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x年x月10日星期二晴


    內蒙的天空真藍啊,就像被洗過一樣,毫無雜質,偶爾有片片白雲悠閑飄過,夏天的陽光大都是沒有任何遮攔的就灑了下來,有的是金色的,有的甚至是彩色的,但就算被這樣的熱度灼傷,也讓人感覺到幸福。數不清的牛羊星羅棋布在草原上,還有不時從車旁飛奔而過的駿馬,牧民優美的蒙古長調就在不遠處隱約回響著。在這裏,一向喜歡飛逝而去的時間似乎也留戀著這份單純與寧靜而緩慢的近乎凝固,沒有煩惱也沒有欲望,一眼望不到頭的草原讓人有種心胸為之一開的感覺,我真的很想大聲吼叫,騎著戰馬迎風奔馳…….這就是我對草原的第一印象,一切都像歌裏唱的那樣,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葉記者,你把我的家鄉描寫得真美!”說這話的是邊防衛生站的一個小護士,她正低頭翻看著葉想的采訪手記,一條紅紗巾纏繞在脖子上,俊俏的臉龐因為長年的日光照射而顯得黝黑,腮幫子上兩團經年不退的紅色,正是在草原上長年生活留下的痕跡。“烏雲,你的家鄉本來就很美啊!”葉想聞言一笑。


    烏雲聽了開心地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她遞上一個軍用水壺,“給,喝點奶茶吧,”“謝謝,”葉想接了過來啜飲著。剛到草原的時候,葉想根本就喝不下去這玩意兒,總覺得奶茶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入口的感覺也很油膩,跟豆汁似的讓人難以下咽。但是喝習慣了反而覺得口味獨特,而且它所提供的能量,也是其他飲料所不能比的。


    葉想喝著奶茶,感受著拂麵而過的微風,忍不住閉上了眼,新鮮的空氣帶著青草的味道飄進鼻腔,胸腔裏仿佛都是甜的,真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現在是內蒙草原最好的季節,這也是葉想進入軍報之前最後一次采訪實習,她在這裏已經停留快一個月了,她走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哨卡,主要采訪的就是那些不畏艱辛,守衛著祖國漫長邊境線的普通邊防軍人。


    轉眼三年的時間就過去了,葉同學也是大四的學生,已經畢業分配了。這幾年的寒暑假,她基本就沒在家裏呆過。沒辦法,作為見習的學生,當然得去最艱苦的地方才能得到鍛煉,至於那些大演習,大場麵,自然有大記者們去負責。所以不論是火熱的吐魯番,還是清澈的南海,隻有三個人駐守的道班,不用二十分鍾就能走一圈的海島,葉想的足跡遍布於天南海北。


    對任何一個人來說,能夠重新來過實現自己曾經的夢想都是一種奢望,葉想卻“意外”有了這樣的機會,所以她分外珍惜,事事全力以赴。軍報的幾位主管領導對她也很欣賞,因為葉想肯吃苦又沒花架子,深入基層之後,都能跟官兵們相處愉快.剛開始隻說些套話的士兵們到後來都願意跟她說些心裏話,所以寫出來的文章含金量自然差不了。


    葉想本身的文筆就不錯,之前寫小說寫博客也是種鍛煉,又經曆了2000年以後的新潮文化思想洗禮,因此視野筆鋒清新幽默,有時讓人會心一笑,有時又會讓人深思,是屬於“敢下筆”的那種記者。不像有些記者稿子寫多了自然就教條主義,寫來寫去就是那些一二三四的套路,讓人一看不是覺得假,就是沒新意。


    葉想雖然寫的都是些日常訓練生活中的小事,但是特別能體現部隊戰士的特色。所謂見微知著,首長們通過這些小事情,反而對這個部隊有了更深刻和直觀的印象,倒是那些千篇一律的表揚稿看多了,卻沒什麽感覺了,過目即忘。


    因此,稿件連續發表,又受到熱烈歡迎之後,葉同學在軍報係統也算是小小的出名了。不少大首長都知道了有個小葉記者寫的稿子很別致,說實話寫實事還讓人愛看。到了後來,甚至有人點名要葉想去xx部隊好“炒作”一番,以期首長們看了報道之後能印象深刻。


    經過這幾年天南海北的走,親身體驗了官兵們的艱苦與堅持,葉想真正的熱愛上了這份工作,也愛上了那身軍裝。因此,我們葉大師長的夢想終於實現了,葉想在畢業之前選擇入伍,留在軍報工作,雖然是文職,可他也知足了。順帶一提,葉同學所有的報道,葉師長都保留了下來,有空就看看,然後沒事兒偷著樂。


    跟官兵們接觸的多了以後,葉想以前對部隊的看法也漸漸發生了改變,部隊確實存在某些不合理的地方,但是士兵們大都是熱情,真誠,勇敢,不畏艱難,很多軍官也是有著遠大誌向才留在了部隊。如果有一天需要用生命去捍衛自己的祖國和人民,相信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衝在最前麵。但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年代的軍隊確實要比現在“純潔”一些。


    部隊的生活相對簡單,可他們對於勝利的渴望,集體的熱愛和對榮譽的維護,是任何一個群體都無法比擬的。葉想采訪過不少部隊,她很好笑的發現,軍種不同的自然誰也不服誰,要比誰是第一;等軍種一樣了可部隊不同的也要比;同一部隊不同連隊的要比;同一連隊不同班的還要比,總之應了那句老話,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是騾子是馬,比比看!但是剛才的順序隻要一倒過來,你就看吧,要多團結有多團結,絕對一致對外,扁你沒商量!


    記得有一次去采訪一個海島邊防,正好一個陸軍團也在那邊進行海訓,海軍配合。訓練結束時海陸一家大聯歡,葉想應邀參加。大家喝得正高興,不知怎麽的就爭論起來,到底是海軍重要,還是陸軍厲害。一個步兵就說,你們那軍艦再厲害也上不了岸,最後決定勝利的還是我們陸軍,另一個海軍誌願兵立刻反唇相譏,你們這些在浴池裏泡澡都要穿救生衣的步兵,怎麽會明白咱海軍的厲害!


