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震江剛當上副部長不到3個月,就攤上官司了。他上高中的兒子湯超群騎自行車和一個高三的學生撞上了,結果被高三的幾個男同學圍毆。情急之下,他翻出了書包裏的壁紙刀胡亂揮舞,割斷了和他撞車的那個男生的喉管,人送到醫院時已經沒有了呼吸。


    死的男生名叫蘭淨天,父親就是明江市赫赫有名的明江化工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蘭新江。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同屬明江市實力派的湯震江和蘭新江,當年被人列入明江市“四大江”的排名之中,甚至和前市委書記陶長江串到一個串上,盡管幹到組織部幹部處長的湯震江,當時還有小魚被串上大串的感覺,可他升為副部長後,也就顯不出是四個人中最弱的那一環了。


    湯震江和蘭新江本來在業務上接觸不多,明江化工集團是省屬的大型企業,級別和明江市一樣都是副省級的單位,但因為有了四大江的排名說法,相互間也都知道對方的存在。湯震江當上副部長以後還琢磨要找蘭新江和山寶醫藥集團的黃問江一起吃頓飯,結識一下,以後好互相拓展自己的社交空間。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沒等自己和蘭新江接觸,自己的兒子卻跟蘭新江的兒子先交上火了,而且一刀割斷了人家那根獨苗的喉管。湯震江幾乎被這個殘酷的現實擊垮了,他知道,這回自己的兒子不給人家償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在兒子被刑事拘留的當天晚上,急火攻心的湯震江夫婦雙雙住進了醫院。組織部副部長的兒子殺了國企老總的兒子,這起殺人案轟動整個明江市。私下的議論是,以蘭新江的地位和經濟實力,早就給湯超群判了死刑了。


    呂遠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正在張蕾蕾家吃飯,是張湘在飯桌上說起這件事的。當時被驚呆了的呂遠,飯都沒吃完就趕緊給湯震江打電話。在電話裏呂遠聽到湯震江用幾乎發不出聲音的啞嗓子告訴他,自己正在市二院住院呢。呂遠二話沒說就穿上衣服奔醫院去了。


    湯震江家裏出事,就像他自己家出事一樣讓人著急上火。呂遠在心目當中始終把湯震江當成自己的貴人和榜樣,他覺得湯震江處事縝密,卻又不失靈活,說話極有分寸,是自己最可參照的偶像級人物。湯震江家裏攤了這麽大的事,讓呂遠袖手旁觀他是絕對做不到的。


    湯震江住院,除了組織部的錢部長知道以外,誰也沒有告訴。看到呂遠急匆匆過來看他,湯震江抓住呂遠的手就掉下了眼淚,就說:“呂遠,老哥我這一關算過不去了,俺家你大侄子這條命算是不保了。”


    呂遠說:“湯部長,你千萬別這麽想,我覺得這個案件還有爭取的餘地,要找個好律師給湯超群辯護才行。”


    湯震江唉聲歎氣地說:“再好的律師恐怕也不管用,蘭新江的勢力和經濟實力都是我沒法抗衡的。如果說對方是個普通百姓,我寧可把房子賣掉給人賠償,隻要能免我兒子一死也心甘情願。現在關鍵是對方並不缺錢,我昨天讓我弟弟湯震海帶著20萬塊錢去蘭新江家賠罪,可人家連門都沒給開,人家不差錢。”


    看著湯震江手上打著的吊針,再看看旁邊哭累了剛剛睡著的湯夫人,呂遠心裏一陣疼痛。他放下剛在醫院門前買的果籃,對湯震江說:“湯部長,我上個月剛剛認識了幾個律師,你先養病,我去找律師分析分析案情,看看有沒有可能打贏這場官司。”


    已經失魂落魄的湯震江看了看呂遠,有氣無力地說:“小呂,我太感謝你了,我現在腦子裏邊已經亂了,這件事你替老哥跑跑吧。”


    呂遠很肯定地點了點頭說:“你放心,湯部長,你是我最敬重的老大哥了,你先要保養好身體,這件事我一定全力以赴去辦。”


