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命


    “黑虎軍藍旗校尉彭中見過神將大人!”持劍軍官終於反應了過來,單膝跪倒在地,行軍禮。周圍跟著響起一陣輕微的劍戈碰擊的聲音,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一時間除了四周戰旗被風吹過的颯颯之聲,似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單膝跪地的水墨也同樣的感受到了那種壓力,神將……這是先帝親封的稱號,十五歲就隨同身為驃騎先鋒的父親上了戰場,第一仗就從對陣中連取敵大將三人首級,一杆銀槍無人能敵。數場惡戰之後,敵人再也聽不得顧邊城這三個字,銀光旗如同閻羅王的追魂令,見旗後退三十裏,聞風喪膽。


    “免,各位請起,”顧邊城虛抬了一下手,彭中立刻站了起來,周圍幾個黑虎軍的軍官也跟著站了起來,依然低頭彎腰弓背的水墨覺得,似乎這幾個人並不甘心跪拜卻又不敢不拜。“你讀過書?”顧邊城忽然轉頭問道,眾人一愣,眼光都隨著他看去的方向轉動,齊齊落在了盡量縮成一團的水墨身上。


    “阿,阿墨……”魯維哆嗦著碰了一下低頭裝刺蝟的水墨一下,水墨有些茫然看了他一眼,接著眼光一閃,好像突然明白過來顧邊城是在跟自己說話,趕忙低頭回答,“回將軍的話,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而已。”


    “喔,很好,”顧邊城淡淡地說了一句。水墨苦笑,又是這句很好,當初元睿也是這麽說的,然後呢,自己就來這兒了……


    當初自己還曾經慶幸,這裏的文字依舊是中華文字,雖然是繁體,但已經從篆體向楷體變化,大都可以認得出。在元睿,也就是她那“老丈人”的逼迫下,三個月後她基本上可以把大部分常用字用毛筆寫出來,雖然字體難看至極如同狗爬,但她就算是達到讀書人的標準了。這個時代,讀書人稱的上稀少,除了那些王公貴族,世家子弟,不進行勞作而隻苦讀,不是誰都供養得起的,更不是誰都有權利去讀書的。


    元睿本是賤籍,連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但因為讀書識字,可以幫忙傳達正確的指令給其他士兵而被征召。元睿自家知自家事,一旦上了生死殺場根本就是有去無回,而魯家村村正的兒子又一直想娶獨女元愛為妻。


    村正自然不想娶個身為賤籍的兒媳,但抵不住兒子的一意孤行,隻能前來求婚。但他想不到,出身隱秘的元睿根本看不上粗魯不文的魯仲,就以女兒早有婚配為由拒絕了。可今年元愛已經十八歲了,那個未婚夫又一直不曾出現,心生懷疑的魯仲越發緊逼,接著兵部征召令又派了下來。


    擅長卜卦的元睿最近總是占卜出一個奇異的卦象,顯示為大凶,破。雖感不吉,但隨著征召令的到來,被逼無奈的他隻能根據卦象指示,帶著收留的孤兒魯維來到了附近山中。大雨滂沱之際,一個人果然如卦象所指的那樣出現在了自己麵前,他毫不猶豫地打昏了那個人,把他帶了回去。回到家之後卻驚恐的發現,他不是他,而是她,元睿幾乎以為是天要亡他,差點把水墨剁了喂狗。


    可這個叫水墨的姑娘醒了之後,比自己還要瘋狂,講述著一些自己根本聽不懂的話。但精明的元睿通過跟她的交談發現,這姑娘竟然讀過書,他故意拿了本書給她看,結果很驚喜,十有七八她都認識。


    元睿立刻做了決定,不論她是男是女,都是自己家的替死鬼。先動用了種種手段,讓她暫時認命留了下來,並且偷偷稟報了令官,說是自己年老體衰,將由女婿代替自己為國效力。令官收了元睿十金的賄賂,又看著水墨年輕且識字,樂得用她替換了元睿那糟老頭子。就這樣,喝了一碗肉粥之後的水墨一睡不醒,等終於清醒之後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戰場邊緣,前進,是死,後退,更是死……


    “常勝軍馮蘭大將軍麾下中郎將李達見過神將大人,”一個語調蒼勁的聲音忽然傳來,打斷了水墨的回憶,她扭頭一看,果然是白髯飄飄的中郎將李達,正抱拳彎腰行禮,她頓時鬆了一口氣,中郎將肯來,就是沒有放棄自己。


    “李將軍不必多禮,”顧邊城在馬上頷首為禮,中郎將在天朝,近乎於現代部隊後勤處長的角色,一軍的吃喝拉撒都由他來主管。且不說戰時兵馬糧草的重要性,就是平常,這個職位也是最有油水的一個,過手錢財無數,如不是領兵將軍最信任之人,是很難坐到這個位置上的。


