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開始有點兒欣賞這個人類了,決定賜予他一場高尚的死亡。


    “喂,混蛋,能用一次火麽,就像你們燒死其他人那樣,燒死我,”哥哥咧開嘴笑,“來,放一次,放最後一次最熱、最猛的火...”


    “要不就把這裏都統統燒掉,要不就讓我活下去。”


    “我想試試,要麽毀滅,要麽活著。”


    他認真地看著狐狸,認真地看著狐狸張開嘴,輕悠悠地對他傾吐出了一縷幽遊的火花。


    黑色的火光在寂靜深處無限製地放大,熾熱的溫度隨之席卷開來...


    頃刻間,鋪展成一場死亡的風暴。


    宛若地獄降落至人間的投影,烈火肆虐過所有蹉跎的歲月,毀滅的意圖無窮無盡,時而如蝴蝶般紛飛,時而又沉澱在荒廢的大地裏,縹緲如海沙。


    狐狸的身影慢慢地淡去。


    沉雲下的灰色世界,在倏爾而過的光影裏漸漸縮減成一條平靜的直線...


    漸漸化為了烏有。


    ....


    “我贏了,他沒死。”城主府裏的男人咬著雪茄說。


    “在下並沒有承諾跟你立下任何賭局,故而,此間沒有輸,也沒有贏,”坐在他對麵的使者淡淡然地收回目光,“他隻是通過試驗,僅此而已。”


    “剩下的,就勞煩尹東大人通知他,五年之後,務必要前往我們的前線報到,”使者淡漠地說,“如果沒其餘的要事,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但我跟那家夥說的是二十年呐,”男人吐了口煙,在煙霧中微眯著眼前,卻又一本正經地說,“再說了,先前閣下並不看好我的人麽,而我呢,作為他的領路人,當時可是萬分迫切地期待他能夠取得勝利呐。”


    “這一層麵上,我與閣下是相互對立的,既然是對立的,我們便是敵人,既然是敵人,我們之間便免不了戰爭。”


    “戰爭的結果已經分曉,是我贏了,所以,作為敗者的一方,難道閣下您就沒想過要割讓半兩白銀,或是半畝領土作為本場戰爭的賠償麽?”


    “果真如此的話,閣下也太沒種了,真的很沒有意思。”他故作惆悵地歎氣。


    “律法自它設立的那一日起,從未考慮過是否存在有所謂的意思,不加於束縛的人類,與凶狠野蠻的妖獸有何不同,”使者冷冷地看著男人,“千百年來,在下巡視過諸多世界,而尹大人管治下的這一方世界則恰好正是混亂和無序的典型。”


    “若不是缺乏人手,您本不應該繼續端坐在這張椅子上。”


    “可我就是坐在這裏,不僅沒有倒,還坐得風生水起,反觀你們這群王八蛋呢,動不動就要執行的所謂‘清洗’,”男人輕蔑地笑,“恕我直言,以我之拙見,實在看不出這其中有哪一點吻合你們口中所說的‘文明’和‘有序’。”


    使者還是看著男人。


    目光陡直地越過那快僵硬的麵具,落在男人的臉上,他的眼睛如他的麵具一樣腐朽、堅硬、冷漠,本不應該出現任何的動搖。


    可當他聽到了男人的問話之後,卻又不知為何原因而兀自笑了起來...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每一個渡過苦海的求道者,想來皆有切身的體會。”


    “然而,在下萬萬沒想到的竟是,堂堂金丹境的尹東大人還會問出如此低幼的問題,這同樣令在下感到很是好奇...”


    “容在下鬥膽請問,尹東大人如此心性,當初又是憑靠何等際遇,得以渡過苦海?”