    呂遠走出病房,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拉開了抽屜,開始翻找黃鶯的名片。他知道,這件事不能去找薛建業,以薛建業的身份他是不會介入這件事的,同時還有可能阻止呂遠摻和到這件事裏來。


    殺子之仇,奪妻之恨,曆來都是民間定義的最深的仇恨,誰要在這個事件中摻和深了,會成為對方報複泄恨的靶子。


    呂遠從筆記本裏翻出的正是黃鶯留給自己的名片,不知道為什麽,呂遠直覺中認定黃鶯是能打贏這場官司的最好人選。因為涉及青少年犯罪的案件,由女律師辯護可以以情動人,占得先機。另外,畢業於中國政法大學的黃鶯,法律功底也很深厚,她的語言表達能力相當出眾,還有一種三十五六歲的人所獨有的既成熟又敢衝的要強勁頭。


    呂遠沒想到的是,他剛跟黃鶯提到湯震江三個字,黃鶯絲毫沒有猶豫,當場就拒絕接這個案子。黃鶯的拒絕讓呂遠像挨了一記悶棍一樣沒了主意,坐在辦公桌前,左思右想了半天。他又撥通了黃鶯的電話,在電話裏他帶著哭腔對黃鶯說:“黃鶯姐,不管你願不願意當這個辯護律師,你今天晚上能不能出來陪我喝喝酒,聊聊天,我現在心情十分不好。”


    黃鶯聽見呂遠的口氣裏摻雜著更多感情,猶豫了一會兒,就答應到左岸酒吧和呂遠見麵。黃鶯趕到左岸酒吧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0點了,呂遠坐在吧台上,麵前已經有了3個空的嘉士伯啤酒瓶。黃鶯走過去坐在呂遠身邊,看見呂遠似乎正在掉眼淚,她拍了下呂遠的後背說:“老弟,你們部長家出事,你也不至於這麽傷心吧?拍領導馬屁,你也得到領導麵前哭去,自己躲在酒吧裏掉眼淚給誰看。”


    呂遠聽到這句話眼睛又泛紅了,他盯著黃鶯說:“黃鶯姐,你不知道,湯震江在我心目當中的位置。他是我大學畢業踏入社會以後第一個賞識我的人,也是一舉一動都影響著我的偶像,我是真心為他著急上火,即使他現在什麽官銜也沒有了,我也會這樣。”


    黃鶯又要了4瓶啤酒,拽著呂遠躲到一個安靜的角落裏,讓呂遠給她講講他跟湯震江之間的關係。呂遠邊喝酒邊從他如何被湯震江調到部裏又調到幹部處的過程講述了一回,黃鶯靜靜聽著,最後說了話:“這湯震江沒收你一分錢,就把沒有任何背景的年輕大學生給推薦到組織部,在當今社會實屬難得。行了,弟弟,看在你對他這麽敬重的份上,這官司姐姐替你打了,大不了以後蘭新江排擠我,我不在明江市幹就是了。以我的能力,到哪兒開個律師事務所也不至於揭不開鍋。今晚這件事先別提了,你也抖擻起精神,陪大姐我喝喝酒吧,我也出庭累了一天了。你不許在我麵前眼睛通紅再流貓尿了,想辦法再給大姐講講故事,逗我笑笑。”


    “黃姐,我們學中文的人,肚裏沒什麽好故事,有的我沒法講給你聽。”


    黃鶯舉起嘉士伯酒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說:“怪不得管你們叫騷人呢,你放心講吧,姐什麽都聽過,我就不信你小小的年紀還能講出什麽連我都聽不進去的話來。”


    在她漂亮而疲倦的眸子裏,呂遠讀出了女人深沉的寂寞。


    那天他倆走出酒吧的時候,都已經是淩晨2點了。黃鶯挽著呂遠的胳膊,腳步有些踉蹌了,她把嘴貼近呂遠的耳朵說:“本來很想把你帶家去,可是你剛求我辦事,好像是在要挾你。算了,以後你有真心的時候,對姐姐好點吧。”


