佛幽魂,又仿佛灰燼中的精靈。


    它們縮起翅膀,呆呆地站在那裏,兀自地發出破風箱般的悲鳴聲,聲音尖銳,而又嘶啞,節律不一,一時像是在呼喚著生命,一時又像是在讚美著死亡。


    迷離的夜霧籠罩樹冠之間,孩子瞪大不眠的眼睛,背靠著一顆老樹的樹樁。


    他手心茫然地直向的天空,既是呼吸著,又是清醒著。


    大地深處的河流在源源不斷地滾淌著,隔著地層,傳來輕微而又長久的震顫。


    他忍不住地想往火光那邊靠去,覺得有點陰森,有點恐怖,又有點孤獨...


    冥冥之中,恍若有人在遠處吱吱呀呀地做著腐朽的木工,腐朽者從墓地裏爬出來,自己給自己磨製一口裝載死亡的棺材。


    死亡在寂靜中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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