    兩邊越吵越厲害,原本隻是小兵們掐,後來基層軍官也按捺不住的上陣了,吵架內容自然也上了一個檔次。軍官們的軍校可不是白上的,開始全方位立體化的爭論彼此的重要性。上頭老大們雖然還在笑咪咪地互相勸酒假裝不知道,可誰的耳朵都豎著,心說你要給老子吵輸了,看回頭怎麽收拾你!


    可第二天分別時,昨晚還吵得恨不能互相拿八一杠突突的海陸兩家,又親如兄弟難舍難分了。這算是部隊的一大特色吧,吵歸吵,打歸打,可沒人記仇。有人說過,戰友情是能超越親情,愛情,友情的一種很特別的情感。尤其是那些戰場上一起滾過來的,那就是全心信賴,生死相依。葉想跟部隊接觸得越多,這種感觸就越深。


    這時耳邊傳來了烏雲的輕聲哼唱,葉想睜眼看去,她正在不遠處自得其樂的采摘野花。自己跟烏雲相識是緣於一次隨隊巡邏。在內蒙,采訪的不少哨所都是騎馬巡邏的,因為很多地方汽車上不去,光靠兩條腿那巡邏就不是半天或一天能回來的了,葉同學也隻好入鄉隨俗。結果她戰戰兢兢騎了半天,翻山過坎兒的啥事兒沒有,路上一個蒙古族的戰士還唱了首長調給她聽,此情此景,讓她不免有點飄飄然。


    等巡邏結束回了營房,官兵們都誇她第一次騎馬就這麽好,真厲害!葉想咧著嘴還挺高興,笑說看來我還有點騎馬的天賦啊,哈哈。這俗話說淹死會水的,打死強嘴的,下馬時忘乎所以的葉同學,也學著戰士們的樣子一個鷂子翻身,結果……把腳給崴了,她一聲尖叫就趴在了地上。


    呼啦一下圍過來的兵們哭笑不得,趕緊叫來衛生兵給她檢查。鞋襪一脫,葉想腳脖子腫得老高,看著挺嚇人的。衛生兵剛給治了兩下,她慘叫了半聲,雖說剩下的半聲強咽回去了,可這衛生兵給嚇得說什麽也不敢動手了。他哆哆嗦嗦地跟連長指導員說,俺幹不了!這是嬌滴滴的小姑娘,又是上級機關來的,不是咱們哨卡那些糙老爺們,要是一個弄不好,俺這身軍裝還穿不穿啊!


    連長他們一想也對,就趕緊打電話給衛生所求援,這北京來的大記者可不能有事兒,還是請軍醫來看看吧。那個醫生大叔來的挺快,動作也麻利,檢查了一番之後三下五除二就給葉想弄好了,還有心思調侃她,聽說你騎馬挺有天賦啊。葉想惟有苦笑,是啊,是啊,不過可惜隻有騎馬的天賦卻沒下馬的天賦。她話音未落,屋裏的人都笑了起來,跟來的那個小護士笑聲特別清脆好聽,那就是烏雲。


    “烏雲,你象這樣等他有多長時間了?”葉想好奇地問,“兩年十個月零八天!”烏雲回答得毫不猶豫,她臉上有著些微羞澀,可更多的卻是驕傲和自豪,少數民族的女孩兒對於愛情都是火熱而毫不遮掩的。烏雲是為了給葉同學這個“大人物”做醫療保障才特意留下來的,兩個年紀相差無幾,性格卻同樣開朗的女孩兒很快就熟悉了起來,烏雲上過衛校,漢語講得還不錯。


    烏雲曾十分好奇地問了一大堆問題,譬如長城真的有那麽長嗎?你親眼看過升旗嗎,□廣場到底有多大,大學生的日常生活是什麽樣的,胡同兒是個什麽概念,還有電視裏說北京人打招呼喜歡說吃了嗎?難道北京人一天到晚都在吃?最後這個問題著實讓葉同學汗了一把。


    當然葉想也獲益匪淺,除了知道了一些蒙古當地的風土人物之外,還知道了蒙古人沒有姓氏,姓名多來於自然和日常生活。譬如說烏雲在蒙語裏的意思是智慧,而那個演員斯琴高娃的名字就是聰穎美麗。


    後來葉想發現連隊裏的兵們都很喜歡這個活潑的女孩兒,甚至帶了一種敬愛。等接觸多了,葉想才知道了其中的緣由,那是一個很美麗的故事。烏雲與葉想同歲,可她很早就有個未婚夫了,少數民族因為政策和習俗結婚都比較早,女孩兒很少有到了烏雲這個年紀還沒出嫁的,可因為她未婚夫也是軍人,工作忙碌,軍規森嚴,不要說結婚,就是見一麵都很難。


    後來烏雲的未婚夫調去押運軍隊的物資,列車正好從烏雲所在部隊的防區經過,但是部隊押運人員安排都是保密的,雖然她大概知道有幾個車次,卻並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究竟在哪趟列車上。可執著的烏雲一有空就徒步走上一個小時,來到列車經過的地方,隻要有火車開過來,她就揮舞著未婚夫送她的那條紅色紗巾,希望他能看到自己。


    雖然飛快經過的列車讓她根本看不清車上到底有什麽人,她卻堅信如果未婚夫經過這裏一定看得見她。結果有一天未婚夫給她打電話說,他真的看到她了,還有那條鮮紅的紗巾。他因為看守物資不能做任何表示,可他哭了,跟他一起執行任務的戰友都哭了。


    烏雲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特別的溫柔,也特別平常,仿佛她做的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葉想卻忍不住想,這才是真正的浪漫吧,簡單而堅持。後來慢慢的,押運兵們,還有防區裏的邊防軍們都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孩兒,揮舞著那條美麗的紅紗巾,堅守著對軍人的一份愛。