    呂遠沒說話,隻是把摟在黃鶯腰肢上的手緊了緊。


    當呂遠第二天給湯震江打電話,告訴湯震江他請到黃鶯當辯護律師的時候,湯震江說:“呂遠,你真厲害!連黃鶯都能請到,我聽說蘭家也想高薪聘請她的。黃鶯是咱們省的十佳律師,又是在讀博士,她的導師是全國著名的刑法專家,請到她就等於請到了專家智囊團一樣,你可替我辦了一件天大的事啊。”


    呂遠急忙把黃鶯的名片翻出來仔細看了一遍,見黃鶯的名字下麵,除了律師以外,沒有其他任何職銜了,下麵光寫著辦公地點和通訊方式。呂遠想,這個黃鶯到底是做事低調,也許,黃鶯早已在政法口內和請她打過官司的百姓心目當中如日中天了,而自己因為接觸麵太窄,所以不是很知道。


    黃鶯自從接了湯超群殺人案後,壓力陡然增大,她的手機、辦公電話和住宅電話老是接到恐嚇信息。有一天,她的手機竟然收到一條短信,上麵寫著:“殺人償命,為殺人者脫罪,必將付出代價!”黃鶯被這些連續不斷的恐嚇電話弄煩了,索性把辦公電話和住宅電話通通拔掉,手機也調成了震動狀態。


    呂遠知道黃鶯被恐嚇的消息,是在薛建業給他打電話以後。薛建業批評呂遠說:“你這個年輕人,真不知道深淺,你幫湯家,自己摻和進去不要緊,怎麽還把黃鶯帶進去?即使你再想拍你們湯部長的馬屁,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人家蘭新江失去了自己的寶貝兒子,本來就財大氣粗的他吐口吐沫就能把你淹死,湯震江這剛提上來的副部長都不是人家的對手。我看現在最明智的辦法是,你和黃鶯趕快收手,也許還能全身而退,否則即使你們幫著湯震江保住了兒子,這明江市你們也難呆了。”


    薛建業的話全都是關心呂遠的私房話,這讓呂遠十分緊張,他趕快和處長請了假,打車去了黃鶯的律師事務所。


    呂遠走到創業大廈寫字樓2層的皇天後土律師事務所門前,就發現辦公室的門是緊鎖的,呂遠敲了半天也沒敲開,隻好掏出手機撥黃鶯的電話。等了半天,黃鶯才回話說:“是呂遠啊,我現在在武警支隊的招待所,你到這邊來找我。”


    滿腹狐疑的呂遠來到武警支隊的招待所,看見黃鶯帶著3名助手在一個套間裏,正在研究湯超群案件的材料。呂遠見著黃鶯不解地問:“黃鶯姐,你怎麽搬這兒辦公了?”


    黃鶯看了呂遠一眼,笑著說:“這是我在明江市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這幾天我的辦公室裏老去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甚至有人拎著裝滿現金的號碼箱連威逼帶利誘,請我去南方幫他們打經濟官司。昨天上來兩個小夥子把我強行往車上架,說他們遼寧鐵嶺的家裏攤了官司,久仰我大名,要拉我去遼寧幫他們打人命官司,後來多虧創業大廈門前的保安我才逃脫出來。沒辦法,我就隻好帶著人搬到這裏來了。”


    呂遠心中有愧,看著黃鶯說:“真對不起!黃鶯姐,我不知道事情能這麽嚴重。”


    黃鶯看了看呂遠說:“從現在起到這個案件結束,你不許再和我接觸,你也盡量少去醫院看湯震江兩口子,連他們家你也不要去,其他的事都由我來辦。他們再有勢力,我也是按法律行事的,還不敢拿我怎麽樣。”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時間裏,呂遠隻是偶爾給湯震江打電話安慰幾句。好在湯震江已經出院上班了,組織部從部長到一般幹部,誰也不敢當湯震江的麵提起他兒子的話題。


    湯超群刺死蘭淨天一案開庭,成了明江市的重大新聞。那天,許多人都想去法院看看。為了避嫌,市委組織部下了通牒,不允許任何人去法院旁聽,以免給外界造成市委幹部給法院施加壓力的印象。倒是明江化工集團的董事會7位董事齊刷刷地坐在了被害人聽坐席上,法院外麵還有人舉著“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公正執法,不許包庇”等條幅。


