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支捏在他的大手上頓時小巧得像根針似的簪子,百裏無涯莫名想起那個被自己劫持到山寨的女大夫,雖然她總是一副啥都不怕的凶悍模樣,但被他抱在懷裏飛奔跳躍的時候卻又僵硬得像塊石頭,活像一頭被嚇呆的羊,連回到地麵上都還是一臉木然,連散亂的發都沒去伸手整理,直到被他出言激怒後臉上才重新泛回血色。


    那把曾被風吹到他頸窩、鼻尖的流泉長發,當時隻讓百裏無涯覺得很想打噴嚏,但此時不經意的回想起來,那細軟的發梢卻像是畫過了他的心上,讓他泛起一股既陌名、又難以忽略的麻癢。


    百裏無涯皺了皺眉頭、抖了抖身子,像是要甩掉不曉得何時爬上身的螞蟻似的,臉色也顯得不怎麽好看。


    「這、這、這位大爺……」見到他突然陰沉下來的神色,原本就已經很想棄攤逃走的小販,此時更是連話都有點說不清楚,「這、這簪子也挺適合您的,您要是喜歡,就當作是小的送您的見麵禮……」求你快走~~


    百裏無涯挑了挑眉,一聲冷哼從臉上茂盛的胡子草叢下冒了出來,「怎麽?以為老子買東西不給錢?」


    他是魔頭,不是土匪!


    而且這女人家用的東西,哪裏適合他了?他隻是想起風凝香發絲散亂的模樣就有些心浮氣躁,打算給她這個東西,讓她把頭發給整理好,別再惹他心煩。


    隻不過他雖然對那個女大夫有點興趣,但有必要因為她那幾根頭毛就衝動成這樣嗎?還打算送簪子給她整理儀容,他要不要幹脆買塊花布,讓她把頭臉給包得密不透風算了?


    「當然不是!看大爺這身頂天立地的氣魄,就知道肯定是個光明正大,絕不貪小便宜的好客人!」絞盡腦汁想趕快送客的小販哪裏明白這個凶神惡煞心裏的糾結,隻能絕望的繼續說盡好話,希望他早點聽膩了然後離開,「這般風采讓小人對您的景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不然就給您打個折,當作小的一點心意……」


    「不用了。」不知是突然想起什麽,或是終於察覺攤販心中的吶喊,百裏無涯打斷他的討好,掏出幾顆碎銀,數也沒數就往桌上一擱,隨即將那根簪子收進懷裏,那背著包袱和藥箱的魁梧身影同時轉過腳跟,在攤販老板鬆了口氣以及四周竊竊私語的畏懼目光之下,以令人驚訝的輕快腳步迅速離開。


    雖然不怎麽明白自己為什麽想要送簪子給她,但是……女人收到禮物的話,應該都會開心吧?


    既然開心的話,就會笑吧?


    打從兩人第一次見麵開始,風凝香那個悍丫頭對他總是一副「你敢怎樣,就讓你死給我看」的狠樣,除了不悅或戒備以外的神情,就隻剩氣到極點的冷笑,或是不以為然的哼笑。


    雖然她毫不畏懼的模樣也讓他感到新鮮,但因此被勾挑起的好奇心,讓百裏無涯也忍不住想看看她真正笑起來會是什麽樣子。


    懷著這個不算正經的目的,百裏無涯回到山寨後,連師妹都來不及見,便興匆匆的前往風凝香暫住的屋子,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她的反應。


    誰知道──


    「不見了?!」他皺起眉,瞪向一臉欲言又止的牛大寶,瞇細的眼中淨是風雨欲來的怒氣。


    「呃……」心虛的玩弄著手指,牛大寶撇開目光,連頭都不敢抬。


    「什麽時候不見的?」


    「昨天晚飯前她還幫纖纖煎了藥,後來我去茅廁時見她屋裏烏漆抹黑的,以為她已經睡了,就沒多加留意;結果今天早上同樣不見人影,我讓寨裏的人四處找了幾次,這才發現風姑娘不見了,可守門的卻說沒見到有人進出,她大概是偷偷從後山走了,也不曉得究竟是昨晚,還是今早離開的……」


    牛大寶是愈講愈怕,他堂堂一個土匪寨子的寨主,站在殺氣益顯濃厚的百裏無涯麵前,卻像個犯錯的小孩一般,連話都不敢大聲說,頸後甚至泛起一陣冰涼,讓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饑腸轆轆的蛇給盯住的牛蛙,緊張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隻是這股怒氣實在讓牛大寶有些摸不著頭緒,如果說是氣風凝香跑了,沒人給纖纖看病的話,那再抓一個來不就得了,有必要氣成這樣嗎?