    烏雲的舉動不僅溫暖了她的未婚夫,還溫暖了很多從未見過麵,卻同樣艱苦戰鬥在第一線的官兵們。


    好在浪漫的堅持也有一個美好的結尾,烏雲很快就要結婚了,她的心上人終於要來迎娶她了。而且因為領導們知道了這個美好的故事,特批讓烏雲從部隊衛生所的臨時工變成了正式工,讓這兩個有情人可以長相廝守又無後顧之憂。


    今天烏雲又一次來鐵道邊守候她的愛人,過兩天就要回京的葉想主動要求跟來,想要親自體驗一下,她準備寫一篇報道,就叫《守候在鐵道邊的紅色》。“嗚~~~~”這時一陣汽笛聲從遠處響起,烏雲輕快地跑了回來“來了,來了!”沒一會兒,火車呼嘯而過,葉想沒有紅紗巾,卻跟烏雲一樣,在列車經過的時候,拚命的揮舞著手臂,隻為了給那些工作艱苦的押運兵們帶來一些活力。


    列車很快地消失在視線裏,“我什麽也沒看清……”葉想喃喃地說了一句。烏雲咯咯一笑,“那麽快當然看不清,不過沒關係,他們看得見咱們就行。”葉同學一想也對,幹了這件有意義的事情之後,兩人心裏都覺得挺滿足的,一路說笑著往回走。


    剛走到一半,就聽見不遠處“嗒嗒”一陣馬蹄聲傳來,葉想抬頭一看,兩個兵,四匹馬,轉眼就到了跟前。馬還沒站住,兵們就利索地飛身而下,葉想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現在有點下馬後遺症,一看人“鷂子翻身”就覺得自己腳脖子疼。


    “葉記者,烏雲護士!”打頭的老誌願兵熱情地打了聲招呼,“胡班長,小黃,你們怎麽來了?”葉想微笑著迎了過去。兩個兵一個立正,“報告,今天團裏來車了,正好你可以搭車回團部,明天就能坐火車回北京了!指導員讓我們來接你回去。”


    “真的?”葉想有點驚喜,在他們的幫助下上了馬.“是啊,葉記者想家了吧?”戰士小黃笑嘻嘻地說,葉想大大方方的承認,“可不是,都倆月沒見過爸媽了。”“俺都一年多沒見過爹娘了,”小黃小聲嘀咕了一句,笑容也沒了。


    葉想不免後悔提起了父母兩個字,當兵的最惦念的就是家人。看見葉想自責的表情,胡班長一瞪眼,“你在那兒瞎叨叨個啥,要當兵就得吃這個苦!個新兵蛋子!”說完一聲呼嘯,馬兒們開始奔跑。


    “葉記者,這些天辛苦你了,歡迎再來!”“葉記者,一路平安!”“葉記者,別忘了我們!”“出了報紙,可一定要給我們一份啊!”連隊的官兵們追著啟動的汽車使勁揮手,葉想也從車窗裏探出頭來,邊揮手邊大聲喊,“再見!我會的!大家保重!烏雲,給我寫信!”每次離開采訪地,葉想都要經曆一次這樣的送別,兵們毫無雜質的熱情和留戀,總讓她眼眶酸酸的。


    營房漸漸消失在視野裏,葉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坐了回去,看著她的紅眼圈,開車的老誌願兵和他的新兵徒弟都了解的笑了,葉想一吸鼻子,也衝他們一笑。等車子開了三十分鍾之後,原本都沒膽子正眼看葉想的小徒弟,也敢偶爾在老誌願兵和葉想的閑聊中插一句了。老兵耿直,小兵活潑,三個人聊得挺開心。


    按小兵的說法,今天分配他們車來接葉想,把其他車組給羨慕壞了。葉想明白,這些兵常年跑在內蒙廣闊的草原上,再美的景色看得多了,也隻剩下了寂寞。這地方除了當地居民和衛生站,基本就看不見個女的,更別說葉同學這個級別的“美女”了,所以隻要是力所能及,葉想盡量跟他們多聊一些,哪怕都是些廢話。


    “哎,李班長,你們不是說後天才能來嘛,怎麽提前了?”聊天間隙,葉想隨意地問了一句。老誌願兵還沒說話,那個小徒弟搶著說,“我們送張少爺回哨卡!”“張少爺?”葉想問,老誌願兵瞪了小兵一眼,“你個臭小子,胡扯個啥,是張副連長!那外號是你叫的?!”


    葉想一聽就知道裏麵有些彎彎繞,耿直的老誌願兵雖然罵了徒弟,可顯然他對那個什麽張副連長也不感冒。前前後後的這麽一說,葉同學就明白了,那個張副連長又是個有後台的人。別看軍事素質不咋地,當兵的時候就仗著自己有個啥首長親戚,生生把別人提幹的名額給占了,結果那個軍事素質優秀的班長到期隻能複原返鄉,在地裏辛苦刨食過下半輩子。


    他嫌哨卡艱苦,經常找借口請假,而且一休就超期,要是趕上個演習,他肯定去泡病假而不肯受那個苦。他鄉下的老婆也經常跑來團裏,按說連職一年就一個月的探親假,可他老婆一住下就不走了,吃的用的都從部隊拿不說,連自己的貼身衣物也讓小兵給洗。


    最後老誌願兵說上頭怎麽考核他咱不知道,可在咱這些兵心裏對他可都是有杆秤的,“訓練不發言,總結不發言,,一到演習扁桃體就發炎;成績不突出,政績不突出,遇上巡邏就腰間盤突出!”“哈哈!”聽到這裏,葉想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戰士們大多沒什麽文化,但他們自己編的順口溜特別有意思,而且通常都是“直指要害”的。


