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二僧已醒。


    黃泉與離腸喝罷杯中美酒,便即前去探望。


    推開房門,隻見那「要命和尚」正佝僂在床頭,端著碗筷,吃喝一桌齋菜、素湯;而另外一張床榻上,「要錢和尚」則虛弱地倚在床頭,不吃不喝。


    黃泉抱拳道:“二位高僧,你們醒了。”


    這「要錢要命」二僧一見是黃泉前來探望,不禁眼波瀾瀾,似有萬般虧欠不敢明言。


    二僧相視一眼,便都從床上滾落,向黃泉連連磕頭,口中念叨:“我倆對不起你!”


    黃泉忙上前攙扶,道:“二位高僧,你們這是?”


    “我們……”


    ——要錢和尚本想回答。可他羞見黃泉,用肘子拱了拱要命和尚,示意讓他來說。


    可那「要命和尚」緋紅著肥頭大耳,不住地搖頭、擺手,顯然他也慚愧至極。


    做師兄的,也隻有歎得口氣。


    他雙手合十,閉眼道:“菩薩啊,我倆自小孤苦無依,流落市井。承蒙師父他老人家厚愛,收為弟子,本當絕無二心……”


    ——說到此處,他淩然睜眼,望向黃泉道,“可如今大義當前,我們師兄弟不得不背叛師門,道出實情了!”


    黃泉已猜出事態嚴峻,咽了口唾沫道:“到底是何事?”


    “阿瑤姑娘,是被我們師父擄走的!”


    “什麽?阿瑤、阿瑤她是被‘空相神僧’擄走的?!”


    “沒錯,正是如此。”


    ——要錢和尚哀歎一聲,道:“早在「奪魁大典」的最後一日,師父命我們「苦禪寺」的眾師兄弟先行撤離之際,我倆已隱約察覺不妙。”


    “哪裏不妙?”


    “多了一個麻袋,裝人的麻袋!”


    “裏麵裝的是「阿瑤」?”


    要錢和尚鄭重地點了點頭,道:“原本我倆隻是揣測,所以沒有及時通報你。直到、直到那天滿月的夜裏……”


    ……


    七日之前,滿月之夜。


    這「要錢要命」二僧,步入了昏暗的船艙內。


    他們走的很小心、很謹慎,就連虎背熊腰的「要命和尚」都沒有在老舊的木板上發出半點嘎吱嘎吱的聲音。


    “師兄,我有些怕……”


    “呆子,怕什麽!若師父真的入了魔道,咱們立馬開溜,投奔「黃島主」去!”


    “啊?就這麽背叛師父?不勸勸他老人家回頭是岸嗎?”


    “唉,我的傻師弟喲!”


    ——要錢和尚鼻頭一酸,道:“你以為我這幾天沒想過對策?沒考慮過如何規勸師父?可你要知道,這魔道可比世間任何的毒藥,還要致命萬倍!一經沾染……恐怕就是墮入深淵泥潭,萬劫不複啊!”


    這魔道凶險,東玄之人盡知。


    且正如「要錢和尚」所言,那是成癮的毒劑,是沒入地獄的深淵。


    東玄萬古的曆史長河之中,不知有多少的修靈高手、賢者雅士一入魔道,便再也沒有抽身之力。


    那隻因為人的貪欲,是無窮無盡的。而魔道的「修魔之術」乃是最速成的高深法門,能輕易使修靈者踏入「靈尊境」,甚至有資質高的,還能突破至「靈王境」!


    此等功法,隻要稍有沾染……


    ——誰能忍住不練?


    這「要錢要命」二僧,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他們更知道:越是修靈高手,越是卡在瓶頸、無法突破之人,最容易被引誘。


    正如他們的師父——空相神僧。他已然在「天階靈士」巔峰頓足三年有餘,始終無法突破,乃是最容易誤入魔道的一類。


    二人正在歎息,心中掂量之際。


    那看守「閉關之門」的苦禪寺弟子見四下無人,便打了一個哈欠,提早片刻溜走。


    “快!”


    “是,師兄。”


    ——斜刺裏,兩人從轉角竄出!


    一人放哨,一人移開「閉關之門」。


    再迅速地鑽了進去,拉上移門。


    此刻,靜得怕人。二僧隻聽得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以及那換班而來的守門弟子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良久,等外頭的守門弟子就位,且沒有發現異樣後。他們才敢悄然邁出步子,打量起四周……


    這是一條狹長的、與門外側相似的船艙走廊。每隔五丈,才有一盞昏黃的油燈隨浪搖曳,將平坦的地板都晃得東倒西歪。


    而在每兩盞油燈之間,都有一扇門。


    門框上糊著薄而朦朧的紙,不自量力地阻隔了人魔兩道。


    正在二人不知從何探起時……


    ——右首方向,忽傳來嗚咽的怪聲。


    ——像是女子的聲音!


    “是「阿瑤」姑娘?”


    “嗯,極有可能!”


    二僧決定先去瞧瞧那怪聲的源頭。


    他們貓著腰,悄無聲息地摸過長廊。


    在十餘盞油燈之下,時隱時現,雖然動作看似滑稽可笑,但決然是神不知鬼不覺。


    “停下!”


