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為何要與他反目成仇?”


    謝無極輕笑了兩聲,反問道:“你們兩位,若是發現自己徒兒和他師娘通奸,還生下孽障……你們,會不會想要活劈了這對狗男女?!”


    黃泉一驚愕,北冥凜的眸中也露出了冰冷的疑光。他們不敢相信這‘南宮端木’居然做過這種傷風敗德、不知廉恥的事,更不敢去猜想……他和自己師娘生下來的孽障,究竟是誰?


    謝無極收斂起了怒氣,緩緩移目翡翠玉棺中的遺身道:“你們一定猜錯了,燕兒的確是我和那個賤女人所親生的。而那個孽障……我早就將她的頭都擰了下來,丟進了‘黑燭龍’的腹中。”


    黃泉聽聞這等凶殘惡言,整個人就像是被丟進了爬滿蜈蚣的大坑裏,是全身難過。他橫眉一皺,道:“你,簡直連豬狗都不如啊……就算是這孩子的爹娘再如何對不住你,你也不該遷怒這無辜的孩子!她,有什麽罪過呢?!”


    “嗬嗬,黃大幽海莫要如此激動嘛……”


    “對你這種惡心惡肺的歹毒鬼,我實在是耐不住火氣!”


    “唉,這孽障……其實並非是死於我手的。我,隻不過是毀了她的身子泄氣罷了……”


    “簡直……簡直無可救藥!你快滾吧,我相信燕兒也不會認你這樣的獸父來辱她名號!”


    謝無極,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他花眉一顫,道:“要老夫走?可以。不過,燕兒終歸是我的女兒,這當爹的要帶自己女兒的屍首回去落葬……你們於情於理,都不該妄加幹涉罷?”


    道法人情,的確不能逾越。


    這古往今來送黑發人的,那也隻能是他們最親近的白發老人。


    可黃泉卻實在不舍得,將自己最要好的紅顏知己,交給這麽一個折磨得她心力交瘁、還禽獸不如的父親去落葬。他轉眼瞧向這玉棺中的容顏,情不自禁地蓄起濕潤的淚珠問:“燕兒,你……是願意跟我回去淵海呢?還是和你這不堪的父親留在西漠呢?”


    人已西去,自然不可能再開口作答。即便這答案黃泉心裏清楚得很,但他也鬥不過心中略顯迂腐的思想觀念。破舊的觀念,若是淩駕在人性之上,就是該被破除的——而那斬破枷鎖的男人,眼下就從冷雪中站起了身子,擋在了玉棺與謝無極跟前。


    北冥凜的眼眸忽冒起寒光,道:“南宮會長她,根本不想被埋在土裏。她……一定時刻都想和你在一起,縱使天荒地老也不止息。這個男人,即便真是其生父,他也沒有盡到一丁點父親的責任。沒有責任,就沒有做父親的資格!沒有資格的父親……那是連她的一根頭發絲兒也休想帶走!”


    這段話一出,可算是穩住了黃泉心中所念、斬斷了謝無極欲中所想……可謝無極仍舊不打算罷休,他歎得口氣、在雪地裏打了五六個來回後……居然病態地道:“你們,要留下我女兒的屍首,究竟想做甚?難不成,你倆是眼饞她尚且還嬌滴滴的處子之身嗎?!若真是如此……你們就留下她的身子,讓我將她的‘腦袋’割下來帶回去如何?”


    嗆啷一聲,劍出如龍吟虎嘯!


    當謝無極再回神之後,北冥凜的劍鋒……已擋住了他的視線,並殺氣森森地道:“你,再敢多說半個字,我就叫你當時血祭於此!”


    不論是誰,但凡聽見北冥凜這如臘月寒風般割上喉嚨的話,都應該收聲閉嘴了。這謝無極自然也不例外,他明白眼前這個可怕的男人……是說得出,也同樣做得到。


    於是乎,他淺笑得兩聲,向後退開了三五步。旋即撫胸向兩人一拜,再轉身就沒入了風雪之中。風雪,更大了。仿佛靜臥於翡翠玉棺中的逝者,也在痛恨自己竟會有個如此有悖人倫、大逆不道的親生父親。


    黃泉望著在雪中遠去的背影,口中短歎長籲道:“燕兒呐,黃大哥真是對不起你……若是當年,我但凡有些本事,你就不必與‘青衣教’立約來這西漠了。不來西漠,你如今應該把‘南宮商會’的生意,給拓展到了‘南疆’和‘東土’兩片大陸了罷?哪還需要被‘謝無極’這個衣冠禽獸,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也不必再為了救大哥我,犧牲自己的……”


    北冥凜那如冰核般的眼珠子,轉向了那落魄無神的黃泉。他本想說兩句溫暖的話,來安慰後者那疲憊的心,可他……實在是沒有本事和勇氣說出口。他依舊有包袱,依舊是盞冰爐子。既然是冰爐子,他也隻能夠默然地走到‘南宮燕’的靈位之前,欲要為其續上三炷香火,以唁慰心扉。