    當年他擄了纖纖當押寨夫人時都沒見他發過這麽大的火──雖然當時也是被揍得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


    「既、既然風姑娘跑了,那咱們幹脆去把她爹抓來代替,她爹不也是個什麽神醫的嗎?比起那個小姑娘,她爹的醫術應該更了不起吧……咦!你去哪裏?」


    雖然他現在已經在娘子的教誨之下棄暗投明,不再像過去一樣做些搶劫強盜的勾當,但要出些壞主意也還難不倒他,而且對他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找人來治好他娘子的病,至於是誰來治都無所謂。


    自以為提出了一個好主意的牛大寶瞪著突然轉身走開的百裏無涯,趕緊開口喚道:「如果要去抓老神醫的話,順便幫纖纖買點繡線……」昨天忘記交代他了。


    不說還好,聽到這句若無其事的交代,讓百裏無涯猛地轉過身,氣衝衝的大步走回牛大寶麵前,蒲扇大的巴掌毫不留情的往他的頭上揮去,「你這混蛋!把我的人給弄丟了,還敢開口說風涼話,差遣老子跑腿?你今天還能活著站在這裏講話是我師妹替你求情,不然現在你墳前的草長得都比你還高了!」


    他的人?挨了重重一掌的牛大寶不由自主的眼泛淚光,又驚又痛的抖著嘴唇問道:「我、我以為你對我是真心的……沒想到為了一個女人,你就這樣對我……」


    他們不是好兄弟嗎?難道他比不上一個才見麵沒多久的女人?!


    「你少在那邊裝模作樣。」百裏無涯啐了一口,滿臉不耐煩,「我想殺的人,就不允許別人先我一步下手;同樣的,我要保的人就算他自己找死,老子也不準他掉一根毛!」


    撂下這麽一句狠話,他沒再管一臉泫然欲泣的牛大寶,徑自往山寨後方快步走去,一臉的煩躁不安。


    這座寨子處在被山巒環繞的穀地,兩旁是高聳陡峭的山壁,她既沒武功又沒體力,再加上寨門被他踢破所以派了人看守,因此隻可能從後方比較低緩的林地離開。


    但後山的山勢狹長,森林又高聳茂密,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在裏頭迷路,更別說最近天氣暖和了,一些動物猛獸也都開始活動,他之前甚至還在這裏獵過狼,那幾張狼皮還被他掛在屋子裏炫耀呢!


    原本令百裏無涯沾沾自喜的豐功偉業,此時想起來卻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而他在林子周圍找到的幾個小巧腳印,更是讓他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分。


    他焦躁的瞪著那些鞋印,嘴裏喃喃恨道:「這女人……不隻脾氣差,還很懂得怎麽找麻煩!」


    乖乖的待在寨子裏看病不就好了嗎?他又不要她的命,她幹嘛眼巴巴的跑進山裏找死?腳底癢是不是?


