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手,是從碎裂的花崗岩板下鑽出的。


    縫隙之中,還隱約滲透出鬱鬱黑煙,陰森滲人。


    這樣的枯手,黃泉並不是第一次見。且這隻枯手……這隻枯手明明是在——


    ※※※


    五十裏外,聚屍冥舟。


    剛經過一番激戰,九重九閣已混亂不堪。


    是到處橫臥著被肢解的屍奴,以及‘馭屍使’的屍首。


    唯獨九重九閣的心髒——第八層,未受波及。第八層中,四尊‘鎮海靈獸’依舊肅穆而立,眸中灼熱的靈光直射正主黑棺。


    倏然,有一俊美男子負著手、披著滿頭銀絲,緩步走向黑棺,口中朗聲道:“唉喲,好險好險!幸虧這口寶貝棺材沒被他們砸爛,要不然就製不住裏頭的主咧!”


    “哼!”


    隨即,一道敦實的身影從暗處現形,正是那笑靨鬼。


    他渾身是傷口和血漬,且前胸被燙出了個‘月牙形兒’的黑褐焦疤,肉透白骨。


    笑靨鬼啐道:“銀月都督……你,可知道我方才差點死在那‘獨眼龍’和‘假小子’的手裏嗎?”


    “嗬,我知道。”


    “那你還不出手殺了他們?”


    “我……我想殺的呀?”銀月無奈地一聳肩,道,“可是你也看到了嘛,這‘起屍術’一被破,我便施展不了‘十靈屍陣’。施展不了這個陣法,我就打不過那個獨眼龍呐!”


    “鬼信!”笑靨鬼連聲冷笑,道,“你乃堂堂西漠靈狐族族長嫡孫,身懷靈狐一族的‘特殊靈氣’,乃是‘墨靈訣’高手。怎麽可能鬥不過這些尋常修靈者?”


    “哎,這你就不曉得嘞!”


    “曉得什麽?”


    “這‘墨靈決’啊,可不能隨便用的。”


    “哼!隻要有靈氣,什麽時候用不了靈決?”


    銀月施施然上前,笑道:“不是‘靈氣’的緣故,是‘火氣’的緣故。”


    “火氣?”


    “嗯!”


    “這‘墨靈決’啊,必須等我有火氣的時候,才能用來……殺人!”


    言罷,銀月身形陡然一轉、指向笑靨鬼。


    不知何時,他的指尖居然多了一支玉杆狐毫!


    狐毫的筆鋒沾著墨,墨汁一滴滴地向下滴落;笑靨鬼的腦門也沾著墨,鮮血也一滴滴地往下落。


    笑靨鬼咚的一聲跪倒,瞪著銀月道:“你,你居然……殺我?”


    銀月冷冷道:“笑靨鬼,笑靨鬼……你的舊主不要你、西門海雲也不要你,隻有本都督好心收留你,你卻還三番兩次出賣我?我不殺你……難道還留著你背後捅我刀子?”


    笑靨鬼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死得如此淒慘、如此憋屈,如此——慢?


    慢,是挺慢的。


    等了半晌,笑靨鬼還沒合眼。


    “我,我沒死?”


    “哼哼,本都督……沒殺你。”


    “你……”


    銀月啐罵道:“你什麽你?若是再被我發現,你用‘靈鴿’與‘喪門佛’私自傳信,我的墨彈……定然打透你的腦心,把你腦袋瓜子打得稀巴爛!聽懂了嗎?”


    笑靨鬼本沒良心,可聽了這番話後,他卻也心頭一顫。他甚至有那麽一刻,想要忠心服侍這銀月靈狐……


    而那銀月性子灑脫,哪管笑靨鬼心意如何?他注視著‘四像朝棺’良久,悠然歎道:“難,很難啊。”


    笑靨鬼拭去頭頂墨汁,問:“什麽很難?”


    銀月道:“他們要活著離開冥府島,很難。”


    笑靨鬼笑道:“哼,那是自然。幽冥海域之上,處處有咱們的重兵把守,他們怎麽可能……”


    銀月嘖嘖道:“錯了,你又錯了!”他抬了抬下巴,朝向四像朝棺示意著,“難是難在,這棺材裏的東西呐……”


    兩人凝望著四像朝棺,隻見其雖密閉,卻兀自滲出陰森的寒氣。使人,不寒而栗。


    ※※※


    冥府島上,火鬥祭壇。


    那‘四像朝棺’裏的枯手,竟在這裏!