    “好了,咱別說這個了,其實我們團是很優秀的,那個張連副就一個,其他的基層軍官們還是很好的,真的!”看見葉想大笑,聊high了的老誌願兵突然想起眼前這位是記者,回頭別因為自己這順嘴一說,人家再給報道了,那團裏這些年辛辛苦苦的成績可就都白幹了,團長政委非生吃了自己不可。


    經過這幾年上山下海的鍛煉,葉同學察言觀色的本領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也很了解軍報報道對基層部隊的重要性,一看老誌願兵的臉色就明白了。“老班長,放心,瑕不掩瑜,我們看中的是集體的成績,而不是某個人的成績!個別的缺點不能掩蓋整體的優點嘛!”葉想微笑著說。老誌願兵立刻鬆了口氣,雖然那什麽魚自己沒聽懂,但是葉想的意思他明白了。


    第二天,政委代表沒在家的團長,率領邊防團常委們恭送葉大記者出門,人人都是笑容滿麵,依依不舍。如果你沒當過兵,是根本體會不到上級機關對於基層部隊的影響力,哪怕你在機關就是個軍務股的小少尉呢,隻要是下來團裏工作或檢查,那團長他們這些上校中校也得客客氣氣的。沒辦法,人家官再小,那也是在首長身邊工作的,根本得罪不起,除非你不想在部隊幹了。


    其實葉想在邊防哨卡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知道,當然葉同學自己不知道被人“監視”了。通過下麵部隊的反饋,團長和政委都覺得這回運氣不錯,葉想不喝酒不抽煙不吃請,認真工作,看來這個葉記者果然名不虛傳。隻要葉想實事求是的報道,再寫的精彩點兒,那麽團裏的成績上級首長很快就會看到,因此團首長們送別葉想的時候,也少了些套話,多了些真誠。


    政治部主任親自送葉想上了火車,等火車開了之後,葉想才發現自己的行李裏多了一個網兜,都是些當地的土特產,好在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也不算犯紀律。團裏特地給訂的臥鋪票,而且是下鋪,絕對團首長待遇。


    本來葉想拿了本書看,結果旁邊的鋪位有幾個年輕人在打撲克,輸了的彈腦門,熱鬧的都快開了鍋,葉想也看不下去了,就坐在那兒看風景順便胡思亂想。算一算,自己離京的時候林晃正在全訓,電話都找不到人,就前天電話了五分鍾,說了一下自己的歸期。


    這兩年彼此間的感情越發穩定,葉媽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林家父女更不用說,林政委拿葉想當親閨女似的。隻有葉師長還時不時給個臉色看(當然是林晃來家裏的時候,公私分明嘛),可惜寡不敵眾,也隻能認命了。


    葉媽媽以過來人的身份跟葉想說,別跟你爸當真,哪怕是個將軍呢,隻要來打他女兒的主意,他也看不順眼。你從小就跟他不親近,好不容易父女感情培養出來了,這還沒兩三年呢,你又要嫁人,說白了他舍不得也有點嫉妒,不能對你怎麽樣,隻能拿小林撒氣了。這男人啊,不論多大歲數,骨子裏都有點孩子氣!而女人此時就得寬容和擔待,這樣家庭生活才會幸福,葉想受教的點點頭。


    可不管感情再怎麽火熱,林晃畢竟是個現役軍人,葉想也在上學,兩個人平時根本見不到麵,隻能通過電話和信件聯係。寒暑假的時候,林晃也曾想過她去軍營住兩天,他的戰友和手下的兵都想見見聞名已久的嫂子。但是報社總是有任務,所以葉想一直也沒去過。


    林晃倒是很理解也挺支持葉想的工作,可葉想有些話沒法跟他說或者沒必要說明。自從明白彼此間的感情之後,葉想基本上在林晃跟前就不提孫國輝了,不想去部隊也有這個原因,林晃也調入了英雄團,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很容易碰到。


    可有些消息還是七拐八繞的傳到她耳中,譬如說這兩年給孫國輝介紹對象的不少,可他連見都不見,某參謀長的小姨子都給回了,氣得團長大罵了他一頓。其實團長是真心欣賞他這位手下愛將,自然希望他有個好媳婦。再譬如說,貌似有個漂亮姑娘不時地來找他,好像還是個高幹子女什麽的…….


    “哎喲,”一慘叫聲打斷了葉想的思緒,“x,你小子輕點,腦門都快被你彈破了!”隔壁一個粗嗓門抱怨著,葉想忍不住笑了出來,這話貌似林大公子也說過。記得剛跟林晃確定關係那年,寒假從南方海島采訪回來,他特地請了假跑來家裏,又幫收拾行李又做飯的伺候著。等葉大小姐吃飽喝足攤在沙發上打嗝時,林晃同誌特鄭重地提議,按照程序,咱們是不是該親熱一下了。


    葉同學拿喬的嚴詞拒絕,說是吃飽之後不宜做些“促進”血液運行的事,有傷身體。他又提出個建議,那咱倆打牌吧,誰輸了誰被彈腦門,葉想嫌疼不幹。林晃等的就是這句話,就說那這樣,我贏了,你就讓我親一下,哎,別瞪眼,你這個女同誌思想有問題啊,我說的是親臉,你想親嘴我還不幹呢,要是你贏了,你就狠狠地彈我腦門如何?有仇報仇,機會難得啊!