    “末將聽聞手下賤卒衝撞了神將大人,特趕來請罪,乙三,還不跪下!”李達說到最後已是聲色俱厲。一直垂頭不語的水墨忍不住皺了眉頭,沒有立刻動作,這編號聽著像乙肝也就算了,下跪一直以來,覺得這軍營唯一的好處就是皆行單膝下跪,雙手抱拳的軍禮,上至將軍,下至賤卒,無一例外。來自現代的水墨對於雙膝下跪有著天然的抵觸,對方既不是天神也不是父母,下跪總讓人覺得很恥辱。


    “免了,李將軍且勿動怒,原是一場誤會,沙場之上,沒有高低貴賤,皆是我天朝戰士,是吧,彭校尉?”顧邊城的話說得不急不緩,可聲聲字字都敲在你心裏,一個字也不敢漏掉。免去一跪的水墨暗想,不管這顧邊城是否真的如傳說中那般無人能敵,就是他這樣的禮貌風度,平和以待,在這階級分明的古代,已經是實屬難得了。


    黑虎校尉彭中的臉色自然稱不上好,但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當麵違逆顧邊城的意思,隻能勉強笑了一下,抱拳說,“正是,如神將大人所說,大戰在即,還是血戰沙場,生死由天的好。”


    水墨嘴角抽搐了一下,說到現在,這姓彭的話裏話外也沒斷了要命的意思。一旁的李達不動聲色,心裏卻在不停地盤算。他行伍三十餘年,什麽沒見過,方才早就到了,一眼就認出了彭中。水墨雖算對他有點幫助,但是為了一個賤卒卻要得罪黑虎軍統帥愛將彭中還是不值得的,因此一直隱身在圍觀的兵卒身後,直到顧邊城出麵阻攔,他才尋機出麵。


    常勝軍統帥馮蘭與黑虎軍統帥燕秀峰一向是麵和心不和,這次赫蘭人突襲太平關,駐守邊關的常勝軍因為猝不及防,隻能節節敗退。奉命趕來救援的黑虎軍行動遲緩不說,用盡各種借口隻派些老弱病殘前來助陣,好消耗常勝軍的兵力以保存和增強自身實力。


    若不是赫蘭人攻勢太猛,燕秀峰不得不派主力抵抗,常勝軍能不能堅持到驃騎前來救援還得兩說著,身為馮蘭心腹的李達發現顧邊城對水墨和魯維有回護之意,立刻加以利用。顧邊城的驃騎軍一向獨來獨往,就算不能拉攏過來,讓他跟黑虎軍產生了嫌隙也是好的。


    “謝神將大人恩德,”李達把高帽子一個勁兒的往顧邊城頭上戴,一旁的彭中恭立一旁,嘴角緊抿,一言不發。他也不是傻子,雖然對顧邊城的“橫插一杠”身為不滿,但李達的種種表現也讓他有些警醒,他默默盤算著。


    “李大人不必客氣,宴席在即,我先行一步了,”顧邊城可以說是耐心地聽完了李達的吹捧,語調依舊,不抑不揚,簡潔的回答了一句之後,他□戰馬一聲響鼻,隨即踏步前行,其他驃騎軍官也立刻策馬跟上。


    李達隻能彎腰恭送,彭中亦然,周圍的士卒立刻如潮水般退開讓出道來,單膝跪地的水墨不敢擅自起身,隻能拉著魯維往後褪了兩步距離。“噠,噠,噠,”馬蹄聲越來越近,水墨心跳也越來越快,頭越發的低,一種無形的壓力隱隱傳來,赤紅色的蹄鬃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她甚至忍不住閉上了眼,而緊靠在身旁的魯維則哆嗦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興奮。


    馬汗味從鼻端飄過,水墨握緊了拳頭,她突然很有一種衝動,想看看這聲音清朗溫和的男子是什麽模樣,當然,她隻敢想想……“呃!”正在胡思亂想的水墨突然覺得下巴一涼,人已經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來,銀甲在火光的照耀下有些刺目,她眯了眯眼,這才發現,自己被人用劍鞘抬起了下巴。


    這舉動就算放在二十一世紀也算輕佻,難堪和憤怒瞬間從水墨心裏燒了上來,剛剛對顧邊城有的那點好感,瞬間就遠飛天外了,她下意識地偏了下頭,冰冷的劍鞘從她頰側滑過。不等她再有所反應,之前那個懶洋洋的嘲諷彭中的聲音響了起來,“嘖嘖,還真有結嗉啊,脾氣也不小……”


    想到這兒,正在收拾牛糞的水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結嗉,喉結之古稱也。雖然她對元睿那老頭怨恨至極,但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想得遠,而且有手段!如果自己沒有這假喉結,估計早就被拉出去軍法處置了。“阿七?”水墨念叨著,這是那天顧邊城輕喝出的名字,好像是這個名字吧……


    “阿墨!”魯維一臉灰的跑了過來,他神色有些慌張,水墨放下手裏的叉子,“怎麽了,又出什麽事了?”那日顧邊城離開之後,李達假惺惺地跟彭中客氣了一番,當著他的麵把水墨和魯維從戰組貶去照顧牛羊,那是軍中最低賤的工作之一了。