    火裳龍王麵上青筋暴起,表情猙獰痛苦。


    “莫慌,我來救你!”


    黃泉忙撤出雙手,一個箭步踏上,腹中靈氣灌注黑龍刺尖,戳向枯手。


    當!誰知那‘枯手’是奇硬無比,就連鋒銳異常的黑龍刺都被輕易彈開!


    貪財和尚放聲一喝:“黃島主,小心!”話畢,他那金光閃爍的銅棒已向地裏垂直夯下。


    咯嘣,咯啦啦——霎時碎岩暴濺、靈氣周旋,那祭壇地麵猶如蛋殼一樣龜裂開來,並被夯出了一個大坑!


    等得煙石漸沉……離得最近的黃泉、貪財和尚霎時一驚!因為這祭壇的底下,居然窩著一個人——一個模樣可怕的怪人!


    此人身披‘西門世家’黑袍,頭戴鬥笠,上繡有‘西門’二字,顯是西門族人。且半邊麵孔的皮膚鬆弛下墜、如同沒肉牽連,笑起來的模樣也頗為陰險駭人……感覺是與龍木先生不分伯仲。


    越是笑得駭人,他越是咯咯地笑了起來,道:“哼哼,真是多虧你們費盡了心思,替我們‘西門家主’獻計取火呐?”


    黃泉喝道:“你是何人?趕快鬆手!”


    那人非但不鬆手,反而拽得更緊了,並肆意吮吸著火裳龍王的靈氣道:“欸,果然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娃娃,真是可笑可笑!”


    “可笑什麽!”


    “笑你敵我不分!你我既是敵人,我又怎能放過此人呢?況且——”那怪人眼睛一斜,望向火裳龍王,“你們之中,也就此人的道行能與我一戰,我又怎能讓他成活呢?嘿嘿!”


    “笑話!”黃泉也朗聲笑道,“合我們眾人之力,還鬥不過你?!”


    “嘖嘖,諒你有膽色……”那怪人道,“那你們便來試試,一齊上吧?”


    不對付這怪人,是絕救不了火裳龍王的;不救火裳龍王,那‘幽冥夜火’也是絕對取不了的——所以,隻有合力製服此人,方才有成事勝算!


    “兩位大師,咱們不需與他纏鬥,隻要讓他枯手鬆開便可!”


    “明白!”


    黃泉一騎當先、奮勇而起,黑龍刺帶著勁風刺向怪人左邊肩頭!


    可那怪人麵對來招……竟然不閃不躲,隻以靈氣包裹住全身、形成屏障盾壁。他,好像吃準了黑龍刺至多隻能撕開自己一兩層的靈盾。


    但是誰也沒有料到:一陣肉搏之後,身法自如的黃泉竟是略占了上風,甚至……還幾次三番險些就砍中了那隻牢牢緊握火裳龍王的枯手!


    那怪人見之一急,便“哇啊”一聲大吼,靈氣從腹中傳至喉頭一並迸發!其衝力之大,毫不遜色於錢、命二僧‘撞鍾’之威,是輕而易舉便將黃泉來招破解!


    “看腳!”


    怪人趁機蹬得一腳,把黃泉咻地踹飛數丈遠。


    那怪人奸笑了兩聲,問道:“就你這點螻蟻之力,還妄想與本都匹敵?”


    黃泉捂住前胸,稍稍緩得兩口氣,剛想反嗆……


    “妖人莫狂,還有貧僧!”


    貪財和尚帶著呼號,揮棒而上。


    一時間,兩者是你來我往、見招拆招了數十回。


    而在旁的要命和尚……則手托六合鍾,眼珠子牢牢盯著纏鬥中的二人。好像,是捕鳥者在等待著那稍縱即逝的出籠之機!


    “嘿?你這妖人,本事還真不小!師弟,快上!”


    “哦!”


    要命和尚就是怕死,所以才修煉的是《金鍾罩》的法門。所以他這一口六合鍾的罩人本事,可堪稱‘苦禪寺’中最頂級的。就連教他這本事的師父,也玩得不如他麻溜。


    “看罩咧!”


    撒手一拋,果然將那怪人罩住了!