    葉想一琢磨反正這家夥不達目的不罷休,再說自己也不是不想那啥一下,就順水推舟,洗牌,開打。剛開始吧,葉同學連贏三把,把某狐狸的腦門彈的是“劈啪”作響,林晃則齜牙咧嘴地說腦門肯定破了,最毒婦人心什麽的。葉想正洋洋自得呢,轉眼間就風雲突變,乾坤倒轉,輸得連北都找不著了。林狐狸一展身手,藏牌,偷牌,換牌,種種作弊手段使的是風生水起,親的是心花怒放,然後,葉師長就回家了。


    聽見門響葉同學衝過去叫爸,葉師長看見一個月沒在家的女兒回來了,心裏特高興,正要慈祥溫情一把,餘光看見了站的筆直的林晃,嘴角立刻又耷拉下來了,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從心眼裏接受某個“事實”。一眼掃到了沙發上的撲克牌,就隨口問了句你們玩牌呢?“嗯!我老輸,就剛開始贏了三把,彈了他腦門三下!”葉想有點撒嬌似的抱怨。


    林晃微笑不語,葉師長開始護犢子,“他也彈你的了?”“那倒沒有……”葉同學臉紅了,有點做賊心虛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葉大師長立刻明白了,部隊裏打牌那些個伎倆他再清楚不過,個臭小子又來占女兒便宜!“爸幫你報仇好不好啊?”葉師長特慈愛的問女兒,腦筋不拐彎的葉想傻乎乎地笑,“那敢情好!”林晃則暗叫糟糕。


    “林晃!”“到!”林晃一個立正,“你過來陪我玩幾把,輸贏也照你們的規矩辦!”葉師長脫了外套,一卷袖子開始洗牌,林晃苦笑著坐在了沙發上。按規矩辦?葉同學這會兒才發覺事情有點不對頭,林晃贏了不可能去親葉師長吧,要是彈腦門……葉想一咧嘴,借他八個膽兒他也不敢,葉師長擺明了是要“公報私仇”啊!


    葉想又想笑又有點著急,不知道葉師長打算怎麽收拾林晃,隻能看著兩個大小男人各自心懷鬼胎的出牌。如果說之前林晃玩花樣還藏著掖著,葉師長則不愧是個鐵血漢子,做賊都做得光明正大,葉想看的是目瞪口呆,心說這還叫玩牌嗎,你這不是明搶嗎?!


    林晃心裏叫苦不迭,他原本的打算是要想辦法贏葉師長的,反正贏了之後,自己把彈腦門改成握手就是了,他一首長又是長輩也不好計較什麽。可葉師長來這麽一手,擺明車馬是要治自己,而且是從“未來嶽父”的角度下手,自己隻有認打的份兒了。就這樣沒一會兒,林晃輸了個幹淨。


    葉師長打了個哈哈,神清氣爽地說,“小子,願賭服輸,來吧!”邊說他邊活動手指,還在嘴邊哈了口氣。林晃低頭閉眼一咬牙,體內真氣循環三十六周天最後都去了腦門,心說隻要你彈不死我,我還得把你女兒娶回家!葉想都傻了,看葉大師長那架勢哪是彈腦門,分明就是一陽指!打算在林晃腦門上開個洞。


    正不知該如何阻止葉師長行凶的當口,正義的使者下班回家了,葉媽媽三言兩語就明白了始末,自己老公打什麽主意她還不知道。她哭笑不得的瞪了一眼葉師長,然後強製他去廚房給自己幫忙,沒一會兒,就聽見廚房裏傳來葉媽媽的低聲訓斥,您貴庚啊?跟孩子還玩真的?


    林晃這才敢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裏也納悶,為什麽自己一跟葉想起膩就總被她老子抓個正著!看著林晃鬱悶的表情,葉想埋頭在沙發裏笑得直哆嗦,男人果然都是孩子。就因為這一下沒彈成又被老婆罵,老葉同誌心裏鬱悶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一有人找他玩牌他就想起這件事兒然後就翻臉。最後弄得別人都不敢在他麵前提這倆字,軍部的群眾們背後紛紛猜測,玩牌怎麽就成了葉副軍長不能說的秘密。


    想到這兒,葉想小聲的笑了出來,自己花錢買了兩瓶草原白,聽烏雲說這酒勁很大但很醇,老葉同誌應該會喜歡。雖然兩年前葉師長就調到軍部任副軍長去了,可平時聊天開玩笑,葉想還是稱他為葉大師長。之前英雄團的郭團長升任副師長,林政委也在師政委的位子上幹得有聲有色。


    一路就這麽哐當了過來,好在火車那一成不變的噪聲終於要結束了,廣播裏傳來優美的播報聲,“本次列車即將到達終點站——北京南站,請旅客同誌們做好準備……”葉想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一對老夫婦的蘋果兜子散了,蘋果滾落一地,葉同學又趕緊幫著撿。下火車告別了那對老夫婦之後,葉想右肩背著軍用背囊,左手拎著兩個網兜開始往外走。


    因為這趟車是臨時增加的,所以停在了豐台站。站小,剛下車的乘客都著急離開,還是顯得很擁擠。天氣又熱,更讓人覺得粘粘糊糊的,葉想幹脆立定,想等這熱鬧勁過了再走。二十分鍾之後,人潮漸漸散去,葉想提了行李正要開拔,突然發現隔壁的那個站台上一片熟悉的綠色在湧動,還有很多士兵一動不動地站在大太陽下,執勤警戒,不讓人靠近。


    “軍隊那邊還沒上完啊?這是幹什麽去?不是要打仗吧?”兩個穿著鐵路製服的人從葉想身邊走過,“和平年代打什麽仗,八成是演習。”葉想也沒太在意,正了一下軍帽,轉身往出站口走去。


    “你看,剛才過去一個美女!”一個小兵激動地說,兵們立刻都圍上來從小窗戶裏往外看,果然一個短裙背影正飄然遠去,直到看不見了,兵們依舊意猶未盡的咂巴嘴。“魏小柱,幹脆我讓你下車追上去看個清楚好不好!”兵們呼啦一下就散開了,然後立正,“排長好!”一排長瞪眼正要再訓兩句,魏小柱眼尖,叫了一嗓子,“連長來了!”一排長回頭,果然林晃走了過來,正準備上車。


    林晃先把背包扔給一排長,然後笑著跳上了車。一年到頭難得出門的兵們都很興奮,尤其是新兵,根本就不在乎他們搭的是老舊貨車,一個車廂隻有兩個高高的小窗口,個子矮點的都看不見外麵。而有過經驗的老兵油子們大都占據了靠近門縫能透風的位置,不然火車一開起來那種悶熱,真夠人喝一壺的。


    按說林晃是軍官,是可以坐硬座車廂的,可他和孫國輝都寧可跟兵們一起擠貨車廂,而且按照以往經驗,這麽遠的路肯定有生病的兵,那座位早晚也要讓出來。林晃是屬於那種上了訓練場就是霹靂閃電,下了訓練場卻陽光燦爛的軍事主官,所以兵們對他又敬又愛,偶爾也敢開點玩笑。見他來了都很歡迎而且覺得榮幸,全連四個排,連長就來我們一排!