    湯震江當天就坐在自己的副部長辦公室裏,緊緊地關著門,他家隻有他弟弟湯震海和律師黃鶯以及黃鶯的兩個助手去了法庭。這次開庭主要圍繞故意殺人還是過失殺人,傷害致死還是防衛過當來展開辯論。


    公訴方認為:“湯超群在被圍毆的情況下,掏出了文具盒裏的壁紙刀,明知刀片鋒利,有致人死命的危險,但他直接劃向了蘭淨天的喉嚨,有殺人的故意。並且在被害人倒地後,他不僅不積極營救,還繼續衝過去用腳踢被害人的臉,直到有老師出現,才停下瘋狂的動作。”


    黃鶯站起來辯護說:“5月19日之前,本案的被告人湯超群還是本市重點中學明江二中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上高中後,他一直是班級的學***,年級排名從未在前5名以後。但就是這樣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在當天下午4點28分左右,突然就變成了一個殺人案的被告,這讓全校師生都很震驚。他們認為以湯超群同學的日常表現和溫和性格,不可能幹出這樣瘋狂的事來,這不符合湯超群一貫的行為方式和性格特點。那麽,被告人為什麽在當天幹出了這樣嗜血的事呢?我覺得有以下幾個原因導致了悲劇的發生:首先,被害人蘭淨天莽撞的騎車動作和暴力的性格,是這場悲劇發生的***。經在場旁觀的同學證實,當時蘭淨天騎著捷安特牌山地自行車,從放學的人潮中搶道騎行,速度很快,刮上了被告人湯超群的右手車把,導致兩個人同時摔倒。氣急敗壞的蘭淨天覺得自己丟了麵子,便上前毆打被告人,從後麵趕上來的蘭淨天的同學何盛、張小蕊、毛誌用等3名同學也一起參與了對湯超群的毆打。”


    “我反對。”蘭家從省城請來的著名辯護律師嶽季站起來說道,“本案是一時衝動導致的激憤殺人案件,和被害人日常的品質沒有任何關係,我提醒法官注意,被告律師在誤導聽審人員。”


    主審法官、明江市法院刑事庭庭長仇平瑞說:“反對有效,請被告的辯護律師能夠簡短直接地陳述和案件有關的論點。”


    黃鶯繼續說道:“二,被害人蘭淨天是通過家長繳納兩萬元的讚助費才進到明江二中這所重點中學讀書的,他的學習成績始終排在年級組最後的位置,3年的高中生活,先後有近10名同學遭受他的欺負和毆打,我手裏這幾份證據充分表明,蘭淨天是個欺負同學、有流氓行為的頑劣學生。”


    聽到這裏,被害人親友所在的區域裏一陣騷動,蘭新江站起來指著黃鶯大聲說:“好你個黃鶯,你誣蔑我兒子!死了的人你還這麽誣蔑他,你收了湯家多少好處?告訴你,你沒好果子吃!”


    主審法官仇平瑞用力敲了一下法棰說:“肅靜!如果再有誰公開藐視法庭,我們就將他驅逐出庭。”


    黃鶯看了一眼被身邊幾個人按著仍舊暴跳如雷的蘭新江,把臉轉過來繼續說:“三,本案被告無殺人動機。5月19號是個周末,本案被告書包裏裝著琴譜,正在趕往明江師範學院藝術係的副教授金穎家,準備去學鋼琴。可是因為蘭淨天瘋狂超車導致的撞車事件,使他無端遭到以蘭淨天為首的4名高年級同學的毆打,校服被扯爛,書包也被打散。這時他掉在地上的文具盒摔開,他發現了用來裁考卷、出牆報的壁紙刀,明顯處於劣勢的他匆忙之中拿起壁紙刀自衛。在雙方混亂的廝打當中,壁紙刀劃斷了蘭淨天的喉管。由於現場十分混亂,圍觀的學生眾多,沒人發現受傷倒地的蘭淨天,導致了搶救不及時,致使蘭淨天因劃斷的頸動脈失血過多而死。由此我們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湯超群沒有事先準備凶器,也沒有殺人的故意,本案純屬防衛過當,請法官依法進行公正的判決。”


