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徹抱著灰褐色的包袱,緩緩打開。


    入目是一條暗黃色的冰蠶絲枕布,和他蓋的那條黃色緙絲被子的花紋一樣。


    這枕頭觸手生涼,摸起來又滑又順。


    若是在夏天,他睡在院裏,熱浪滾來,他一定會很需要這個枕頭。


    可這是冬天啊!


    淩雲徹又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饑餓讓他用最大的惡意揣測嫻貴人的“溫暖”。


    他想,上次的靴子,嫻貴人說是“做了一雙靴子”送給他,結果是容佩的手筆。


    這次的枕頭呢?不會又是慨他人之慷吧。


    他冷的瑟瑟發抖,抱著枕頭蹲到了地上。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當年看守冷宮時,在四執庫做苦役的嬿婉每次都會帶來烤紅薯和熱栗子,熱氣騰騰,香甜可口。


    那遙遠的霧氣在他眼前氤氳著,他仿佛看到了向他跑來的,笑意吟吟的嬿婉。


    魏嬿婉就是在這個時候走到淩雲徹麵前的。


    她把璟宣送到儲秀宮和璟兕一起玩,回來的途中經過禦花園,甫一路過,就看到了如懿和淩雲徹情意綿綿的樣子。


    那個灰褐色的包袱如此明晃晃地就到了淩雲徹手裏,倒讓嬿婉想起來木蘭圍場時,淩雲徹竟然主動撇去了她的嫌疑,倒是沒有暗害她。


    似乎和前世,淩雲徹臨死也要騙走燕舞雲間的戒指給如懿做證據不一樣了。


    魏嬿婉有了些興趣,她想知道,重來一世,被如懿害到這種地步的淩雲徹,還會不會對如懿情根深種,以命相酬。


    當那飄逸的裙擺在淩雲徹眼前拂過時,他驀地一震,即使不知道是誰,他依舊習慣性地跪到地上行禮。


    “奴才參見主子,主子吉祥。”


    嬿婉瞧著,淩雲徹當了太監以後倒是比之前懂規矩了。


    她後退一步,冷冷地問道:


    “淩雲徹,剛剛嫻貴人過來給你送的是什麽?”


    淩雲徹陡然抬頭,竟然真的是嬿婉,他心心念念的嬿婉。


    淩雲徹抬起頭來,白色毛領襯的嬿婉容顏勝雪,這些年了,她真的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眼前的令妃娘娘和當年粗麻布衣的嬿婉在他眼前漸漸重合,他的眼眶一熱,鼻涕混著淚,就流了下來。


    他想到了趙九霄,當年他們看守冷宮,各自有著心上人。


    現在趙九霄已經和瀾翠生了個活潑可愛的女兒,他出宮的時候還能經常見到瀾翠領著孩子在宮門外接趙九霄回家。


    這樣好的日子,他也很想很想擁有。


    自從淨身後,他就沒有機會見到嬿婉了,他聽管事公公說,皇上身邊的進忠吩咐了,不許他進內宮,隻能在禦花園幹活。


    淩雲徹想,或許今日,能借這個機會和嬿婉多說說話呢。


    淩雲徹抽了抽鼻子,歎了口氣。很坦誠地將手裏的包袱打開,將枕頭給嬿婉瞧了瞧。


    “這是嫻貴人給的杭白菊枕頭,奴才不想要的,可是嫻貴人非要推給奴才。”


    嬿婉忽然就笑了,淩雲徹啊淩雲徹,他還是這麽窩囊,和如懿還是這麽配。


    她低頭看了一眼那枕頭,笑道:“杭白菊去火,冰絲枕套清涼,嫻貴人對你可真是好啊,淩雲徹,你是不是又要對她感激涕零了?”


    淩雲徹搖搖頭,他迫切地想跟嬿婉解釋解釋。


    “嬿…令妃娘娘,奴才真的對嫻貴人沒有意思,這麽冷的天,奴才已經要凍死了,真的不需要什麽杭白菊的枕頭,可是她非要把這些強加給奴才。”


    魏嬿婉收起笑容,看來淩雲徹對如懿已經不是那麽的癡迷了。


    也是,今生的如懿,本就不再是眾星捧月的皇後娘娘。


    她不介意,再雪上加霜。


    “這倒是不奇怪,嫻貴人一向愛做這種事情,其實她根本沒考慮過你需要什麽。她隻是想送出去一些不值錢的,來換你對她的心悅誠服,癡心跟隨罷了,淩雲徹啊,可惜你到了現在才看懂這些,不過,這怨不得旁人。”


    魏嬿婉微微俯身問道:“淩雲徹,遇到如懿的這十幾年,你過的好嗎?如今什麽都沒有了的人,是誰呢?”


    淩雲徹沒有忘記,嬿婉是把十年前自己對她撂的狠話問了回來。


    那時候嬿婉要和他分開,他不知道怎麽就迷了心竅,拿當時的冷宮嫻妃來打壓嬿婉。


    可時至今日,嬿婉卻平步青雲,女兒是固倫公主,全族抬旗,榮耀非常。


    而他,從一個堂堂正正的侍衛,到瘸腿,再到現在一事無成的殘廢太監,在這世上苟延殘喘。


    每日要忍受宮裏人的欺淩,回家了還要被容佩折磨。


    他囁嚅道:“什麽都沒有了的人,是奴才,容佩就是上天派來懲罰奴才的,她害我淨了身,成了太監,她快把奴才折磨死了。”


    魏嬿婉皺了皺眉,前世的容佩確實為虎作倀,可今世,比起來如懿和淩雲徹,她似乎也是一個受害者。


    “淩雲徹,你當真覺得折磨你的人是容佩嗎,難道不是你和嫻貴人用靴子把她拉下水的嗎?”


    淩雲徹對嬿婉的話無法反駁,他隻能急切地說道:


    “如果不怪容佩,奴才該怪誰,誰把奴才害成這樣的!”


    魏嬿婉想,淩雲徹的懿症才是整個後宮最嚴重的,不知道他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怎麽,她今日,就要把一切都撕開,說的明明白白


    “你當日說,你和嫻貴人是相互扶持的情誼,可你們一個侍衛,一個宮妃,哪裏需要互相扶持了?別說你不知道靴子的含義,若不是有心留意,她怎麽會知道你的尺碼?”


    淩雲徹怎麽會不知道靴子的含義,隻不過當時嬿婉離開了他,他迫切地需要一個女人的認同來證明自己。


    而如懿,就是上趕著過來的。


    所以即使他明白那些隱秘的心思,仍然選擇了接受靴子。


    時至今日,就算他不想承認,事實也擺在眼前,不是容佩在折磨他,而是他,害了容佩。


    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嫻貴人。


    容佩比他看的清楚,所以才在他每次接近嫻貴人的時候暴打他一頓。


    見淩雲徹臉色灰青,嬿婉又踢了踢枕頭,一字一句地說道:


    “還有這枕頭,你可聽過唐代高陽公主和辯機和尚的故事?當年高陽公主與辯機私通,送了他自己貼身的玉枕,被禦史彈劾,唐太宗得知後大怒,腰斬了辯機和尚。今日嫻貴人送你枕頭,知情的肯定不止我一個,你說,若是告到了皇上麵前,你的小命還能保住嗎?”


    淩雲徹沒讀過幾本書,可嬿婉口中腰斬之刑四個大字在他腦海中不斷回響。


    斷了腿,斷了根,還不夠嗎?


    嫻貴人還想!讓他!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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