    老兵們趕緊把最好的位置給林晃讓出來,偵察連的兵們都已經上了車,指導員也在另一個車廂裏和兵們擠在一起。趁著難得的空閑,林晃和一排長還有兩個老班長蹲在車廂門口吸煙,順便聊天。“連長,嫂子還沒從內蒙回來啊?那咱這一走,你們又得倆月見不著了!”一排長長籲短歎的。


    林晃斜眼瞥了他一眼,挑眉說,“你小子自己想老婆就直說,別往我身上扯啊。”一排長是去年從昆明陸軍學院畢業的,有一個愛得死去活來的未婚妻,連裏就數他的信多電話多,一天到晚給中國電信事業和郵政事業作貢獻。聽林晃這麽一說,他嘿嘿笑了,“本來還想讓娟子來北京見識見識呢,這一演習,啥都別想嘍!”


    這時魏小柱湊了過來,“連長,咱嫂子特漂亮吧?”他是去年的新兵,剛下連隊就參加師裏的比武拿了個第二,一鳴驚人,是個天生的兵坯子。雖是個文化不多的鄉下娃兒,可腦子聰明學什麽像什麽,膽子還特大,就沒他不敢幹的。


    經過這大半年的軍事訓練文化學習,他有了質的改變,也有了在軍隊長幹下去的想法,林晃挺欣賞他的。一排長雖然總是對他凶巴巴的,可給自己爭榮譽的兵,哪個當官的不喜歡,所以新兵裏也就他敢湊上來跟官們搭幾句話。


    一排長一翻白眼,“去,去,去,毛還沒長齊的小子打聽這個幹什麽!”“排長,在俺們老家,俺這歲數當爹都不新鮮!”魏小柱瞪圓了眼睛說。林晃忍笑說,“那你幹嗎不當爹非要當兵啊?”魏小柱一撓頭,“俺娘說咧,漢子得有誌氣,光想女人沒出息!所以俺就來咧!”“不想女人?你剛才看大姑娘那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一排長沒好氣地說,兵們一陣哄笑。


    “不過說實在的,連長你也太小氣了,到現在連嫂子照片都不給我們看,她工作忙又不來部隊,光看見報紙上她的好文章了,什麽時候讓我們看看真人開開眼啊!”一排長笑說,兵們也都齊聲附和。林晃嘿嘿一笑,“你沒聽過才女等於醜女啊,就不帶出來獻醜了。”


    “x,連長你就白話吧,我早聽說了……”一排長話沒說完,連部通訊員背著行李跑了過來,“報告連長,指導員說咱們連隊所有人員已全部登車完畢,隨時準備出發!”“知道了,”林晃一點頭,車上的兵伸手把他拽了上去。


    魏小柱和通訊員是老鄉,他一邊幫忙放行李,一邊小聲問,“馮哥,你見過連長嫂子照片沒有?”通訊員一愣,下意識看了眼正在抽煙的林晃,見他笑嘻嘻的並不生氣,就特牛x地說,“照片?我見的是本人!”車上的兵們立刻轟動了,都圍了過去,眼巴巴地盯著通訊員。


    “你小子啥時候見過?”一排長納悶地問,“嫂子去內蒙之前,連長讓我給她送點東西,就見著了,”通訊員鼻孔都快朝天了。“說說,說說,啥樣啊,漂亮嗎?”兵們瞄著林晃的臉色,見他沒有製止,膽子也都大了起來。


    林晃微笑著聽通訊員在那邊拿喬賣關子,今天允許他們放肆,一來是為了艱苦的路程即將開始,讓他們放鬆一下也好;二來,自己真的想葉想了,聽另一個人誇獎著她,描述著她,讓自己心裏也好過不少。


    在手裏麵被悄悄塞了幾支煙和一個蘋果之後,通訊員才一清嗓子,就差拍驚堂木了,描述了一遍他與葉想見麵的過程。其實他見葉想前後也沒有三分鍾,可經他添油加醋的那麽一說,兵們都聽得目眩神迷。


    在兵們的想像中,葉想的形象頓時成了林青霞,趙雅芝,關之琳的混合體,要是四大美人都還健在,那葉同學絕對夠格跟她們組建個非常四加一什麽的。林晃看著說得口沫橫飛的通訊員,心說這小子應該去說書,葉想都讓他說成天仙了。


    好笑地搖了搖頭,林晃轉頭看向外麵,對麵也是一個站台,正有不少神色匆匆的旅客快速經過。也不知道葉想現在到哪兒了,前幾天打電話說是明天才能回來,可惜見不到了。無意間看到對麵站台的一個大廣告牌子,賣鑽戒的,畫著一個男人正半跪著,手裏好像拿著個盒子,跟一個美女做深情狀的說,‘我隻要你三個字!’


    “呼……”林晃長出了一口氣,什麽時候葉想才能跟自己說‘我願意’呢?自己早過了部隊結婚限製的年齡,葉想這回算是穿上了軍裝,女軍官按要求二十三歲以後才能結婚,那也就是說得明年自己才可以把她娶回家。今年底自己有望提副營職,如果兩口子都是軍人,團裏還會分配一套住房,那樣的話……


    “你說了半天,俺還是想不出來嫂子到底啥樣?”魏小柱的抱怨聲打斷了林晃的美夢。這鄉下孩子也不知道什麽林青霞,趙雅芝的,就拚命展開自己貧乏的想象力,可團裏就沒女軍官,偶爾從上級機關下來一個,歲數不小不說,離天仙的標準差了也不止一點,實在沒個比對。他撓著頭四處亂瞅,突然間眼睛一亮,推了一把通訊員,“馮哥,是不是就那樣的?!”