    由於現場辯論激烈,雙方都提出要繼續尋找證據,法官宣布休庭,改日再開庭審理。


    整個庭審的過程,黃鶯說理充分,補充證據搜集齊全,在法庭上占據了上風。湯震江聽弟弟回來轉述的情況後,覺得自己能請來伶牙俐齒、法律素質極高的黃鶯做辯護律師,替自己兒子保命是大有希望的。


    他給呂遠打了個電話說:“呂遠,真是太謝謝你了!有了黃鶯的辯護,你大侄子這條小命有可能保住了。”


    呂遠此時正走在下班的路上,他在電話裏提醒湯震江說:“說心裏話,湯部長,我現在還在後怕,蘭家的社會勢力和經濟實力太強大了。所以,最後的判決結果沒出來之前,你還要多準備幾手,防備突然出現的變故。”


    湯震江也十分理解地說:“呂遠,沒什麽事你不要到我辦公室和我家裏來,也不要過多地參與這個案子。你給我請來黃鶯律師就是大功一件了,你現在最好躲得遠遠的,我也不會說出是你牽線給我請的黃鶯律師,否則將來蘭家肯定會遷怒於你,拿你當出氣筒整。”


    呂遠說:“是的,我現在也很害怕,我在明江市沒有絲毫的根基,人家想整我,就跟蹍死個螞蟻也差不多。所以,湯部長你要理解我,這件事我沒法再出頭了。”


    “你對大哥的好我早就記在心裏了,啥都別說了,等處理完你大侄子的事我再好好謝你。”


    呂遠坐在張蕾蕾家的飯桌上吃飯時有點心事重重的,張湘很關心地問呂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麽難事了?”


    呂遠也無心隱瞞,說:“確實是有點鬧心,我幫湯震江副部長請的黃鶯律師,我害怕讓蘭新江知道後會恨死我,報複我。”


    張湘也愣了半天,說:“蘭新江在明江化工集團當了十多年的頭頭,社會關係強大,資金實力雄厚,惹上他,日子還真不好過。不過我和蘭新江還有點交情,到時候我會幫你說話的,不知者不怪,說開了就好了。再說了,打狗也得看看主人,你是我張湘未來的女婿,他再想怎麽著也得給我留點麵子不是?”


    聽到這裏,呂遠的心才平靜下來。楊淑雲卻在旁邊嘮叨著說:“小呂啊,不是我說你,你年輕輕的既沒權又沒錢,以後可千萬別幹這引火燒身的事了。”


    張蕾蕾推了她媽一下說:“媽,呂遠不是不知道老蘭家有那麽大勢力嘛。不過我也聽說了,蘭家高薪聘請黃鶯打官司,黃鶯都沒答應,怎麽你呂遠一開口,黃鶯就答應了呢?你和她什麽交情?不是使了美男計了吧?”


    呂遠想起那天自己和黃鶯在左岸酒吧的場麵的確有點曖昧,但他不能顯得心虛,便臉紅脖子粗地反駁張蕾蕾說:“你好好看看你老公這長相,跟誰能使出美男計去?”


    張蕾蕾看著瞪大眼睛有點生氣的呂遠,說:“沒使就沒使,就你這臭脾氣,我看除了我也真就沒什麽人稀罕了。”


    張湘批評張蕾蕾道:“蕾蕾,你這丫頭不懂事。人家小呂重感情,幫著湯家出主意,想辦法找人,沒有考慮到蘭家的情況,現在心裏正煩呢。你**說八道什麽,瞎攪和。”


    當天晚上,呂遠沒有住在張蕾蕾家。他和張蕾蕾第一次發生頂撞,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就打車回黨校的單身宿舍了。