    ——二僧背脊一涼,下意識地止住不動。


    他們自以為百密無疏,可萬萬沒有料到會被人叫停。且這喊話的音色十分熟悉,無需細思便知,這正是「空相神僧」的蒼涼老聲。


    要命和尚低聲問:“師兄?”


    “噓——”


    要錢和尚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兩個人像兩座石雕一樣,大眼瞪小眼。看著對方額頭上的冷汗,慢慢滋出來,順著臉頰滑到下巴。


    直到左麵的木扉,有第二道聲音傳出……


    ——那是一個既深沉、又充沛靈氣,而且也是二僧聽過的聲音:“我去看看她,又有何妨?”


    空相神僧道:“不必去看。老衲已用本門聖器「鎖龍繩」困住了她,以她目前的「靈階」,在七七四十九個時辰裏,是絕無脫逃的可能。你,大可安心修煉本門神功。”


    沉聲男子道:“鎖龍繩?”


    空相神僧道:“不錯,這「鎖龍繩」乃是我「無相滅宗」的玄階法器之一。是以「西域千足蟲」的骸骨、經絡作為基礎,再以精金蠶絲、盤木古藤等名貴寶料一同編織而成。


    煉化之後,再於其中灌注七七四十九道「大日真言咒」,咒文環環相扣。被束縛者,每衝破一道真言咒,起碼得一個時辰。此外,若沒有老衲「滅宗佛掌」的手法,旁人是絕沒有法子解開此繩的。”


    沉聲男子頓得片刻,道:“好,姑且信你一回。但若是「阿瑤」她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要了你的狗命!”


    空相神僧不予理會。


    兀自雙掌合十,口誦梵文佛經。


    ……


    門外的二僧,早已腿腳發軟。


    他們萬萬不敢相信,自己的授業恩施——空相神僧,竟然真的會與魔教勾結!


    要錢和尚膽子一肥,不顧師弟的勸阻,悄悄探出腦袋,透過朦朧的薄紙向門內窺視。


    隻見這個方向,看不清「空相神僧」身在何處。隻能隱約瞧見「沉聲男子」裹著灰棉僧袍,就地盤坐。


    突然,從昏暗的四周,忽就走出了九個“小沙彌”。他們的麵孔很熟悉,甚至「要錢和尚」隔著層紙都認得他們,且都喊得出名字!


    可他們的眼神不對勁。不像是心智純潔、六根清淨的出家人,更像是戾氣極重的噬殺之徒。


    而當他們周身騰起暗紫色霧氣,五官刹那間化為烏有,成了一顆顆光禿禿的肉瘤子時……


    ——這才讓「要錢和尚」嚇得心驚肉跳!


    “無相禪功,第一層。”


    “大乘無我,必先無相。擺「去相陣」!”


    九名「無相宗眾」把那「沉聲男子」團團圍住,各自擺出扭曲詭異的造型:有的左右雙足交叉,雙手上下斜曲;有的單腳站立,雙掌合十,向前推出;更有甚者,整個人向後翻卷,腦袋從襠下的雙足間鑽出。


    遠看,他們就像是一具具手捏麵人,被搗蛋的熊孩子掰得七歪八扭,和巫術裏用的傀儡人偶似的,古怪可怕。


    誦經片刻,他們的足底便湧起了團團黑霧,將大半間屋子籠罩其中。


    咻咻咻……!


    九道靈氣之光,乍射於「沉聲男子」的臉麵。


    隻聽他“哇啊”一聲慘叫。


    他的臉上倏然滾起騰騰黑霧,臉皮也隨之逐漸剝落。


    怕是再沒一盞茶的功夫,此人也得「無名無相」,成為那無相魔教的一員了。


    看到此處。


    要錢和尚忙轉身道:“走,趕快!”


    要命和尚反應慢,問道:“趕快啥呀?”


    “當然是趁著這群魔教妖孽施法,去救出「阿瑤」姑娘,帶著她投奔「黃島主」啊!”


    “哦……好的!”


    兩人趕忙向裏疾竄,尋找「阿瑤」所在的船艙。


    因為那「沉聲男子」的慘叫聲不絕,錢命二僧的動作幅度也就可以稍許大些,不必再像之前這麽拘束。


    所以很快,他們就找到了阿瑤所在之處。


    推開艙門。


    隻見宛如銀河般璀璨的龍族少女——芝瑤,被那「鎖龍繩」捆於大柱之上。


    人,還昏迷不醒。


    “師兄,要解繩子嗎?”


    “解個屁啊,你都沒聽見師……空相他說沒有獨門手法,解不開嗎?”


    “那怎麽辦?”


    “我用銅撞鍾捶斷大柱,咱們連人帶繩子,一塊兒扛走!”


    二僧相覷點頭,就要動手!


    誰知驀地裏,他倆的背後傳來了一道蒼涼老聲:“是個好主意啊,無寶、無生。不枉為師打小對你們的悉心教導啊?”


    二僧轉過僵硬的脖頸,看到的卻是……


    ——一枚像天上圓月般的大肉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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