    正說得高興的通訊員不耐煩地順著他指的方向瞟了一眼,一愣,然後“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兵們不禁被他嚇了一跳。通訊員揉了揉眼睛,喃喃說了一聲,“那不是嫂子嗎?”兵們大吃一驚,然後不約而同的往車門方向靠攏。


    林晃抽煙的手一頓,飛快地扭頭看去。果然,咱們的葉大記者正挺胸抬頭目不斜視軍姿挺拔的從不遠處走來。林晃他們連被分在靠近車頭的部分,正好出站的棧橋就在旁邊。“連長,真的是嫂子!”通訊員激動得聲音都變了。林晃把煙掐滅了,煙頭燙到了手指,可這種熱度卻讓他知道自己不是眼花了。


    “真俊咧…….”魏小柱張大著嘴巴,兵們你推我擠,眼都不眨的看著葉想。“連長,你不叫一聲……”原本也在發愣的一排長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看向林晃,可話剛說了一半,剩下的就咽了回去。部隊雖然隻是在登車,但從離開營房那一刻起就進入演習狀態了,一切都按照實戰的標準來要求。


    林晃和手下的兵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葉同學大踏步走來,這些大男孩們心裏都祈求著她能往這邊看一眼也好。可惜葉同學天天在軍營裏晃來晃去,對這些一點好奇心也沒有,其他乘客倒是有伸頭探腦的,那些警衛兵還要不時催促他們快走,不許停留。魏小柱忽然發現林晃的拳頭握的死緊,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知道連長心裏有多想跟嫂子打招呼,卻礙於軍紀而不能行動。


    眼瞅著葉想走到了最近距離,再不叫就該走過去了。魏小柱眼珠轉了轉,突然推開前麵的老兵,不顧他們的白眼,生生擠到排長身邊,然後拿出平時喊號子的嗓門,“報告排長,俺想上茅房!”他不但聲音特大而且還河南味十足,立刻傳出八丈遠,車裏車外的人都被嚇了一跳。走到附近的葉想也不例外,她自然而然地往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立定。


    “哎,你走不走啊?”後麵一個旅客問了一句,“對不起!”葉想趕緊給人讓開,自己走到棧橋邊,緊緊靠著鐵欄杆看向林晃,彼此相距不到二十米,卻不能再近一步。他(她)瘦了,兩個人同時想,林晃站在車門口一動不動,什麽話也不能說,嘴巴卻咧的可以放下個瓢。葉想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嘴角,抽筋了一樣,一個勁兒的往上翹,扯都扯不回來。


    倆人也不知道朝著對方傻笑了多久,林晃突然覺得身邊唏唏嗦嗦跟鬧耗子似的,他勉強把視線調轉回來,發現兵們都在吃吃竊笑著,激動著,好像人人都見到了自己的另一半。魏小柱廁所也不上了,跟幾個兵嘀咕了幾句之後被推了出來,他大著膽子跟林晃請求,“連長,能不能讓嫂子把帽子摘了?”那大簷帽挺礙事的。


    林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魏小柱心裏直打鼓,然後就看見林晃對葉想做了個脫帽的動作。葉想先是一愣,接著就明白了林晃的意思,她放下行李,大大方方的摘下了帽子。本來也沒什麽好藏著的,更何況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駁林晃的麵子。


    這回看全套了,“哇……”兵們又是一陣驚歎。葉想亭亭玉立的站在欄杆後麵,漆黑的頭發因為天兒熱,在腦後束成了一個小小的發髻,潔白的皮膚,修長的脖頸,尖尖的下巴,帶著盈盈笑意的鳳眼,再配上那身上淺下深的軍綠色夏常服,紅肩章,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小蔥一樣水靈。


    林晃覺得自己的心裏都快著火了,他吞咽了一下,突然發現周圍都是一樣的聲音。轉頭看看一車廂的人,都眼巴巴地盯著葉想不放,林晃又驕傲又有一點點不能言語的醋意,“嗯哼!”他故意咳嗽了一聲。兵們還在傻看,反應過來的一排長劈裏啪啦的把他們拍回了車廂,“有完沒完!都滾回去!魏小柱,說你呢!”


    葉想忍不住笑了,林晃衝她眨眨眼,然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伸手指了指對麵站台。葉想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沒什麽特別的,就一個大廣告牌子。她指指廣告,讓我看這個?林晃點頭,葉同學就歪著頭仔細看。沒兩下就看明白了,這是林晃說給自己的。


    心存竊喜但仍要故作矜持的葉同學正努力調整著自己的麵部表情,“想想?你怎麽在這兒?”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背後響了起來。葉想一個轉身,“小於哥?!”正是葉師長以前的警衛員小於,他也是一身戎裝。葉想大一那年他考上了軍校,前段日子葉想曾聽葉師長念叨過一句,說什麽小於分回咱老部隊實習了,可沒想到居然在這兒碰麵。


    因為有日子沒見,以前又處的不錯,兩個人都很高興。小於還扛著紅牌,被分配在團軍務股做見習參謀。沒說兩句,機靈的小於就發現了眺望著他們的林晃,他當然知道葉想和林晃的關係,自從他下了團,林晃也一直很照顧他。時間緊迫,小於壓低嗓門笑說,“想想,有什麽話要跟林哥說嗎?我得馬上走了!”葉想特不好意思,剛想說沒有,轉念一想,“小於哥,你等一下。”