    二次開庭的時候,蘭家的律師嶽季突然拿出了一個新證據,他說:“湯超群在學校裏雖然學習很好,但為人孤傲,性格急躁,又因為父親是市委組織部的幹部,聽不進去任何反麵意見。他在去年春節前因為和一個叫張鵬的男生爭奪一個女同學,用壁紙刀劃傷了張鵬的胳膊,當時傷口很深,送到醫院一共縫了十針。為了平息這次事件,湯震江主動找張鵬在城管大隊工作的父親***,送去了2萬塊錢,還許諾將來想方設法提拔***,現在,***已經是城管大隊的副大隊長了。以上事實說明,湯超群雖然表麵上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但實際上是一個心理壓力過大、性格偏執、以我為尊的變態青年。現有湯超群早戀女朋友王雪和被他傷害的男生張鵬的親筆證詞,可以證明湯超群文具盒裏的壁紙刀實際上已經起到了殺人凶器的作用。他也充分具備殺人動機,蘭淨天的同學證實,湯超群和蘭淨天並非素不相識,兩個人曾經在春節後發生過激烈的口角,當時學校除雪,沒有工具的蘭淨天到湯超群的班裏借工具,結果被湯超群阻攔,兩個人當場對罵,後被同學強行拉開。因此我們完全可以得出一個結論:5月19號的事件是由以前對罵的事件引起的,湯超群具備充分的作案動機和主觀故意。”


    經過法庭上激烈的辯論後,黃鶯無計可施了,隻能拖延時間再想對策,便提出對現有證據的可靠性的懷疑,提出需要補充調查的請求。審判長當場宣布休庭,請反方律師繼續提供證據,官司的天平一日之間又傾向了蘭新江家。


    第二次庭審的結果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第一次庭審結束後,很多人都以為湯超群有可能保住命的,有人樂觀地估計如果辯護得當,判有期徒刑也是有可能的,隻要定性為傷害致死就行了。現在突然出現的新證據改變了案件的走向,湯家人也全都悲觀起來了。


    呂遠的心更是懸在了半空中,他不知道黃鶯還能拿出什麽樣的證據來扭轉乾坤,心裏煩躁,看什麽都不順眼。晚上一下班,草草在機關食堂吃完飯,就躲回黨校的單身宿舍看書去了。


    好幾天也沒見到呂遠的張蕾蕾拎著一大串香蕉,打車特意去呂遠的單身宿舍看他。可呂遠打開門以後,看見張蕾蕾穿著貂皮大衣,嘴上塗著紅紅的防水唇膏,生氣地說:“以後你再來看我就把臉洗幹淨再來,你瞅瞅你畫的,都快趕上高麗一條街的三陪小姐了。”


    本來滿心歡喜來看呂遠的張蕾蕾,一聽這句話就氣炸了,把那串香蕉當場就摔在地上,弄了個稀巴爛,然後扭頭哭著就下樓去了。


    呂遠說完這句刻薄的話有些後悔,可他心裏煩,也就沒有跟到樓下去哄張蕾蕾。邊哭邊下樓的張蕾蕾原以為呂遠能追出來哄哄自己,自己知道他心情不好,也就順坡下驢原諒他了。可是,左等右等,呂遠也沒下樓來,氣得張蕾蕾打車就往家走,在路上她給呂遠發了一條短信說:“呂遠,我要是再理你,我就不是人!”


    呂遠也氣呼呼地回了一條短信說:“我成全你,讓你當人。”


    發完短信,呂遠躺在床上,心裏想,我這是怎麽了?湯家和蘭家的官司怎麽還影響到我戀愛上來了。左思右想不明白,便給黃鶯打了個電話。黃鶯在電話裏聽出呂遠心情不好,就安慰他說:官司的事你不用太操心,我黃鶯省十佳律師的名號也不是白來的,所以,你該吃吃,該喝喝,該談情說愛就談情說愛去。”


    呂遠在電話裏唉聲歎氣地說:“唉,黃鶯姐,我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老是莫名地煩躁。我女朋友剛讓我給氣走了,她發短信說要是再理我她就不是人,弄不好是要跟我分手。”


    “這話你也當真,女孩子撒撒嬌,生生氣,哄哄就好了,別太認真了。就是她跟你分手了,又算得了什麽大事,等姐忙完了再給你找好的。”


    第三次庭審由於黃鶯沒有能夠拿出什麽有利的證據,湯超群被法庭認定故意殺人罪名成立,一審判處死刑。黃鶯當庭提出上訴。


    一審判決的結果傳遍明江市的大街小巷,老百姓都認為這個判決是理所當然的。殺人償命,古已有之,人家的獨苗被你家的獨苗給滅了,那豈能讓你家的獨苗還活著。況且,蘭新江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平民百姓,他身為副省級的大型國企一把手,年薪就高達50萬,這年薪全拿出來說不定就能買人命了,何況是讓一個殺了人的罪犯得到應有的懲處。