    不過水墨反倒很高興,幹這個,不用上戰場。放牧之地遠離安雅河穀,也就是說,遠離戰場,她求之不得,魯維卻鬱悶萬分。


    賤卒裏最好的前程就在戰組,因為如果你戰功顯著,是可以特赦免去賤籍,升為平民的。當初水墨來到軍營,陰差陽錯,用一個偏方大大改善了李達的癬症,而被他分到了戰組。其實水墨根本不願意去,刀劍無眼,她才不想為了元睿那死老頭拚命呢,但魯維卻欣喜若狂,能脫去賤籍,是他最大的願望,水墨隻能咬牙答應了,臉上還得作出感激涕零的樣子。


    “魯,魯仲!”魯維臉色蒼白,驚慌失措至極。水墨心裏頓時咯噔一下,這個魯仲就是一直想娶元愛的那個村長之子。他這回也接到了征召令,被編入了黑虎軍,原本是普通兵卒,但因戰鬥武勇,悍不畏死,已被升為伍長,統管10人小隊。


    上一次在戰場之中兩人偶然相遇,要不是水墨“命大”,正好被一個赫蘭人的傷兵踹倒在地,魯仲那一刀到底是砍誰的還真說不準,自打那以後,水墨見到魯仲的影子就繞著走。可沒想到,這回被貶來放牛看羊,竟然也會碰到因受傷而暫時退居二線的魯仲。


    “魯仲他們,他們把戰馬都帶走了,還有牛羊!”魯維帶著哭腔大喊,“老卒子說是赫蘭人要來了,隻有我們這些賤卒被丟下,武校尉命令我們來拖延時間!不得離開!阿墨,怎麽辦?”“什麽?!”水墨覺得自己腦子裏頓時轟然一響。


    這時,在距離水墨所在地不到十裏的樹林裏,偶爾會有銀光一閃而過,如果有人能進入樹林看一看,他一定會大吃一驚。林子裏布滿了兵馬,但不論是正在休息的戰士,還是默默啃食青草的戰馬,行動之間都是行動有序,悄無聲息。


    “果然被你料中了,燕秀峰終於忍不住了,”在一棵枝葉茂盛的樺樹之下,銀甲束身的騎士正半倚在戰馬身上,用手隨意地梳攏著馬鬃,但眼睛卻似笑非笑地看著坐在樹下,同樣一身銀甲的顧邊城。


    顧邊城沒有說話,隻默不作聲地擦拭著自己手中的銀槍,他修長的手指動作緩慢而有力。這次他沒帶頭盔,漆黑的發辮也沒有梳起紮髻,而是隨意地垂在肩頭。如果現在水墨看見他的模樣,一定會驚訝萬分。


    說話的騎士就是那天“輕薄”水墨的那個人,他看顧邊城不答腔,眼珠一轉又笑說,“聽說那個嘴皮子挺好使的小白臉也被貶來看牛放羊了,按照黑虎軍一貫的作風,他肯定被留下來當替死鬼了,可惜啊,你白救他了。”


    擦槍完畢的顧邊城順手耍了個槍花,銀光閃耀中,騎士隻能勉強能看見他左頰上的長疤微動,“救一次不能救一世,上了戰場,不分貴賤,生死有命!”


    “大叔,我們怎麽辦?難道在這裏等死嗎?”“是啊,大叔,校尉大人把咱們留在這裏,不就是讓我們……”天色已晚,眾賤卒不敢再生火,但借著明亮的月光,依然能看出他們表情或焦急憤恨,或陰鬱絕望,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老卒子卻一言不發抽著旱煙。


    小小的紅光一閃一閃,劣質的煙草味有些刺鼻,一個個煙圈仿佛在昭示著眾人的命運一樣,悄然地隨風消散,不留一絲痕跡……水墨自嘲地一扯嘴角兒,都已經到了這生死關頭了,自己竟然還能想的這麽“詩情畫意”。


    “咳咳……阿墨,”老卒子低咳著喚了水墨一聲,他沙啞的聲音並不高,卻一下子讓所有叫嚷個不停的賤卒們閉上嘴,全場鴉雀無聲,隻偶爾傳來老卒子的咳嗽聲。身為一名賤卒,他上過無數次戰場,卻熬到了近甲子的年紀,這樣一個存在,似乎隻能用神跡來形容。


    天朝法令,賤卒立顯著軍功者,可脫籍;在軍中服役過甲子者,可脫籍。前者,希望雖然渺茫但當戰火四起時,還是有人能夠以命相搏,改變命運,但後者……自從太祖建朝數百年來,從未有人能夠得到這項“榮譽”。


    一甲子,六十年,在古代那種衛生,飲食及生存環境皆不完善的條件下,有多少躲在深宅大院裏的王公貴族和名門氏族都活不到那把子歲數,更何況一個在戰場上生命若螻蟻般脆弱的賤卒。可這個老卒子,沒有故鄉,沒有親人,甚至連姓名都沒有,他所經曆過的,用雙手都已無法計數的名將統帥們,卻大多已經化為了黃土,而他,依然活著。


