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滬妮沒有想到自己留給秋平的那一長串電話號碼裏,有一個數字是錯誤的,也沒有想到在這個城市裏,有一個人為了找她已經撥打了許多的錯誤電話。滬妮也不知道她在悵然若失的時候,有一個人也同樣地為此而感到惆悵。


    城市裏沒有回應的呼喚。


    沒有邊際的等待。


    夏天很快地過去,秋天,冬天,也都在平靜中度過。時間就是這樣飛快地過去,不考慮人的年輕是怎樣的可貴,自顧自地按了自己的心願飛快地趕路。時間,也是人逃不掉,控製不了的,再偉大的英雄人物,也逃不開時間的糾纏,無奈地任由自己從年少的英姿颯爽,變到老年的垂暮。


    滬妮的時間也是這樣無聲無息地劃過,無聲無息地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一個很平常的星期天,滬妮和小言在天虹商場裏慢慢地挑選。星期天的商場人是很多的,多得讓人感到有些窒息。


    小言興致很高地不厭其煩地比試了許多件衣服,當然收獲也是很大的。兩個人的手上,已經拎了許多精美的袋子。而小言不停隨著商品轉動的興奮的眼睛讓滬妮知道,她的朋友還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這件,滬妮,這件你穿肯定好看的!”小言擺弄著一套銀白色的裙子說。


    “小姐你身材氣質都這麽好,穿上肯定很好看的。”服務員不失時機地勸說。


    “那試試吧。”滬妮淡淡地說。


    “好累!”小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翹著腿,很悠閑地四處張望。


    在異鄉,朋友似乎變得異常地重要。總之滬妮和小言每個星期幾乎都要見一次麵,空餘的時間,寂寞的時間,一定要找對方來填充,不找不行,心裏欠著難受。


    滬妮在試衣間先看了衣服的價碼,六百多,滬妮決定隻是試穿一下。因為經濟的原因,滬妮的占有欲肯定是沒有小言強的,她可以很平靜地放棄自己非常喜歡的東西,從小就可以。


    穿好衣服出來,很隨意地照照鏡子,抵擋著小言誇張地讚美。然後進更衣室把衣服換了。


    “怎樣?不好嗎?”小言不解地問把衣服遞給服務員的滬妮。


    “走了,一般的,不怎麽喜歡。”然後滬妮在小言的耳邊輕聲說:“太貴了。”


    “幾千?”小言驚訝地問。


    “六百多。”滬妮感到自己的底氣不足。


    小言把眼睛翻到了天上,做出一副打死也不能理解的樣子,就像她生來就穿六百多一件的衣服一樣。然後回頭,讓服務員開票。當然,滬妮是不允許自己的朋友給自己付錢的,絕對不能允許。


    拎著計劃外突然添置的一件“貴”的衣服,心裏有占有的喜悅,也有一些自責,這個月的銀行卡裏,毫無疑問地要少六百多塊錢。


    “找個老公吧,你又掙不到大錢,找一個人來讓你變成有錢人,這絕對是一條捷徑,比你讀一百個在職mba都管用。”


    “我還想找一個呢,但是也不能什麽人都要啊,至少找一個過得去的吧。”


    “你眼睛長到天上去了?你也不看看你,都快三十的人了,現在的小姑娘一代一代地冒出來,比你漂亮的多了,還那麽挑。我帶你看的那幾個,絕對配你綽綽有餘,你倒好,一竹竿全給打死了。那幾個人可都是有房有車的”


    “……我就是對他們沒有感覺。真的,不是我硬要抵觸,就是沒感覺,不騙你。”


    “或許你該去醫院看看?”小言很認真地說。


    “看什麽?”


