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往生的名諱一出,在場所有的女尼皆倒抽了口涼氣。


    那身居‘永凍之土’的納蘭秋霜及其家仆,更是脊骨發寒、冷汗透體。


    他們全都熟悉這個名字、害怕這個名字——即使這個名字的主人,已失蹤了十五年。


    “此人……”


    天誅神尼不由得居高危坐,道:“乃是‘淨世魔教’的教主。”


    北冥凜目色如常,問:“他的實力,與那‘萬相王’來比,孰高孰下?”


    天誅神尼的眼中露出了一絲忌憚,歎道:“難分高下。相傳兩百年前,東玄三大魔教曾齊聚‘光冥天頂’結盟,商議瓜分東玄四陸之奸計。期間,為爭奪‘三教盟主’之位,這‘薑往生’曾與‘萬相王’和‘崇明宮主’鏖戰過七天七夜,但終究未果。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最後,還是他得了‘三教盟主’之位。”


    “哦?憑什麽他得以奪位?”


    “就憑他奸險毒辣、手段多端!”


    北冥凜順由思下,道:“魔教妖人各個老奸巨猾、杜隙防微,他竟也能暗下毒手?”


    天誅神尼微微搖首,道:“不,他沒這麽笨。若是暗中加害那兩個魔頭,死的就必是他。”


    北冥凜心想也是,疑問:“那他究竟是用了什麽辦法,來獲勝的呢?”


    天誅神尼長舒了口氣,起身隻說得兩個字:“心計。”


    人心,永遠比至高的靈能更是可怕。


    就算是一位尋常的樵夫,在對陣一位萬念俱灰的靈帝之時,亦能殺之如屠狗。


    一個人,若是鐵了心要求死,又有誰能勝不了他呢?


    無須再過問詳情,北冥凜已大體勾畫出這‘薑往生’的嘴臉——此人,定是一個巧舌如簧、城府極深的內斂之人,無論是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像國手下棋那般,步步為營。


    天誅神尼眺望著門外白茫茫的群山,不免歎道:“也不知道,這些魔教妖孽此番來我山頭,究竟意欲何為?是不是那大魔頭‘薑往生’已然歸來,又要在東玄世界掀起一片血雨腥風了呢……”


    呼喇,呼喇喇!


    飛雪又如柳絮一般,回旋紛紛。


    片刻,便再次給清晰可見的群川山廓,蒙上了一層薄紗與神秘。


    而神秘,永遠是等待被人揭開的——隻聽靈劍刷刷,那教徒的淨袍便完整地飄向屍匣,隻留下了底褲和光溜的屍體。


    北冥凜收起了靈劍,繞屍檢查;納蘭秋霜雖然臉泛微紅,但她也主動幫前者把關,看是否有線索藏於屍首暗處;至於那些從未見過男人身子的小尼姑,她們大多掩麵轉首,羞於再看。


    稍幾口茶,納蘭秋霜忽疑得一聲,湊近了屍首的右掌道:“北冥大俠,你快來瞧瞧!”


    應聲,北冥凜連同妙琳、妙清和萬花神尼一道,圍上前看——隻見這‘淨世教徒’的右手掌心之中,似有一顆朱紅色的小痣?


    他們都不確定。因為屍體的手掌蜷縮,光線都被指節擋住了,看不清究竟。


    “我來。”


    北冥凜知道佛門避諱屍首,他當先挽起那綿軟無力的手腕,撥開手掌。


    他眉頭一皺——因為這還不是一枚普通的血痣!這枚痣的中心,有一個繡花針那般細的小孔!


    這麽小的孔眼,難道塞得進金縷密函?還是藏著‘淨世教’的其他秘密法器?北冥凜邊思索著,邊伸出一根手指去摳那小孔……


    ——誰知道,那小孔居然活了!


    ——它猛地一口吸住了北冥凜的手指!


    北冥凜眉眼一橫,握住其手腕,欲要將自己的手指拔出來。


    可誰知道,這小孔的吸力之大,竟遠比龜鱉咬餌還要牢固。仿佛他整個人就是從這小孔裏長出來的,離不開母體。


    “你們看呐,他的屍體……怎麽在動啊!”


    “難不成……這、這妖人是被惡鬼纏身了嗎?!”


    眾女尼的臉上皆露出驚恐之色,因為那具‘淨世教徒’的屍首在不斷地抽搐!


    且其軀幹與四肢之上,皆有纏枝狀的‘聖火荊棘紋’隱隱發紅。就像是異邦邪門的祭司,在用活人的鮮血反複塗抹,口中鞏固下咒。


    所有人都呆默不動,唯有納蘭秋霜喊道:“各位師太,你們趕緊些離開!這是魔教長老施下的‘焚天淨世咒’,不過片刻就會迸發出足以摧毀一座小城的淨世炎爆!”


    眾人還未逃,北冥凜卻先閃身出門了——不過,他是帶著那具即將要焚天淨世的屍體,一塊兒出門的!


    他拎著那具屍首,縱身飛簷,轉眼就來到了‘白玉庵’後山的斷崖之前。


    眼望那皮膚都寸寸裂開火紋的屍首,北冥凜先是反複拉拽,欲要抽手。


    試得幾回,那吸口依舊牢不可動,且已將他的指尖烤焦。他不願再等,凝起靈劍,便要砍斷那屍首之腕……


    ——誰知,緊隨追來的納蘭秋霜卻高喊道:“且慢,我有辦法解咒!”