    湯家這次的反應依舊是很低調,湯震江本人幾乎推掉了所有的應酬,甚至連午飯也讓幹部處的人從機關食堂送到房間裏去吃。


    二審挪到了省高級人民法院開庭。省城所在的春都市是和明江市平級的副省級市,因為是省會所在地,所以要比明江市繁華許多,現在兩個市之間正在修建城市輕軌,要把兩個離得很近的城市連接起來,組成幾小時內即可到達的同城經濟圈。


    省高級法院開庭的時候,也是能否保住湯超群性命的關鍵一役。呂遠心裏懷抱的對黃鶯的崇拜和幻想,終於變成了現實。在法庭上,黃鶯突然大聲宣布說:“一審的判決不能成立,因為本案的被告人湯超群未滿十八周歲,不適用死刑立即執行的條款。”


    她在法庭上出示了湯超群的出生證明和當初在派出所上戶口時手寫的戶口底卡,這突然拿出來的證據,讓本以為此案已經板上釘釘的蘭家措手不及,他們當場實在拿不出任何有利的證據,來推翻黃鶯的證明材料。


    律師嶽季也隻好用這證據有可能造假,有可能涉及政法係統的腐敗為由,強行阻止審判長采信這些證據。但審判長退庭組成合議庭後,宣布了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判決:“經查明本案被告湯超群作案時未滿十八周歲,因此並不適用關於故意殺人的死刑判決中立即執行的條款,現改判為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判決登在了報上,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明江市。明江市的老百姓都紛紛議論說,一審沒有出現的這些證據,在二審的時候突然拿出來了,造假的可能性十分明顯。


    蘭新江也公開實名舉報,湯震江利用職權勾結律師,聯手派出所民警共同偽造文書。由於案情重大,湯震江被宣布暫停職務接受調查,市紀委監察局和市政法委組成聯合調查,開始了詳細的調查工作。經過仔細調查,發現黃鶯向法庭遞交的出生證明和戶口底卡都是原件,沒有偽造的痕跡。同時也查出當年湯震江為了讓孩子提前一年上學,找到管轄其居住地的新星派出所所長尹青,私下改動孩子年齡的違紀行為。最後,湯震江給予黨內記大過處分,已經升為區公安局巡警大隊長的尹青被解除職務,變成普通民警。


    一個月後,湯震江被調往省內的另一個地級市順化市任組織部副部長,雖然他兒子的命保住了,但湯震江的官場前途似乎也宣告了終結。


    黃鶯因為這個官司,名聲大噪。可她在一次晚上的飯局結束後,在自己家居住的住宅小區門前,被車撞折了腿,養了半年之後,就把律師事務所遷到省城去了。


    黃鶯受傷後,呂遠知道這肯定和給湯震江辯護的事情有關聯,就買了許多東西去黃鶯家看她。腿上打著石膏的黃鶯對呂遠說:“呂遠老弟,天氣炎熱,姐姐打石膏這條腿被汗溻得非常癢,你能幫我撓撓嗎?”


    呂遠看著受傷躺在床上的黃鶯充滿渴望的眼神,絲毫沒猶豫就把手放到了黃鶯的腿上,輕輕地連撓帶撫摸,從腳趾直至大腿。黃鶯情難自禁地把呂遠摟過來親著,她對呂遠說:“你這個冤家,姐姐要不是因為你,就不會介入到湯蘭兩家的恩怨當中,要是我這條腿瘸了,就徹底嫁不出去了。”


    呂遠摟著黃鶯發誓說:“姐,如果你瘸了,我就伺候你一輩子。”當晚,他就住在了黃鶯的家裏,摟著黃鶯睡下了。


    呂遠沒能伺候黃鶯一輩子。他連續半個月住在黃鶯家裏,晚上等護工走了以後,幫黃鶯接屎端尿的。拆了石膏的黃鶯腿沒有瘸,她甚至都沒跟呂遠告別,就把整個律師事務所遷到省城去了。據說,蘭新江已經派人警告過她,如果再在明江市拋頭露麵,就會有人忍不住要給她毀容。