    還有一年,不,是二百六十八天,自己就可以帶著戶籍,封賞,隨便去天朝任何一片土地上落葉歸根。老卒子經曆得太多,他對所謂的“榮譽”早已沒有半點興趣,一生征戰或者說一生掙紮,他現在隻想找個平和安詳的地方,靜度餘年,可沒想到,黑虎軍竟然敢拋棄這裏,自己逃走了。僅有的期望,也被他們帶走了。


    大半生中曆經無數次生死關頭的老卒子隱隱感覺到,這次黑虎軍的撤退很詭異,但他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起自己的想法。身為賤卒,本來就是隨時被使用和拋棄的對象,多說無益,有時候死的明白,還不如死的糊塗來的更幸福。


    想到這兒,老卒子幹癟的嘴唇動了動,那是一個笑,一個除了他自己沒人看得出來的笑容。這話是水墨跟魯維聊天時,他無意間聽到的。一個年紀輕輕的孩子,竟然有這種“出世”的想法,可水墨那清亮的眼神卻給他一種感覺,那不是一個甘於屈從命運的人。後來他一直悄悄地觀察著水墨,心裏對她有所論斷。


    “大叔,”水墨很恭敬地抱了下拳。從第一天碰到這幹枯的老頭的時候,水墨就對他有一種莫名的敬畏感,他的眼睛因為年齡已經有些渾濁了,但眼神卻仿佛能穿透人心。“你有何看法?”老卒子凝視著水墨,水墨不自覺地垂下目光,摸了摸鼻子,怎麽想?當然是逃走了!


    但是這話不能當麵說,因為她想的是偷偷帶著魯維溜走,至於別人……水墨苦笑,她不是統領千軍萬馬的將軍,更不是神,能夠為自己的命運抗爭,已經是極限了。再說,別的賤卒未必敢跟著自己逃走,他們妻兒老小都在家鄉,如果有人臨戰逃亡,就會被滿門抄斬,絕不容情。


    而元睿那老頭估計早就帶著元愛跑了,他早就知道,萬一自己的身份暴露,他和元愛絕無生理。這是元愛告訴她的,這個善良美麗的姑娘,在和水墨相處的幾個月裏,早就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姐姐。


    父親的決定她自然無力改變,隻能在水墨被迷昏之後,趁父親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封信給魯維,讓他尋機交給水墨。信上的中心意思就是說,逮著機會你就跑吧,不用替我們操心,父親早就安排了退路,你自己保重!


    “阿墨?”老卒子見她不說話,又追問一句,水墨隻能低頭說,“小子沒有辦法,全聽您的。”不等老卒子說話,一個身體強壯的賤卒不耐煩地說,“他就是一個假書生,身虛力虧的,除了多識幾個字,還能指望他什麽?!”他蔑視地掃了一眼身段苗條的水墨,又慷慨激昂地說,“弟兄們,我們還是戰吧,說不定朝廷看我們這麽拚命,能給咱家裏人些錢糧甚至脫籍也未可知!”


    聽他這麽一說,周圍的賤卒們都有些激動,他們戰死是沒有任何撫恤補償的,而脫籍更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兒!一時間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而唯一安靜的就是老卒子還有水墨了。


    雖然水墨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老卒子就感覺到她在冷笑,嘲諷的冷笑。老卒子心裏點了點頭,果然,還是這孩子清醒,讀書人總是比粗人明白些,自己這樣的粗人要用一輩子甚至付出生命代價才能懂得的道理,他們早早的就從書裏弄明白了。


    “既然這樣,那你們看著辦吧,我老了,生死由天定吧,”老卒子悠然地站了起來,在鞋底磕了磕煙杆,轉身離開了。眾人有些惶然地閉上了嘴,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看著老卒子離去的幹癟背影,因為剛才的建議而受到矚目的王大冷哼了一聲,“不用管他了,他老人家跟咱們不一樣,家裏沒有念想!可我們都有家人,得為家人打算啊!”這一句話頓時拉回了眾人的注意力,群龍無首之下,大夥兒隻能指望著這個站出來的人。


    重新開始討論的眾人沒有注意到,水墨拉著魯維悄悄地離開了。現在正是逃跑的好時機,沒人關注,也沒人想得到,居然有人敢逃。吩咐魯維悄悄去收拾行李的水墨,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卻被老卒子堵在了馬圈裏,雖然好馬都被黑虎軍帶走了,但是有馬代步,總比兩條腿兒跑著要快些吧。


    “想走?”老卒子笑得一臉褶子,水墨覺得每一條褶子似乎都是難以跨越的障礙。她幹笑了一下,“哪裏,該喂馬了。”“都生死關頭了,你還有心思管這幾匹瘦馬?”老卒子表情不變,卻意有所指。水墨一哂,“就算是生死關頭,身為賤卒不是依然想活?那身為賤馬怎麽就不能吃飯?”她話裏有話的指明老卒子也想活,不然一個口稱認命的人幹嘛來堵她?