    ——北冥凜哪會聽討厭的人好言相勸?討厭的人越是勸他,他越是要反道而行之。


    他眸子一烈,刷地就劈下了那屍首的腕部。那手腕一斷,那屍首就像是過了電的活人一般,啪塔啪塔地在雪地上打挺,且間隔越來越短,幅度愈加愈重。


    彈指之際,這屍首就由灰白轉為橙亮,再一眨眼,就砰然地炸出螺旋衝天的紅白烈焰!


    轟隆隆!


    山巒如鬼魅般開始呼嘯,積雪如驚濤山洪一般崩塌!


    就連天上的濃厚雪雲,都被這烈焰燒穿了一口城池大的破洞!


    北冥凜沐浴火湖之中,仰麵望天,紋絲未動。他,似是要藉由這灼燒全身的焚天烈焰,來除滅體內那不明來路的惡鬼之血。他,憎恨惡鬼,憎恨自己那般嗜血如命的姿態!


    他,想做一個劍客,一個有心跳的人。


    “北冥……北冥大俠!”


    誰知,就在他全身焦黑發臭之際。


    一道柔媚的身影,竟也凝起‘流靈庇護’蹚進了火湖之中!


    北冥凜眼珠一瞪,不禁心窩發顫。因為,他討厭的那個女人,竟來舍命救他了。


    他猛一揮手,厲聲喝道:“你進來做什麽?還不趕緊滾出去!!”


    納蘭秋霜似是被堵住了耳朵,隻一心穩步前行,沒有絲毫的停滯。


    火光熊熊,恍惚間北冥凜眼前的女人,成了男人——成了自己唯一的至交好友,太周之國的嫡傳太子。


    想來,若是‘黃泉’見到他如此自殘試病,應當也會奮不顧身地衝進火湖去救他的。


    “唉!”


    他大歎一聲,迎步向納蘭秋霜衝去。


    雖然渾身的烈火,就如同千萬柄‘鉤腸刀’般割剌著皮肉,但他依舊行如疾風,連眉角都沒有顫動一下。


    可就當北冥凜欲要推出一掌,將納蘭秋霜送出火湖時……隻聽咯嘣一聲,腳底的山崖已吃不消這焚天淨世的巨熱,豁開了一道橫貫兩翼的大裂口。


    再下一念,這火湖就隨著斷裂的山崖轟然坍塌,墜入了雪玉山的穀底深坳之中……


    隨後趕來的萬花、妙琳、妙清等一眾比丘尼,皆麵黃如紙。她們想要下穀搭救那兩人,卻又沒那個膽量自作主張。


    那再後而來的納蘭家仆們,可就不顧三七二一,悶頭就欲滑下山坡。可就在他們單腳懸在崖唇邊時……白玉庵女尼們的劍,就齊刷地架在了他們的胸前。


    家仆道:“你們,這是做什麽?”


    妙清道:“穀底乃是本派禁地,若無掌門之令,誰都不許踏足!”


    家仆甩拳道:“可,可咱們家的二小姐落下去了啊!”


    妙清哼道:“這,便是他倆的命數!我等絕不能為了救人,而亂了規矩。”


    家仆忙四下張望,並連聲追問:“那天誅神尼人呢?她方才不是也往這方向來了嗎?”


    妙清斂了斂眸角,冷道:“掌門師祖神龍見首不見尾,貧尼一年也見不了她老人家幾麵。”


    眾家仆雖心有不甘,但也自知絕不是這幹‘白玉庵女尼’的對手。他們隻得跪倒在崖邊,唉聲捶雪。


    妙琳本就慈悲,不願看好人喪命。


    再者那北冥凜又是黃泉的至交,她自然更為百結揪心。


    她轉問萬花神尼道:“師叔祖,您可曉得掌門她老人家身在何處?”


    萬花神尼垂視著自深淵竄上的白火龍卷,淡淡啟口:“師姐她,應該已去了穀底……”


    妙琳心中霎時鬆得口氣,因為這也就意味著——天誅神尼會去救這兩個年輕人。


    可萬花神尼的下一句話,卻又再次將千斤重鎖掛在了她的心頭:“不過,她並不是去救人的……她也救不了人。”


    妙琳有些迷糊,她問:“啊?師祖為何救不了‘北冥大俠’他們?”


    萬花神尼的眼波,忽被紅白雙炎映得波光閃動,她道:“因為這山穀禁地之內,是有一頭凶惡煞人的怪物……它,專挖年輕男女的心髒來吃,有時還連皮帶肉、生吞活人,且從來都不吐骨頭。”


    妙琳聽得有些茫然,她問:“師祖她老人家貴為‘靈皇境’高手,難道也對付不了它嗎?”


    萬花神尼搖了搖頭,道:“別說是靈皇、靈聖了,就算是天帝下凡……也未必能收拾它。”


    妙琳一驚,似懂非懂地望著那幽穀,雙掌合十祈福……


    萬花心歎:願你,莫要步入深淵,遭逢那惡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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