    可正當北冥凜,從靈龕香筒之中抽出三根點燃之際……


    側耳,便又聽到了三道腳步聲壓過石崗上的綿雪,緩步向靈堂所在之處登高而來。


    當這三人站定在白底黑墨的“奠”字之前時,黃泉的心髒都已快要停止跳動。因為,其中當先走來的是妙琳女尼、墊底隨行的是北界海皇、而眼波中泛著相思苦光的……正是淵海龍族的公主——嶽芝瑤。


    黃泉隻看了她一眼,渾身就像是被年輕、富有活力的雷電劈中,已是渾身酥麻、戰抖不止。他這七日以來,沒有一刻是不想念眼前這位絕代佳人的。可想念又能如何呢?她身邊的‘北界海皇’乃是大北海之主,非但靈能高強、才貌鶴立,個性更是穩重成熟、絕非自己這種稚氣未脫的毛頭小夥子難以比擬的。


    況且,他還不止稚氣未脫……就連來日的生死存亡,也都像是篩盅裏的骰子一般,永遠是一個未知之數。一個女人,若是願意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賭上青春與生命……那,可真是這個男人的祖墳冒了青煙。可反之,這個男人若是當真愛護自己的女人,他又絕不會讓對方賭上青春與生命!


    黃泉,不敢讓嶽芝瑤有任何閃失。他寧可,將自己的愛情深深埋葬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像個悶子財主的大寶貝一般……再也不讓其顯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瞧了眼妙琳和芝瑤手挽的提籃,冷冷言道:“按照他族習俗,三位若是要祭拜,那請等燕兒落葬故土再去。眼下,就隻能上香緬懷,以表哀思之情……”


    妙琳單手一拜,眼中既有見著黃泉的高興……卻又不敢流露:“阿彌陀佛……黃大哥,這些風俗貧尼都略知一二,不會壞了規矩的。我們此番前來,的確隻是想替燕兒妹妹她上三炷清香,再誦念一段往生經文。啊!還有……這些並不是貢品,而是帶給兩位守夜時吃喝的香酒和素齋。”


    “酒留下,人上完香就走罷。我,不想你們念經來打擾燕兒的清淨。”


    “啊?可……可今朝乃是燕兒妹妹的頭七呐,按照老古法,是應該要超度靈魂的呀……”


    “不必勞煩諸位了。我自子夜起,便會以血墨為她手抄《地藏菩薩本願經》九十九遍,來度其亡靈;北冥閣主也會為其舞上整套一千八百六十四式的《破邪劍法》,保她冥路無阻。”


    “這……”這番冷得如冰、沒得感情的話,著實能讓人心頭一凜。妙琳皺著細若柳葉的眉毛,帶著顫動的眼波轉向嶽芝瑤,而後者的眸底……卻依舊由內而外地散發出與其年齡全然不符的理解與寬容。


    “泉哥,我明白你現在心裏的苦楚……”


    雪中,嶽芝瑤緩步向黃泉踱去,並為心上人撣去了肩膀頭發上的雪花道:“但是,燕兒妹妹已經為你犧牲,你隻有過得更好、更幸福……才是最對得起她在天之靈的方式呐!我想,燕兒妹妹也會真心祝福我倆的。”


    說罷,她也不顧在旁有人,一頭便栽進了黃泉的懷中、緊緊摟住了後者寬實的肩膀。可黃泉卻皺起了眉頭,因為他開始猶豫了。他雖然不敢想象,芝瑤會有一天走上和南宮燕如出一轍的不歸路;但他,著實不願意、也著實不敢狠下心再來傷害這體貼懂事的猶憐佳人。


    這兩人,一言不發地就抱在這白茫茫的綿風柔雪之中,恍如在打霜的糖人。其餘的三人,目光中的神色也各有意味:妙琳,她的臉蛋兒本來就已經紅彤彤的了,眼下見到如此情意纏綿之景,更是羞澀難擋、卻也由心祝福這對亂世鴛鴦。


    北冥凜卻不在看這對鴛鴦,他的冷眸之中,此刻正投映著北界海皇那淡定的英朗容貌。這份冷靜與鎮定自若,不禁讓當世難敵手的‘劍中傲雄’都為之暗暗佩服。要知道,絕大多數男人見到情敵,那眼珠子可是會比年三十夜裏高掛的紅燈籠……還要紅上添紅,簡直都能淌出血來!可這個男人卻不一樣,非常地不同!在感情內斂方麵,甚至要比冰爐子還難以捉摸……


    “黃幽海……”


    就在黃泉呆愣得難以抉擇之際,有一個隱匿的聲音穿入了他的耳膜。


    那人就像是躲在黑暗中、迎著北風在低語:“男人,該有雄心壯誌,豈能為紅顏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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