    嘴裏喃喃咒罵著,百裏無涯循著那雜亂的足跡,高大的身影迅速而矯捷的隱入深林之間。


    一個人可以倒楣到什麽地步?風凝香望著天空,若有所思的問天,也默默的問著自己。


    她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她不確定自己還能承受多少黴運了……


    先是莫名其妙被抓來治病,然後她因為一整天又驚又怕又怒,晚上根本睡不好,幹脆在天色微明時就跑進後山,看看有什麽藥草可采。


    至於順勢逃走這件事她雖有想過,但一來不曉得這裏離家有多遠,再者她也不能丟下病人不管,隻好無奈的打消念頭。


    結果她走著走著,一個沒注意就愈走愈深,等回神時已經有點摸不清方向,隻好靠著太陽和微薄的印象摸索著往回走,沒想到腳下不慎踩空,她整個人就咕咚咕咚的沿著斜坡滾了下來,在撞過不知幾棵樹後,最後終於慘烈的歪倒在地上喘氣。


    風凝香覺得全身痛得要命,但還是忍著疼痛稍微檢查了一下,確定自己除了幾處擦傷外並無大礙,隻有一開始踩空的那隻腳扭傷了筋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她在深山裏啊……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會經過的深山。


    不知在樹下坐了多久,她仰頭望著天,心裏除了想著人能承受多少黴運外,就是追究起到底是誰讓她變成地獄倒楣鬼?


    「百裏無涯……」想起那個讓她氣得牙癢癢,連光在腦子裏想,都覺得他彷佛下一刻就要出現在眼前對她說渾話、做壞事的家夥,風凝香忍不住抓起手邊的小石頭,泄憤似的往前用力一扔,「都是你!」


    她的怒聲大喝驚起了樹上的鳥兒,嘩的一陣群起驚飛,讓坐在樹下的風凝香身上又散了幾片落葉,連剛才丟出去的石頭都彷佛要印證百裏無涯的魔力無邊,在打中前方另一棵樹後又往回彈到她的傷腳上,惹得她又不禁痛呼一聲。


    連石頭和樹木都幫著欺負她,這裏是魔山嗎?嗚……


    「我又怎麽了?」


    帶著笑的閑散嗓音突然在她身後不遠處響起,下一刻就見一個身影落在風凝香身邊,熟悉的臉上還掛著令她想伸手打掉的可惡笑意,讓她氣惱得完全不察百裏無涯見到自己時,眼中迅速閃過的一絲安心。


    「你……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難道她這麽一摔,讓她和山寨的距離縮短了這麽多?


    「你喊得這麽大聲,我又不是聾了。」更何況她的吼叫還驚起了一群飛鳥,平時一點小小的動靜都難逃他的雙眼了,更別說是這麽大的騷動。


    百裏無涯蹲在她身邊,打量她滿身滿臉的淩亂髒汙,不著痕跡的確認她應該沒什麽嚴重的傷處,那雙眼睛也和之前一樣對他投以如刀一般銳利的白眼,這才咧著嘴開口戲謔。


    「你大老遠的跑進山裏,就是為了坐在這裏說我壞話嗎?虧我一回寨就上山來找你,深怕你被狼給叼走,沒想到卻遭受這樣無情的對待……」


    瞪著他那雙噙著無賴笑意的雙眼,風凝香咬著唇,雖然因為將於有人發現自己而安下心來,但又忍不住對他擺起臉色,藉此發泄心裏的憤懣。


    「你還敢說,遇到你就沒好事!」她別開臉,咬牙切齒的遷怒道:「明明是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洗澡,卻誣指我是淫賊;還莫名其妙把我抓來這裏治病,害我一整夜都沒睡好;上山采藥還迷了路,現在又跌下來扭了腳!」


    明明是不悅的抱怨聲,卻因為話中飽含的委屈而不由自主的軟了些,讓他聽來反而有種撒嬌的錯覺,加上她癟著嘴的可憐模樣,百裏無涯心頭微微一顫,昨天那股被她發梢拂過的輕柔搔癢彷佛又若隱若現的騷動起來。


    「何必這樣說?還是有好事的吧!」他伸手取下她頭上的碎葉,笑得更加燦爛,「能看到我精壯肉體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你要心存感激才對。」


    「有什麽好感激的?感激你讓我的雙眼和心靈受到創傷嗎?」風凝香頓時漲紅了臉,卻搞不清是為了他親昵的舉動,還是他那不知羞恥的豪放發言。


    百裏無涯聳聳肩,對她的唾棄大方的不予追究,「不感激也無所謂,反正你看光了我的身子,這輩子我就是你的人了,你以後可要好好對我,別再動不動就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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