    黃鶯到了春都市以後,打電話給呂遠說:“呂遠,你要小心點,蘭新江已經知道是你說服我給湯家辯護了,他恐怕也要找你麻煩。”


    呂遠去黃鶯家伺候黃鶯的事,讓張蕾蕾十分不高興,她在晚上連續多次發短信威脅呂遠說:“你如果還在黃家,我就跟你徹底分手。”呂遠一條短信也沒回過,把張蕾蕾氣得連諾基亞手機都砸了。


    最後,呂遠接到張湘的電話說晚間找他有事商量,才硬著頭皮去了張家。張蕾蕾從呂遠進了房門就沒給過他笑臉,倒是楊淑雲看著呂遠憔悴的臉心疼地說:“小呂,這陣子你可能經曆了不少事,你都瘦多了。雖然你幫湯震江保住了兒子,可他調走了,你將來也借不上什麽力了。你這孩子重感情,這一點倒十分難得。”


    張湘也對呂遠推心置腹地說:“當今社會真情最稀缺,你幹得沒錯。可是身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更難做到的事。”


    呂遠知道張湘的話裏有話,便沉默著等張湘攤出底牌來。張湘說:“小呂,你的目的達到了,你幫湯震江保住了兒子,已經報了湯震江的伯樂之恩了,那麽也要做好善後,保護好自己。蘭新江已經知道你是我未來女婿了,他給我打電話說對你的做法十分不滿,我給他好一番道歉,明天晚上又在貴賓樓飯店安排了一桌酒席,慰問慰問他中年喪子的心。他提出來讓咱們全家都參加,明天你要低下頭來誠懇地給蘭新江道歉,以後他就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第二天晚上,蘭新江和他老伴,加上張湘這邊的四口人,在貴賓樓的鬆鶴亭包廂裏聚在了一起。麵容憔悴的蘭新江仔細打量著呂遠,然後說:“你就是呂遠?我恨你恨得牙根兒直癢,還以為你是個專門溜須拍馬、陰損蔫壞的孩子呢,現在見了麵才知道,這不是長得一表人才嗎!”


    看著中年喪子的蘭新江老兩口,呂遠心中對他們逼走湯震江和黃鶯的恨意突然就消失了。他也為這跟自己父母一樣年齡、深受“白發人送黑發人”重創的長輩感到悲傷。他不由自主地跪到蘭新江老兩口的腳底下,磕了個頭說:“蘭叔,蘭嬸,我呂遠不懂事,沒能理解你們的喪子之痛,光顧幫著自己的貴人湯震江了。可我想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還應該堅強、樂觀。如果你們不嫌棄,就請你們把我當自己的孩子使喚,髒活累活,要打要罵都隨你們。”


    蘭新江本來還想說幾句泄憤的話,一看呂遠真心實意地給自己賠禮道歉,心想殺人不過頭點地,恨得牙根直癢癢的對手,現在看來也不過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他就上前攙起呂遠說:“我要是能有你這樣省心又有出息的兒子就好了。”說完,就摟著呂遠號啕大哭起來。


    貴賓樓這頓酒席雖然點了很多好菜,但這6個人都哭得眼睛紅紅的,誰也沒心思動筷子。被冷落了好幾個月的張蕾蕾也摟著呂遠泣不成聲,借機會哭著自己的委屈。哭過以後,蘭新江夫婦壓抑的情緒就緩解了,這次是他們在兒子被殺以後,頭一次放肆地宣泄自己的情緒。


    從此以後,蘭新江和張湘兩家走動十分頻繁,更加親密了。


    呂遠突然發現,原先彼此視為洪水猛獸的雙方,經過相互了解和體諒,不但一哭泯恩仇,而且再相逢已成很親近的人了。人是多麽複雜卻又單純的感情動物啊。


    呂遠第二天給在省城的黃鶯打了個電話,說:“黃鶯姐,你可以經常回明江市來了,蘭新江已經原諒我們了。”


    黃鶯咬牙切齒地說:“那個破地方我回去幹什麽,以後你要是想我了,就來看我。”


    呂遠聽到黃鶯的話,愣在那裏半晌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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