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名!真的是第三名嗎?”


    看到成績單,大哥的眼睛瞪圓了。


    麵無表情的才民跪坐在裏屋,頭低著,眼角卻瞥著窗外。窗外傳來鳥鳴聲,似乎有幾隻矯健敏捷的鳥在啄食空中飛舞的陽光。


    大哥的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幹咳幾聲,掉頭看著妻子。


    “怎麽樣?這就是我弟弟!”


    “弟弟本來就聰明,最近又這麽勤奮,當然會出好成績了,是不是?”


    才民始終一言不發。


    “今晚吃什麽?”


    “嗯?”


    “買隻烤雞,要大的。”


    大嫂拿起電話叫外賣送烤雞來的時候,大哥把成績單扔到才民麵前。


    “你瞧,隻要用功就能做到。下個月考第一,再下個月進入全校前五名!有什麽做不到的?都是一樣的學生。”


    這是1992年4月11日,才民上初三後第一次拿到成績單的日子。


    附近的烤雞店像一直在待命一樣,立刻就把烤雞送來了。大哥揪下一條雞腿,遞給才民。


    “你吃!”


    “……是。”


    另一條雞腿大哥揪下來自己吃起來。


    “你也吃吧!”


    “是。今天心情真好啊!瞧,弟弟學習好,大哥多高興啊!我也跟著沾光,吃上了烤雞。”


    “嗯,學習有什麽了不起的?兩個月前我不是給過你一張報紙嗎?叫你貼在牆上跟著學的那張。”


    大哥說的是年初報紙上的一篇報道,內容是一個小學畢業的擦皮鞋的人以優異成績考入漢城大學的故事。當時大哥用手掌使勁拍打著地麵,對才民說:


    “喂,臭小子!你也睜大眼睛讀讀看,連擦皮鞋的都能上漢城大學,你為什麽不能上?你沒有地方學習嗎?沒有書桌嗎?我叫你去擦皮鞋掙錢了嗎?你隻管吃飯學習,有什麽難的?等你踏上社會以後就會知道,專心學習的學生時期是最舒服的。要是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最後後悔的是你自己!記住我的話!因為總有一天,你會揪著自己的頭發說:‘啊,當時我大哥的話一點兒也沒錯!’上次考試你的成績上升了一點兒,可是,第13名是什麽啊?那樣的成績連地方大學也考不上。你以為我會讓你去上那種三流大學嗎?上那種大學,還不如去職業學校學習技術呢!臭小子!”


    雖然當時才民接過了大哥剪下來的一大版報紙,但並沒有貼在自己房間的牆上。擦皮鞋的人能上漢城大學,的確是非常了不起的,但那個人顯然是個學習天才。那種天才,不用說在擦皮鞋的人當中,就是把所有人都算上,也是為數不多的。反過來看,既然擦皮鞋的都能上,那漢城大學越發沒必要上了。才民索性把那張報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對了,你為什麽沒把那篇報道貼在牆上?”


    “……”


    大哥似乎覺得才民的成績已經上升了這麽多,那件事也就沒那麽重要了,便沒有追問下去。他又揪下一隻烤雞翅膀,遞給才民。


    “把這個吃了,味道很好。”


    “是呀,雞翅和脖子最好吃了,聽說還能美容呢。”


    “那你吃脖子吧!”


    “好呀。”


    這樣的日子真的久違了,才民來漢城四年了,中穀洞的這所房子裏還是第一次氣氛這麽和諧、融洽。


    才民離開大屋,回到自己的房間,取出藏在書桌後麵的日記本。每當感到決心動搖的時候,他就翻開1991年10月2日的日記,把那天的誓言和決心再一次刻進心裏。


    大哥的興奮和獎賞對才民來說完全沒有意義,讓他每天上學、吃飯、看書、翻字典、不停地做數學題的,隻有茵寧姐姐一個人。有人說,喜歡上一個人就會大部分時間花在想那個人上麵,什麽事也做不成,心裏也非常痛苦。事實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那樣,隻要能把對那個人的瘋狂熱情調整一下方向,用在工作和學習上,就同樣會產生出爆發性的能量。愛情是不可思議的絕對動力和無限動力。


    上初三後首次考試就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這對於獨自學習的才民來說,是咬著牙拚命的結果。


    大哥認為學習這件事別人幫不上忙,全靠自己,能學好的人就算身處沼澤泥潭也能學好,學不好的就算錦衣玉食也學不好,因此他認為根本沒必要像別人那樣花錢上什麽課外輔導班。


    但實際情況並不是那樣。才民能取得這麽好的成績,其中有好幾個人的功勞。由於他的學習基礎比較差,學了一段時間後就發現自己碰到了一個單憑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逾越的門檻。於是,他以英語、數學為中心,像牛皮糖一樣黏上了學校的任課老師,課間休息、午飯時間、放學後,他經常找到任課老師的教研室,毫不猶豫地提出自己不懂的問題。老師們被他的變化驚呆了:“呀哈,看來這小子現在懂事了啊!既然他求知欲這麽強烈,嗯,也該幫幫他吧。”因此,開始一段時間,老師們不厭其煩地回答他提出的問題。但沒多久,老師們都被他問怕了,一看到他拿著書來了,就連忙躲開,隻留給他一個背影,仿佛在說:“喂,小子!也該讓老師休息一會兒啊!”