    “看你是不是性冷感,如果不是,你應該是需要男人的啊,那樣你對男人的要求就不會太苛刻。”


    “你才性冷感呢!”滬妮有些惱火小言說這些事就像說一隻貓一隻狗一樣地隨便。


    “生氣了?不會吧,越來越小器了。”小言看著滬妮壞壞地笑。


    “……這裏的東西樣式都太規矩了。”小言說。


    “那你還買了那麽多。”


    “總可以淘得出一些東西的嘛。唉,這麽大的一個城市,購物都沒有特別集中的地方,沒有特別密集的商場。……現在重慶變化可大了。”


    “是嗎?我好久沒有去過了。”


    “解放碑那一塊好多大型商場,修得好漂亮,要逛,怕是幾天都把那些商場逛完。……以後我老了,還是得回重慶,天天吃重慶火鍋和小吃。”


    出了天虹商場,把手裏的東西放在車裏,一人手裏拿了一個冰激淩,往華強北裏麵走,在有精力的時候,步行可以發現很多意想不到的東西。


    一個小乞丐粘了上來,用髒手來拉扯滬妮的胳膊。


    “幹什麽!滾一邊去!”小言回頭厲聲嗬斥。


    小乞丐也是見過世麵的人,琢磨得出人的心思,拉著滬妮的胳膊嘴裏發出一些不知所雲的聲音。滬妮對乞丐的同情心已經所剩無幾了,但還是摸出一張零錢,被眼疾手快的小乞丐一把抓了過去,一溜煙跑了,回頭露出調皮的笑。


    “幹嘛給他錢!我最討厭伸手向別人要東西的人了!要錢自己掙去啊!做雞的都比他們這種人強一百倍!”


    “還不是想讓他趕緊走開,粘著人,多煩啊,再說,他好小呢,靠什麽掙錢啊。”


    “不會去撿垃圾賣報紙啊。”


    路旁傳來很蹩腳的黃梅戲唱腔,是一對眼瞎的夫妻,丈夫坐著拉二胡,妻子拄著拐杖,她隻有一條腿,然後很賣力地唱著《天仙配》。


    兩個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走過去,放了一張鈔票在他們麵前的碗裏,似乎是要針對剛才對待小乞丐的行為,說明自己其實是有同情心的一樣。然後,小言說:“怪可憐的,而且,他們也是在靠勞動吃飯呢。”


    滬妮笑笑,為她這個感性的漂亮朋友。


    沒有目的地向裏麵走著,看旁邊專賣店的衣服。手裏的冰激淩舔完了,就抱了兩份爆米花,邊吃邊走。


    越是走在人頭湧動的街頭,越是感到兩個人的親密。


    深圳看上去是年輕時尚的,不止是因為它效果圖一樣漂亮的街景,還因為到處年輕而且精力充沛的年輕人,一到休息日就白開水一樣泛濫的“休閑”情懷,自製的“休閑”激情。大的壓力之下,找著一點縫隙,難免誇張地發泄一下。


    裹雜在這樣的一群人裏,難免感到空氣的躁動。失業,就業,金融危機,偷盜,搶劫,殺人,強xx,都暗藏在看不見的角落裏,把它浮躁的氣味散布出來,所以城市的氣味,永遠地豐富、光彩、晦暗。


    兩個女子很自得地走在大街上,為一點小小的事情開懷大笑,再為一點小小的事情大聲地爭論,然後惺惺相惜對方已經不是特別年輕的美貌,在對方搖晃的湖水中窺到自己的投影。


    滬妮常常地感覺,如果沒有小言,這座城市就是蒼白的。


    但現在顯然不是,兩個女子興致勃勃地走進一家音響店,想要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上找到可以讓自己露出或“金庸”式或“瓊瑤”式或“王朔”式的神情的音樂碟。


    隨著貨架慢慢移動,小言在不遠地地方散發著香奈爾的味道,還有她嘴裏爆米花微弱的脆裂聲。


    有什麽東西在自己臉上摸索,滬妮不自覺地抬頭看去,對麵,劃破時空的注視,來自回歸夜的那個孟秋平,來自少年時代的英俊少年。突然地,一切都安靜下來,像電影裏黑白的背景,生動的,隻是對麵的男子和呆立的自己。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時空像高速列車一樣錯亂地穿梭,過去,還有未來,仿佛就被他們這樣看進了彼此的眼睛裏。


    繞了一個大大的圈,又回到了原地,仿佛宿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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