    抱著微薄行李來找水墨的魯維大氣不敢喘的藏在一旁,聽這一老一小打機鋒。水墨話裏的諷刺讓老卒子一怔,接著就沙啞的笑了起來,水墨嚇了一跳,一個健步衝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噓!老爺子你小點聲,你生怕他們聽不見是不是?!”


    老卒子絲毫沒有反抗,隻是眼裏都是笑意,他點點頭,示意水墨放手。水墨跟做賊一樣四處瞄了一個遍之後,這才放了手,老卒子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若是你這樣走了,除非你投靠到赫蘭人那裏去,否則天朝雖大,按照律法,身為一個逃跑的賤卒,你終將如蛇鼠一般隻能躲藏在暗處,日日祈求不要被人發現,你未來的日子還很長,難道想要這樣度過?”老卒子淡淡地問。


    水墨一愣,她本來就是個現代人,對於天朝根本沒有太多的概念,更談不上忠誠。被元睿害得上了戰場本就不願意,現在眼瞅著就要沒命了,第一反應自然是逃跑。現在老卒子這麽一說,她不免有些猶豫,躲在一旁的魯維也皺緊了眉頭,深為天朝人的他,自然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給你,”老卒子伸手過來,水墨眯眼一看,一個銅牌正在他幹枯的手掌上泛著微光,“這是……”水墨不明所以地看著老卒子。“你拿去,迅速返回大營,稟告長勝軍馮將軍,說明赫蘭人會攻擊此地,意圖繞過安雅河穀,應該意在突襲太平關,而黑虎軍守衛放棄抵抗逃走了!這令牌可以給你做通關證明。”


    水墨眉頭一皺,黑虎軍為什麽撤離她並不明白,但是經過這幾個月的戰陣,她也知道臨陣脫逃是什麽罪名。既然黑虎軍敢把這些賤卒放在這裏,就是踱定他們沒人能得以生存去泄密,這也是為什麽剛才劉二說那番立功鬼話時,她忍不住嘴角的嘲諷。


    現在老卒子讓自己去搬救兵,顯然是給了自己一個光明正大逃離此地的理由,為什麽?平時他跟自己並不親近啊?“先不提你為什麽讓我去報信?黑虎軍定然有人留在附近看守我們,而且就算報信順利馮將軍派兵過來,這一來去得需三天時間,估計那時候赫蘭人早就攻破此地,你也斷無生理!”水墨目光炯炯地看著老卒子。


    老卒子眼中的神情顯示他越發覺得有趣,掃了一眼躲在幹草垛後麵的魯維,剛才就發現他了。這小子就知道躲著,卻不知道身後的影子早就把他賣了,老卒子微微一笑,“你不拋棄兄弟,我喜歡!”


    水墨有點想翻白眼,怎麽又是這個理由,跟顧邊城的一樣,魯維什麽時候變成護身符了?不能拋棄親人兄弟是常理,身為現代人的水墨,這種觀念已經深入骨髓。但在這個刀山血海的戰場上,似乎變成了一種難得的美德。


    “如何?”老卒子笑眯眯地問,水墨看看一旁的魯維,他顯然動心了。心下無奈,隻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伸手把令牌拿了過來。老卒子見她拿了令牌之後轉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忘了說一句,這個令牌隻能一個人用!”說完背手而去,不去管水墨和魯維什麽表情。


    “阿維,記住老卒子說過的路線了嗎?”水墨一再地叮囑著。魯維連連點頭又心裏不安,“阿墨,要不然還是你去……”不等他說完,水墨立刻打斷了他,“原因我跟你說過好幾次了,我馬騎的遠不如你,現在報信需要速度,我留下來自然有辦法能夠拖時間,而你不能,再說此去未必就是生路,你一定要小心黑虎軍的阻攔!”水墨快速地說完之後,立刻拍了一下馬股,這是老卒子故意留下來的一匹戰馬,說是生病,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戰馬訓練有素,悄無生響地開始奔跑,蹄子上包裹的燈草麻布,讓他落地沒有半點動靜。魯維依依不舍地回頭看向身影越來越小的水墨,雖然她自信滿滿地保證有信心能夠拖過三天,但是自己還是心慌至極,隻能一再告訴自己,快跑,拚命跑,一定要跑出去,一定要帶人來救水墨!


    看著遠去的魯維迅速消失在夜色裏,水墨輕輕出了一口氣,她一轉身,有點吃驚但也不算意外地發現老卒子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老卒子顯然想說些什麽,水墨不容他開口,直接問,“劉二搞定了?”老卒子一愣,雖然這話聽著生僻,但還是能理解水墨的意思,“唔,他不睡上個三天三夜是醒不來的。”


    水墨點點頭又問,“您確定其他人都會聽我的?不,是聽您的。”老卒子笑了,“除了劉二這個黑虎軍的奸細,其他人當然都聽我的!”水墨聽到這話一怔,隨即釋然,怪不得劉二一個勁兒的鼓動他人留下,而老卒子能活到這把子歲數,自然也不是就靠老天爺的。