    這樣,才民又把視線轉向同班同學。在同班同學中,每個學科都有幾個學得特別好的優等生,他們全都是從小學開始就接受課外輔導的學習戰士。直到這次考試成績公布之前,他們一直很熱情,竭盡所能地幫助才民;但今天,考試名次一公布,他們馬上變得很冷淡了,因為知道才民很可能搶走自己在班裏的位置。


    不過,在過去的半年裏,才民拚命學習,連坐公共汽車和等車的時候都寫下密密麻麻的英語單詞和數學公式背誦,心急氣躁,流鼻血都成了家常便飯,現在學習基礎已是今非昔比了,學習的方法和要領也摸索得差不多了。當然,要趕上那些接受課外輔導的孩子,他還得更加拚命,付出數倍於他們的努力。


    他打開書,又翻開練習本,用圓珠筆用力寫下“韓茵寧”三個字,然後開始學習。學習之前先寫下茵寧的名字,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了。寫下她的名字以後再學習,就仿佛在他大腦裏點了一團火,投入學習的勁頭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第二天放學後,才民一邊背誦著手裏小本子上寫的英語慣用法,一邊穿過k大校園。突然,一陣熟悉的笑聲鑽進他的耳朵,他停下了腳步。


    不遠處,茵寧穿著淺綠色的連衣裙,渾身散發著明媚的春光,正從學生會館裏走出來。在她身邊,尹政哲熱心地說著什麽,做著手勢。上個星期才民也見過他們倆,當時一群大學生一起圍坐在草地上,他們並肩坐在一起。


    戴眼鏡的高個子李奇朔不見了,渾厚的男中音尹政哲代替了他的位置。這是一個變化。


    才民緊咬著嘴唇避開他們,心裏想:“雖然今天揚揚得意的是你們,但最終的勝利者一定是我。”


    可是,他拐過彎走出沒幾步,茵寧發現了他。


    “喂!”


    才民聽到了茵寧的叫聲,卻沒有停下腳步。


    “才民!”


    茵寧追過來了,才民這才慢慢回過頭。


    “啊哈,果然是才民。”


    “啊……您好!”


    “嗯,好像你又長高了,嗬,看上去比我還高呢!”


    嘴上叼著一支煙的尹政哲走過來,站在茵寧身邊。


    他向茵寧投過詢問的眼神,接著恍然大悟:“啊……就是你們說過的那個小家夥吧?”他向空中噴了一口煙,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才民,似乎在說:“就是這家夥做事那麽古怪嗎?看上去不像啊。”


    才民的表情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他的不滿。


    “喂!看到大人就該先打招呼才對啊!”


    “我?為什麽?我什麽時候見過尊駕?”


    “尊駕?嗬……聽聽這個土豆大小的家夥說的話。臭小子,你就是這麽跟大人說話的嗎?”


    政哲的口氣像是故意找碴兒。


    “尹前輩!幹嗎這樣?”


    “你別管。這小子的態度忒不像話了,還懂不懂軍紀國法?臭小子!立正!……哦?不聽嗎?怎麽還是稍息姿勢?立正!快立正!”


    才民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這個人憑什麽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喊“喂!臭小子”,難道十幾歲的少年就不需要尊重嗎?看到政哲凶巴巴威脅自己的樣子,才民一下子想起了大哥的暴力,臉立刻漲得通紅,雙眼冒出火來。


    “你想立正就自己立正好了!”


    “瞧這小子,膽敢這麽跟我說話!現在的孩子真是一點兒紀律也沒有!”


    “我不想跟你這樣的人說話。”


    “什麽?嗬!想挨揍嗎?來頓狠的?”


    茵寧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有點兒不知所措。


    “尹前輩,請理解一下!”


    “你別管,茵寧!論年齡,我算是他的老大哥了,他居然這麽對我,看來真的不懂事。我得好好教訓教訓他,免得他錯得越來越厲害。小子!今天碰到我算是你有運氣。”


    政哲一開始跟才民搭話是善意的,對他充滿好奇:這孩子居然敢站到兩個大學生麵前說“姐姐是我的”,可見的確有不同尋常的地方。那麽,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家夥,奇朔和茵寧兩個人都對付不了呢?他又怎麽能讓奇朔答應保證茵寧的貞潔呢?可是,自己隻不過隨便說了幾句,那小子居然就對自己齜牙咧嘴充滿敵意。政哲覺得又可笑又吃驚,“嘿嘿”笑著抽了一口煙。


    夾在兩個人之間左右為難的是茵寧。剛才她看到才民很高興,就叫住了他,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她伸出手去,輕輕推著才民向前走出五六步,在他耳邊低聲說:


    “才民啊,那位哥哥的父親是將軍,他們家就是那種氣氛,所以說話才用那種口氣的。”


    “就算是那樣,也不能見人就喊立正吧?學生是士兵嗎?我是他手下的小兵嗎?”


    “他在開玩笑。”


    “我真的很討厭那種人。”


    “嗬嗬,你說得對。”


    茵寧回頭看了一眼政哲,他朝她揮了揮拳頭,似乎在說:“茵寧,把那小子帶過來,讓我狠狠教訓他一頓!”


    茵寧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看到她微笑著站到自己這一邊來,才民心裏的火氣自然而然消了。


    “姐姐為什麽跟那種人走在一起呢?那是個不管什麽事都用拳頭來說話的人。奇朔哥呢?去當兵了嗎?”


    “是啊,年初入伍的,他還叫我看到你的時候問你好呢,告訴你他很想見你。”


    “嗯……”


    茵寧凝視著才民的臉,他比上次見到的時候瘦了點兒,但看上去更成熟了,臉上那種憂鬱的神情絲毫沒有改變。k大運動場方向傳來嘈雜的樂器演奏聲。


    “學習很累吧?”


    “沒……沒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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