    “憑借的當然是我的強韌持久啦,不介意的話,閣下需要親自確認一下麽,”男人緩緩地笑著開口,“我尹東的能耐,口說無憑,出手方能見得了真章。”


    “尹大人這番言論,在下可否理解為是威脅,”使者淡淡地看著他,麵具後麵的眼睛仍舊沒有半分感情,“威脅聯盟使者,以及漠視聯盟規矩,僅這兩項,便已足夠讓尹大人頭疼上一陣子的了...”


    “往大的方向上說,可以懷疑到您有背叛人族的嫌疑,往小的方麵上說,您這也是不服管製,難堪重用。”


    “這等小事,我倒不怕,我上頭有人,我怕個啥?”男人倒是大大咧咧地說。


    “既然賭局我贏了,那我就要在你手上拿走點什麽,五年太少,二十年也太過分,我們幹脆折中一下,讓他再留多個十年。”


    “律法便是律法,你沒資格與聯盟討價還價。”使者說。


    “這是我的地方,這是我的世界,我去你媽的聯盟,”男人咬著雪茄,一字一句地說,“我的地盤,規矩,當然由我來定,資格,當然由我來論。”


    “天高皇帝遠,聯盟的老混蛋管不了那麽多,所以,我就是這裏的皇帝。”


    “一切...都要由我做主,所有的事,都要聽我的,知道嗎?”


    使者久久地望著男人,沒有在說話,也沒有對男人的這一番言論再做出什麽回答,隱約綻露的晨曦當中,他靜立在逐漸溫和起來的風裏,直到太陽自東邊的地平線上冉冉升起,他的青銅麵具同樣鍍上了一層麥子一樣的淡淡金芒。


    城主放在茶桌上的那一盒子雪茄,在他不加節製的猛抽之下,很快就見底。


    直到太陽完全脫離地平麵,推移至廣漠的天空之上時,夜晚徹底地褪去。


    雄壯的公雞站在每家每戶、大大小小的院子裏仰起脖子,吞雲吐霧般地發出一聲聲渾厚的鳴叫,蕩破未醒的風塵。


    天空飄來一朵濃重的白雲,無言地屹立在天邊,仿佛城堡,仿佛雄山。


    日照下,渾身傷痕的少年在綠色如茵的草地上沉睡,時間如溪水般漫漫流走。


    恍惚間,行走在路道上的人們會忽然抬起頭,眯起眼睛,仿佛能夠看到白雲上站在那些他們熟悉的人。


    那些慘死在狐狸烈火下的故人們。


    他們似乎正在揮手,為此刻逃離了狐狸的囚禁,微笑地向幸存的人們道別。


    白雲在一瞬之間仿佛活了過來,演變成一條巨大的白鯨。


    而此時此刻的天空,恍若化作了一片鋪滿陽光的溫和大海。


    鯨尾拍落,白雲遠去。


    卷走了空中的洋流,也帶走了無處可逃的悲傷,失去親朋好友的幸存者們靜立在原地,目送著那條鯨魚挪動碩大無朋的身軀,遊向大海之外的星空。


    彷徨間,耳邊吹來的風似乎仍然承載著亡魂們的低語...


    所有的愛與恨也都跟著大魚的遠去,一並消失了。


    緣起又緣落,世間之事,似乎都虛無縹緲,沒什麽來由。


    命運如浮萍,野草的種子散落在荒蕪的地裏,無聲地等待著發芽的那一天。


    微弱的綠色會在下一個春季生起,不知又會撫平誰的傷痛。


    ....


    “我愛這個世界,我愛生存在這裏的所有生命,包括人類,包括動物,包括植物,包括妖怪,無論他們多麽可惡,多麽可恨,又多麽可愛也好,我都無比地熱愛他們。”


    “我尊重命運,也尊重他們的選擇,所以,我從來不加以引導,放任他們自由地生長。”


    “我說的這一些,你可能也不會懂,因為你和那群混蛋一樣...”


    “都是一些無聊的人,而我不同,或者說,我的道與你們的不同。”


    “道不同,不相為謀。”


    “理,就是這個理。”男人悠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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