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夫人這次踏入翊坤宮,心中早已經平靜地如同沒有波瀾的死水。


    她進宮門時,正遇到被皇上吩咐,送寒香見回寶月樓歇息的汪芙芷。


    皇上有心讓她們回避,汪芙芷也沒有辦法留下,她望著枯瘦的那拉夫人,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憐憫。


    兩人對視之際,那拉夫人渾身一震,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


    跨過門檻時,她的衣袖正擦過汪芙芷的裙擺,她低低地說了一句,


    “向前看,莫回頭,不要困在仇恨中啊。”


    汪芙芷跟上大踏步離開的寒香見,真的沒有回頭。


    風吹過芙芷的臉龐,將那一滴淚珠洇開在她的眼角。


    偏殿裏,濃重的血腥味,讓那拉夫人心內一沉,她顫顫巍巍地跪倒在門口,


    “妾身參見皇上,妾身有罪。”


    剛剛止住血的如懿已經被皇上下令扯到了地上跪著,如懿一臉絕望,她恨額娘為什麽抓了這麽多紅花,讓她痛成這樣。


    於是她捂著小腹,低著頭抬起眉毛,死死盯著那拉夫人。


    皇上攥緊手中的扳指,麵對這位老人,他選擇保留最後一絲尊重。


    “郎佳氏,你養的好女兒啊,她要謀害朕的妃嬪,沒想到反倒害了自己,朕要問問你,那藥,可是你送進來的?”


    那拉夫人知道,皇上宣她入宮,恐怕是如懿已經將她供出來了。


    如懿在身後,小聲地呢喃著:“額娘,額娘,救我啊。”


    如懿想,隻要額娘承認是她故意送錯了藥,再說明自己並不知情,或許她還能清清白白的。


    那拉夫人仿若未聞,隻是強撐著病弱的身子,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早已經行將就木,而她那顆愛青櫻的心,也在一次次的被傷害中冷了下去。


    那拉夫人表情凝寂,眼神空洞又麻木,仿佛被掏幹淨了內裏的稻草人,


    “皇上,是妾身買的藥送進了宮,妾身知道自己助紂為虐,險些釀成大錯,但其中有隱情,請讓罪婦分說清楚吧!”


    如懿忍痛向前爬了一步,額頭上的冷汗啪嗒啪嗒地滴到毯子上。


    她本來聽見額娘認錯,還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額娘還要陳情,此刻,她無比慌亂。


    “額娘,你還要說什麽,沒什麽可說的了。”


    她扣住那拉夫人寬大命婦服下瘦小的肩膀,瞪著眼,


    “額娘,你想說我是無辜的,對不對!”


    皇上緊緊盯著這對兒早已經離心的母女,冷聲吩咐:


    “來人,摁住嫻貴人,讓那拉夫人說清楚。”


    如懿被拖到一邊,此刻她蓬頭垢麵,隻聽見自己的心砰砰跳,她直覺,額娘要害她了。


    那拉夫人布滿褐色斑點的手自袖口中掏出兩張紙,將其中一張呈給皇上,


    “皇上,這是嫻貴人前兩日托人帶到府上的紙條,她說上麵的藥材能夠調理她血行不暢,讓罪婦買了送進來,上麵的字體您必定認識,是她自幼學的簪花小楷。”


    皇上接過紙,隻一眼,他便將紙擲到如懿臉上。


    如懿在後麵睜大眼睛,被額娘背叛的心痛彌漫了她的胸腔,她張開嘴,卻辯無可辯。


    突然,她像想到什麽一樣,“皇上,臣妾的簪花小楷是小時候,額娘一筆一劃親自教給我的,這難保不是她模仿我的筆跡。”


    那拉夫人搖搖欲墜,她沒想到,自己當年臨窗而坐,親自教導的女兒,想方設法地要送自己上斷頭台。


    那拉夫人伸出雙手,淚珠滾滾而落,


    “罪婦的雙手,早就在接連喪夫,喪孫,喪子後,患上了手抖的毛病,連筆都握不住了!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宣太醫來看。”


    那拉夫人又含著淚眼,從懷中掏出來另外一張紙,


    “罪婦此生最大的罪過,就是養了青櫻這個女兒!我是在藥送進宮後,才想到這藥是用來害人的,無奈罪婦人微言輕,無法入宮麵聖阻止,幸好祖宗庇佑,讓她自食惡果。”


    如懿心如刀割,她的額娘,她的丈夫,她此生最親近的兩個人,竟然都說她是罪有應得。


    那拉夫人喘了幾口粗氣,努力壓製下自喉嚨而上的血腥氣,又把另一張紙呈上,


    “皇上,如懿有罪,妾身有罪,可烏拉那拉氏的族人無辜,烏拉那拉氏已經將如懿除名,從此她和烏拉那拉氏無關了,這是族裏長老和衙門一同寫的契書,請您過目,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皇上用指尖輕輕把那張紙拈過來,這次如懿血流不止,香見沒有受傷,他的怒火便消了一半。


    他本就想著,要罰就罰如懿一個,讓她痛不欲生,所以他凝神道:


    “既然烏拉那拉氏還算懂事,朕也不會昏庸到牽連族人。”


    那拉夫人鬆了一口氣,撐了許久的身子,軟的像抽去了骨頭,癱倒在地。


    如懿在毓瑚身下掙紮,除名?剝奪姓氏?不!她是滿洲鑲黃旗的貴女,是烏拉那拉氏的榮耀。


    若是她被除名了,她用什麽身份在宮裏立足?


    如懿嘴裏嘶吼著,“為什麽,額娘,為什麽要拋棄我?”


    那拉夫人心如刀絞,養了青櫻一場,念了青櫻一生,到頭來卻被她恨上,成了仇家。


    她愴然一笑,腥膻味自口腔彌漫開來,灼熱的鮮血噴湧而出,灑落在地上的白紙之上,紅的刺眼。


    皇上眼神一暗,他揮手想叫江與彬過來看看,但又想到,那拉夫人本就是該死之人。


    那拉夫人滿口鮮紅,更映的她黑白交雜的頭發如霜如雪,她伸出顫抖的手,蓄足力氣,狠狠地扇了如懿一巴掌。


    縱然用盡全力,可那拉夫人畢竟長年患病,這一巴掌下去,她也力竭了。


    “如懿,你惡毒,沒用,虛偽,自私,不是我拋棄了你,而是你殺死了本來的青櫻!你該,死。”


    說完,那拉夫人終於支撐不住,如一片落葉般墜倒在地,她空洞的眼神,依舊絕望地張著。


    後麵的江與彬小跑過來,探了探那拉夫人的鼻息,也不禁歎道:


    “皇上,那拉夫人早已經心力交瘁,如今已經仙逝了。”


    江與彬不忍心再看地上的老人一眼,因為她,死不瞑目。


    因為那拉夫人認罪態度良好,皇上不打算再追究,他知道,這也是個被牽連的可憐人。


    他揮揮手,示意進忠去處理。


    進忠垂著手,帶來幾個小太監,將那拉夫人抬上擔架,蒙上了一塊白布。


    那拉夫人很快就被抬了下去,殿內,皇上並沒有打算放過如懿。


    如懿捂著臉,又恢複了淡淡的狀態,她不信額娘就這樣走了,額娘臨走前的話,就像一劑砒霜,置於她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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