    “你真的有辦法能拖住赫蘭人三天?”老卒子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沒人想隨便就死。他把令牌交給水墨理由有很多,測測人性,看看熱鬧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憑借自己的體力根本不可能回到大營的。但水墨的選擇還是讓他有點吃驚,畢竟一旦成功,不光是能撿條命,甚至可以立功脫籍。


    一直對老卒子的“控製”感到不爽的水墨心說你也會著急啊?她故意學著老卒子的樣子悠然一笑,說了句,“那可不一定!”就邁步離開了。老卒子有點氣悶,但隨即笑了,水墨還敢消遣他,自然是有些信心的。看來自己這一甲子,還有點希望……他立刻跟了上去,現在說什麽,也不能讓這小子溜了。


    水墨聽著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心裏卻想著之前的發現。如果不是自己選擇讓魯維走,而去找駐地偏僻的老卒子談判的話,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現那些東西,那些或許能夠拖住赫蘭人腳步的東西,或許……


    魯維一邊催促戰馬快跑,一邊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狀況,這條路非常僻靜,如果不是老卒子曆經戰陣,來過此地數次,他也未必能發現這條小路。估算著跑出去快有十裏地了吧,老卒子說的那個……魯維眼睛忽然一亮,他看見了,這麽說老卒子沒有騙人,那自己和水墨生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正高興地想著,魯維忽然覺得戰馬一沉,根本來不及反應,人已經隨著戰馬翻倒在地。他心膽欲裂,難道說黑虎軍也知道了這條密路?!這可如何是好!他下意識地就想翻身起來逃走,可腿卻被壓在了馬下,劇痛傳來,一時動彈不得。不死心的他還想掙紮,眼前黑影一閃,一記重擊落在了他的脖頸上,頓時眼前一黑,暈過去之前他低念了一聲,“阿墨……”


    “在野山坡,絆馬……擒獲,屬下……”魯維慢慢地從昏迷中醒來,零星的字眼從他耳中鑽入,一時間隻覺得自己頭頸處火辣辣的疼,動一下仿佛就會破碎掉,眼皮子又黏又重,怎麽也睜不開。他不禁有些恍惚,想不起自己這是在哪兒,發生什麽事兒了……


    忽然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飄了過來,“咦,這小子不就是那天周虎,你確定隻有他一人逃離?”“是,屬下確定,隻有這賤卒一人逃出,並無他人相隨,黑虎軍未發現其行蹤!”一個粗豪的聲音肯定的答道。


    賤卒,黑虎軍……阿墨!魯維突然睜大了眼睛,他不顧疼痛的想要一躍而起,卻覺得自己胸口猛然一沉,後背重重地摔回冰冷的泥地上。一瞬間他胸腔裏所有的空氣仿佛都被擠壓了出去,動彈不得的魯維開始臉色發青,本能的想用手去推開踩在他胸口上的那隻戰靴。


    魯維的徒勞掙紮顯然讓那個人覺得很有趣,他略略鬆了點力氣,低頭笑問,“小子,你這是想去何處呀?”“咳咳咳,”因為那人鬆勁兒得以恢複呼吸的魯維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不等他開口,那人又笑咪咪地說,“要是你的咳嗽把敵人招來,我隻能先把你踩死了。”


    那人嗓音微啞,說起話來總帶著三分笑意,語速懶洋洋的,聽起來如春風拂麵,魯維卻半點聲音也不敢再發出來。不知道為什麽,他怕,他怕眼前這個人,也相信他說的出就做得到,沒一會兒魯維臉就憋的通紅。


    這時一陣夜風忽起,竹林裏登時響起颯颯之聲,清涼的空氣令人心胸一開。漸漸雲開霧散,明亮的月光從茂密的竹葉間灑了下來,襯著搖曳的竹影,如水一般地映著那人的麵容,忽明忽暗。躺在地上的魯維眼睛突然瞠大,他直直地注視著眼前的人,盡管他的腳還如重如千斤的踩在自己胸口上,可一瞬間魯維隻能張大了嘴,呆看著那男人不能言語。


    黑虎軍統帥燕秀峰號稱天軍第一美男子,自己他曾偷偷窺見過,也曾暗讚他的風姿,但跟眼前之人相比,頓時失了很多光彩。魯維從來沒想過精致,甚至美麗可以用以形容一個男人,但他更想不出,一個精致,美麗的人還以帶著那樣的英武肅殺之氣,他的容貌非但沒有削弱他的殺氣,反而加深了那股讓人不寒而栗的感覺。他本不敢再看下去,卻連挪開眼睛的勇氣也沒有了。


    別笑了…….魯維絕望地想著,遲鈍如他,也感覺到那男人的殺意,顯然他不喜歡別人這樣看他。他的笑意越來越濃,腳下的力氣也越來越重……“阿起!”一聲輕喚響起,聲音平和卻威嚴,魯維覺得自己胸口立刻一鬆,那男人鬆開了腳,一撇嘴,笑說,“放心,死不了。”暫時留住了性命固然讓魯維鬆了口氣,那個聲音更是讓他狂喜,顧邊城!這是神將顧邊城的聲音!這個聲音他死都忘不掉,阿墨有救了!