    可他那枯手仍舊卡在鍾底,不肯鬆開。


    要命和尚道:“師兄,此人極厲害,得用‘我佛慈悲’來一擊必勝!”


    貪財和尚道:“嗯,師弟所言極是!”


    容不得喘息,貪財和尚一躍而起,手裏銅棒耍得金芒大作道:“風靈訣——殘影!”


    話音一落,半空之上‘貪財和尚’的人影便一分為四。四支銅棒的頂端亦凝聚起了佛門的咒力,化成“我、佛、慈、悲”四枚金字!


    隻聽,四影分別喊出“我”、“佛”、“慈”、“悲”之後——嘡嘡嘡嘡,那高舉的四支銅棒便依次捶擊向六合銅鍾,而銅鍾的四麵……是也烙上了金燦燦的:我佛慈悲!


    “喝啊!”


    最後,忽見四影重疊,再自上而下地重擊了銅鍾頂端!!


    嘎啦,嘎喇喇——周遭峭壁上是無數大塊的岩石崩落,被狂躁翻騰的岩漿吞噬。整個火鬥祭壇都震蕩顛覆,仿佛鋪天蓋地的大海嘯已然逼近。


    “哐當”一聲,銅棒落地。


    貪財和尚也跟著落地,隻是……他落得有些難看,是屁股先著砸在地上的。


    他氣喘籲籲、渾身盜汗,麵色也白裏發青。顯然,剛才那一擊“我佛慈悲”已使出了他十分的靈氣和力道,是毫無保留。


    可是,成功了嗎?


    在場眾人都心係這個問題。


    人生之中,上蒼給的答案……大多是讓人失望的。等迷霧稍散,隻見那枯手如同焊死一般,依舊捉著火裳龍王的腳踝不放。


    不過,正當眾人以為此招毫無果效時——“咳咳!苦禪寺的高僧,果真名不虛傳……”銅鍾內的怪人聲音相較之前,已顯得中氣不足,可能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能冉起雄渾的靈息,催出一招:“秘術,十靈屍陣!”


    十靈屍陣?!


    黃泉猛地向四周祭壇一瞧,隻見……


    喀喇,喀隆隆!這火鬥祭壇周圍,那樹立著的十根石柱……均應聲自中間斷裂,露出石柱之中暗藏著的十口豎置的棺材!


    嘭,嘭,嘭……!


    隨著棺材板砰然墜地,十具被靈氣包裹周身的‘靈屍’乍現眼前!


    它們高矮胖瘦皆不一,但個個軀體完整、各有所優,怕是經過鑒別甄選、千磨百煉,從而組合搭配成的強力屍陣。其精妙合理,就如同是人的雙手十指那般。


    那鍾裏怪人悶悶地道:“此陣,乃是我‘西門世家’守護‘幽冥夜火’的最後一道屏障。我‘西門薄雲’今日,就讓你們死得無怨無悔!”


    “西門薄雲?!”


    全場眾人都倒吸了口涼氣,唯獨黃泉與二僧心中早有推測是他。


    西門薄雲淡淡道:“不過在用‘千年枯手’施展‘起屍術’之前,本都必須……宰了此人,以絕後患!”


    言罷,他使足氣力掀開了大銅鍾。右手一抽,噌的多了一柄銀亮的短刀,直插向火裳龍王的心窩子!


    而此時的火裳龍王……是在煉化‘幽冥夜火’的關鍵一刻,著實動彈不得。眼下,他又被枯手吸取著靈氣,更是憋得麵孔猙獰扭曲、全身肌肉抽搐!


    “住手!”


    黃泉伸手想去奪刀,可二者之間距離何止三丈?


    就連《獸靈訣》中的‘瞬步’,也得有個積蓄靈氣的過程……


    難道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若是‘火裳龍王’死了,他黃泉該如何向阿瑤交代?還有何臉麵見見心愛之人?!


    正值黃泉心中亂麻之際,他忽然覺得西門薄雲的刀子——很慢!慢到自己足有足夠時間,能夠聚集靈氣,施展‘瞬步’!


    還有生機,怎能輕易放棄?


    黃泉當即縱身搶上,竟徒手捏住了那窄薄如紙的刀身。


    嗆啷啷!那明晃晃的銀刀,就如烙在了黃泉的指尖,定格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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