    她飛快地翻出從火車上買的一本雜誌,找出其中一頁唰的撕了下來,然後掏出筆寫了幾個字,折好後交給小於,順便把自己帶回來的牛肉幹什麽的也交給小於,她知道演習路上停車基本都會停在很荒涼的地方,根本買不到這些東西。小於接過來笑說,“有我的份兒嗎?”葉想嘿嘿一樂,“一起吃!”小於扮個鬼臉兒,“那我走了!”葉想一個立正,“於參謀保重!”“哈哈!”小於開心地跑走了。


    沒過多久,所有的官兵全都上了車,火車“嗚”的一聲拉響汽笛,撲哧撲哧吐著白氣開始緩慢前行。林晃所在的車廂門早就關閉了,葉想目送著列車離去。她知道自己的那張紙條,小於已經交給了林晃,可她不知道的是,孫國輝一直在另一節車廂裏看著她。


    “老虎!我有事找你商量,來一下!”眼鏡哥哥走到了孫國輝身後,笑著拍了一下他肩膀。他現在已經是兩杠一星了,今年初升任電子營副營長,這兩年兵當下來,他這個搞技術的跟孫國輝和林晃倒都成了好朋友,氣質陽剛了不少,說話做事也不再磨磨唧唧的。小方兩年前被林晃婉言拒絕,說是已經心有所屬,傷心之下她去了法國留學,徒留眼鏡哥哥一個人暗自垂淚到天明。


    雖然明知道這不是林晃的錯,可他還是難免遷怒,一跟林晃見麵就冷嘲熱諷的。好在一個不認真說,另一個也不認真聽,兩人的關係絲毫沒有受影響。不過他確實跟孫國輝走的更近些,因為有一次大家一起喝完慶功酒,互相攙扶著往宿舍走,醉醺醺的孫國輝嘴裏突然含糊不清地叫了個名字,讓因為酒量不佳所以還算清醒的羅帆大吃一驚,回過神來之後就忍不住瞅了林晃一眼。


    同樣喝得麵紅耳赤的林晃腳步都不穩了,也不知道他聽清了沒有,隻搖晃著嘟囔了一句,什麽都能讓,隻有這件事不行啊,羅帆默然……隔天大家酒醒之後,好像誰都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兒了,羅帆卻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做夢。他也明白愛情這事兒沒道理可講,要是癡情就能有個好結果,那祝英台早就成了梁祝氏,還化什麽蝴蝶啊!


    但自此之後,他對孫國輝多少有了點同病相憐的意思。剛才他也看見葉想了,現在自然而然地想要把孫國輝的心思帶開,省得他多想。孫國輝並不知道羅帆已經知道自己的心事了,以為真的有事兒,抹了把臉將那個身影又壓回心底,然後若無其事的跟他走了。


    另一個車廂裏則是氣氛熱烈,因為林晃也在,兵們自然不敢明目張膽的討論葉想,但是湊在一起你捅我,我搡你,小聲嘀咕那是在所難免。火車開了二十分鍾之後,檢查了一圈的一排長一屁股就坐在了林晃身邊的箱子上,搓著下巴說,“連長,怪不得你把嫂子藏起來,這年頭餓狼多,我看你還是趕緊結婚生孩子拴住了才踏實!”林晃微微一笑沒說話。


    “於參謀剛才塞過來的紙條是嫂子給你吧?”一排長試探地問。葉想自己不知道,她的“情書”在林晃的部隊很受歡迎。因為她文筆不錯,輕鬆幽默,這幾年做記者又天南海北的到處走,一路風景啊,旅途趣聞啊,身邊笑話啊,皆是娓娓道來,讓看的人感到心情愉悅,身臨其境。


    有一次林晃邊讀信邊忍不住地笑,被另外一個連長發現了,強行把信搶走,看了之後也是笑得不行。再後來經常是葉想的信一到,林晃的宿舍裏就冒出來一堆單身或半單身的尉官要求共賞。理由是大家是戰友更是兄弟,有好東西自然得共同分享,美人就算了,信總可以一起看吧!


    因為之前馬上要出發,林晃隨手把那張紙放在了緊貼著胸口的口袋裏,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口,想來葉同學也寫不出什麽肉麻的話來,雖然自己真的很希望她寫。剛才林晃“示愛”的舉動一排長也看見了,所以又賊笑著將了林晃一軍,“嫂子要是寫了啥不能見光的話,譬如三個字的,那我們就不看了。”


    很多部隊裏都有分享情書的傳統,雖然沒有幾個兵敢去跟連長分享的,但他們渴望的眼神卻難以掩飾。臨出發前能見到葉想讓林晃心情大好,他幹脆大方的把紙掏了出來拍在一排長手裏,“想看就直說,兜什麽圈子!”一排長大喜過望,兵們也蠢蠢欲動。


    他急慌慌的就要打開看,林晃嘿嘿一笑,“看可以,但這回演習你們排得給我弄個三等功回來!要不以後就別說自己是先鋒排!”“保證完成任務!兄弟們,是不是啊!”一排長吼了一嗓子,“用我必勝!隻要第一!”兵們喊的是氣勢昂揚,林晃開心地笑了。


    一排長終於不負眾望的打開了那張紙,先是一愣,眨了眨眼之後,“噗哧!”他埋頭笑了起來,那花花綠綠的紙就在他手裏抖啊抖的。林晃不免納悶,可出於男人麵子又不好意思搶過來看,隻琢磨著葉大小姐到底寫了什麽。


    這時兩個老班長,通訊員和魏小柱也鼓起勇氣湊了上來,就著一排長的手看了兩眼,“哧!”老兵們想笑又不敢,隻能強忍著。隻有魏小柱不明所以,把紙從一排長手裏拿了過來仔細又看了兩遍,然後翻給林晃看,特疑惑地問,“連長,嫂子啥意思?”


    林晃凝神一看,等清楚之後他自己也撲嗤笑了出來,葉想果然給了他三個字。那也是一幅廣告,治腳氣的,好像是從雜誌上撕下來的。上麵畫著一個大大的,翠綠的,長滿了尖刺的仙人球,葉想還特意畫了一個指向箭頭,龍飛鳳舞的寫著,“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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