    魯維立刻強掙紮地翻身爬了起來,搖晃著跪倒在地,死命叩首,“神將大人,黑虎軍撤退了,赫蘭人就要來了,請您去救救阿墨!不是,救救大家……”說道最後他已哽咽難言。“那你這是臨陣脫逃?”顧邊城低聲問。魯維立刻通體生寒,“不是!小人不是!小人是去搬救兵,回大營,搬…….對了,我有令牌!”說著他連忙伸手去摸,通身摸遍卻發現令牌不見了,頓覺魂飛魄散。


    “將軍,您看,”一旁的周虎上前半步,恭敬遞給顧邊城一物,呆滯中的魯維眼睛一亮,捏在顧邊城手中的正是老卒子交給他們的令牌,不禁鬆了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心髒的劇烈跳動,他吞咽了一下。月光下的顧邊城一如那日所見,盔甲束身,銀盔遮麵。那日他在馬上,今日就站在魯維跟前,銀色的戰甲越發襯的他身材修長。


    “你現在去搬救兵,就算常勝軍立刻出發,也要三日之後才能到達,想必那時赫蘭人早就占領此地,你的那些同伴斷無生還之理,為什麽他們單單會讓你去搬救兵,難道你的命比別人值錢些嗎?”那美男子一開口,魯維就打哆嗦。


    剛才因為驚恐失措,錯認這些人是黑虎軍,一時沒認出來,但顧邊城的出現,讓魯維立刻認出了這個俊俏的男人就是那天“調戲”水墨的人。一想起水墨,魯維立刻告訴自己必須勇敢,“阿墨說了,她有辦法擋住赫蘭人三天,最起碼不讓他們從此地經過!”


    “喔?”男人語含興味的一挑眉頭,“什麽辦法?”魯維一滯,趕忙搖頭,“她沒說!”“嘁,”那男人哼了一聲,轉頭對顧邊城說,“如此大言不慚,恐怕是為了讓這小子逃脫,誇下的虛言。”這些日子生死通命,沒有片刻分離,魯維早把水墨當作了自己最親的人,原本膽寒怯弱的他,容不得有人看不起水墨,他下意識地為她辯駁,“阿墨從沒有騙過我,她一向說到做到,從不胡說!”


    旁人都被魯維突然提高的嗓門說得一怔,顧邊城忽然開口問,“阿墨?可是那天救你的人?”魯維忙低頭恭聲說,“正是,她叫水墨,是小人的,呃,小人的姐夫!”他這話一出口,那天見過水墨的人都有點楞,俊俏的男人脫口而出,“那小子長得跟小娘似的,手無縛雞之力,你姐姐肯嫁給他?”剛才還在維護水墨形象的魯維因為心虛,沒敢分辨。


    捏著令牌的顧邊城不禁想起了那個夜晚,“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而已,”當時的他這樣回答自己。那是張非常清秀的臉,初看之下,自己也覺得他長得真像女人,且不說他有結嗉,一個女人不可能有那樣的勇氣。不過,他的表情雖然如同他人一樣的恭敬緊張甚至害怕,但絕不卑微……他有一雙清亮直率的眼,在賤卒中很少見。


    “三日,”顧邊城抬頭看向遠處的牧場,這個叫水墨的人真的做的到嗎……


    “阿嚏!阿嚏!阿嚏!”正在忙活的水墨忽然連打了三個大噴嚏,心說誰這麽想我?老卒子還好,隻若無其事的擦掉了濺在自己臉上的吐沫星子,另外一個賤卒就沒這樣的好涵養了,他狠狠地翻了水墨一個大白眼。“實在對不住,”水墨幹笑著道歉。老卒子一揮手,他看著陶盆裏跟水似的液體問,“這盆水就能拖住赫蘭人的腳步?”


    水墨一哂,“我沒說一定能!”老卒子皺了下稀白的眉頭,旁邊的賤卒立刻不滿地嘀咕,“我看著就不行,您還相信他!”水墨一扯嘴角,“不一定行和不行是兩回事,還沒做,你怎麽就知道不行?我不行,你行?”“你……”那賤卒論起言辭便給,哪裏是水墨的對手。


    在這戰亂的世道裏,隻有強者才被尊敬,就算是賤卒也會尊重那些身體強悍者,因為他們的生存希望更大。水墨在他們眼裏就是個身弱力虧的假書生,在戰場上除了送死,拖後腿以外毫無用處,她又沒有老卒子那樣顯耀的“戰績”,自然被人看不起。這次要不是老卒子執意聽隨,這些賤卒才不會把她放在眼裏。


    “好了!”老卒子低喝一聲,打消了那賤卒有點想動手修理一下水墨的欲望,然後對水墨講,“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水墨在心裏吐吐舌頭,她毫不懷疑,如果這次失敗了,這老卒子絕對會拉著自己給他墊背的。“到空場去!”說完,她率先而行,老卒子隨後,那倒黴的賤卒隻能和其他人抬起那幾盆水跟上。


    “你要我們采這些草做什麽?”賤卒們圍著水墨問,一堆葉子奇特如同心型的紅色花草堆在了地上,被月光一照,顏色越發妖豔,這就是水墨在老卒子帳篷附近發現的東西。“你們別管幹什麽,現在把這些花草和牧草摻活在一起,去喂牛,吃的越多越好,不吃不行,如果吃了幾口不再吃,你們就把花汁擠出來,塗抹在牛的口腔裏,還有這水,最後強迫它們喝下,不喝也給我硬灌!還有,這水會輕微燒傷人,你們碰觸到時候,記得用厚麻布片把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膚保護好,燒傷了我可不管!還有,留幾頭好牛,別灌這些東西!不然就裝不像了!”水墨一口氣的吩咐道。


    眾人大惑不解,有人還想追問,老卒子一揮手製止他們,低聲喝道,“照做,也許明日赫蘭人就來了!”他這樣一說,雖滿心懷疑,但是賤卒們還是立刻照辦了,沒一會兒,所剩不多的牛群裏,立刻響起哀鳴。水墨雙手合十暗禱,老天為證,我是為了救命,不是故意造孽!


    “他這是在幹什麽?”男人轉頭低聲問,顧邊城搖搖頭,他們是從後麵悄悄摸上來的,早有斥候來報,赫蘭人正在逼近。魯維被他們留在竹林裏監管了起來,顧邊城為人謹慎,如果魯維說的是真的,而那個叫水墨的人也確實能拖住赫蘭人三天,那他就另有打算了。


    時間過去了一個時辰,啟明星已悄然升起,忙活了半天的賤卒們長出了口氣。就算水墨一再囑咐,還是有人被燒腫了手,但不嚴重,畢竟水墨這半吊子的化學實驗實在算不上成功,弄出來的東西勉強可以叫做火堿而已。


    在安雅河穀的時候,水墨無意間發現了一些經過高溫之後的石灰石,那時候她還想著是不是以前這邊是火山啊。石灰石,水,再加上一些活麵用的堿,那時候的堿當然不如現在的小蘇打那般純淨,但聊勝於無。最後還是給水墨弄出了這些如果是做化學實驗,老師一定給不合格的火堿。


    老卒子帳篷附近的那些花草學名叫紅燭,俗稱豬腸草,花蕊長而尖,翠綠色,而心型的花瓣都為紅色係,全部都有毒。一旦誤食,嘴裏馬上會有很嚴重的燒灼感,口腔粘膜開始充血潮紅,隨後還會腫脹起泡,乃至化膿,眼淚,口涎皆會變得粘稠,類似膿狀。這是水墨在網上無意間看過的,什麽十大毒花,隻有這花長得樣子特殊,又是紅配綠,她才會印象深刻。而水墨讓牛食用這種植物後再強灌火堿水,無非是讓情況加重,水泡立刻開始潰爛,看起來很像某種症狀…


    “這,這是……”老卒子驚訝萬分地看著被折騰至萎靡的牛群,他掰開牛嘴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又去看其他的牛,然後轉過身直直地盯著站在後麵正在對牛群懺悔的水墨不放。水墨被他看的發毛,她這個主意以前也沒實驗過,靠不靠譜隻有天知道。身為前圖書管理員的水墨同誌,因為環境便利,看書不少,但說到實踐經驗,那近乎於零。


    水墨正想過去親自看一眼,老卒子突然啞聲笑了起來,樣子極歡快,他即刻讓賤卒們把牛群趕往平時放牧的地方。接著又吩咐了幾件事,水墨也很佩服,這老頭能活到現在,果然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所謂的運氣。顧邊城悄無聲息地潛了過去,正在趕牛的賤卒無一人能發現他的行蹤,趁人不備,靠近了一頭牛,學著老卒子的樣子掰開嘴看了看,他不禁一愣。


    另一個男人也貼了上來,借著天邊的微光一看,他發現牛嘴裏充血起泡,有的地方甚至已經潰爛了,“這是?”他不明所以,剛想轉頭問,突然發現顧邊城在笑,他不禁有些怔忡。顧邊城為人持重,上了戰場如殺神再世,戰場之下卻溫文有禮,可笑的如此歡暢還真是少見……


    “真聰明,”顧邊城微笑著說了一句,看同伴一臉的疑問,他低聲說,“阿起,你從未在草原上生活過,不知道遊牧民族最怕什麽,一是牧場荒蕪,二就是這爛腸瘟!”“什麽瘟?”男人一怔,但立刻反應過來,“瘟疫?你說牛得的瘟疫?”


    “唔,不知道他喂牛吃了什麽,牛的反應如同染了瘟疫一樣,那爛腸瘟一旦發作,牧牛會立刻成群成群的死亡,速度極快,幾乎無藥可治!赫蘭人就算打仗,後方也會趕著牛群追隨,一旦他們發現有瘟疫跡象,不論真假,都不會輕易靠近此地的!”說完顧邊城轉頭他望,一個纖瘦的身影就在不遠處忙碌著。


    他叫,水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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