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別的世界是你


    轉過身背對著你,我必須要離開你


    等待地鐵到來,想著要到哪裏才能與你永遠訣別


    我不知道,真的!真的有一塊土地能讓我逃離你嗎?


    有一塊那樣的天空嗎?


    我終於還是留了下來


    因為空氣中你的氣息,我的心缺氧了


    “哎呀呀!台長,我凍死了!”


    “我也是!哦嗬嗬嗬嗬!”


    2001年1月10日,在泰岐山頂上。


    淩晨一點多,天文台台長永泰和星星社的會員英振和承煥在山頂上擺好設備,正在進行天文觀測。果然是寒冬臘月,天氣酷寒,氣溫大概在零下二十度左右。


    “台長!救命啊!哦……”


    英振和承煥盡量把脖子縮進層層套在身上的外套和夾克領子裏,回頭看著又把右眼貼在望遠鏡目鏡上的永泰。


    “叫我幹什麽?讓我抱著你們嗎?”


    “嘻嘻……不是的,我們去帳篷的睡袋裏待會兒行不行?還有不少時間呢。”


    “好吧,你們這些家夥,什麽時候做事情前看過我的臉色?去吧。暖和點兒之後煮杯咖啡吧!”


    “台長大人還在堅持,我們這些小兵怎麽敢……嗬嗬……”


    英振飛快地鑽進了帳篷。


    今天有月全食。


    2000年7月16日有過一次,過了六個月左右又出現了。


    在西邊的天上,從淩晨三點四十二分開始部分出現,將持續到七點。月全食是月亮被地球的陰影慢慢吞沒然後逃離出來的過程。永泰雖然以前也照過月全食的照片,但這次下決心要照出最美的來。幸運的是天空完全凍住了,空氣中的水蒸氣也凝固了,整個天空像一整塊大水晶,晶瑩剔透,能見度非常高。


    他們麵臨的問題是,酷寒的天氣像一把刀在不停地割著他們的皮膚,卻隻能依靠幾個保溫器具和帳篷、睡袋來湊合著度過整個晚上。這樣的天文觀測能生出清晰度很高的照片,但其苦楚恐怕跟生小孩的痛苦不相上下。


    永泰看會兒用三角架支起來的望遠鏡,再看會兒裝有望遠鏡頭的照相機,把焦點對準冬季夜空中以銀河為中心的星座和星星,不時摁下快門。


    一會兒,紮帳篷的地方傳來拉鏈從裏麵被拉開的聲音,接著一個人窸窸窣窣地走到永泰身邊,是承煥。


    “怎麽出來了?再待會兒也沒關係。”


    “哎呀,裏麵更冷啊,還是活動活動身體好點兒。”


    承煥噴著白霧,抬頭看著天空。


    “簡直好到極點了啊,現在的透明度!”


    “是啊,今天應該能照到非常棒的照片。”


    “台長不冷嗎?”


    “這樣的天氣,就算是把太陽吞下去也會冷的,今天……呃……”


    他們互相看到對方凍得牙關直抖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要是想拷問誰的話,把他擱在這裏肯定效果好極了,是不是?很快就招供了。”


    “恐怕嘴都凍住了,想招供也招不了了。”


    “是嗎?對了,承煥你這次真該把女朋友帶來,作為個人專用的暖爐。”


    “沒讓她來,看來是做對了,來了的話恐怕早就變成凍魚幹了。嗬嗬……這麽冷,哪裏還能說得出什麽浪漫的對白來啊?兩個人的嘴都凍住了。嗬嗬……”


    “互相化開不就得了,還有借口呢,哎呀,真冷啊!”


    “嗬嗬……您是說接吻嗎?恐怕不行啊,否則豈不是太對不起台長您了。對了,上次去火旺山的時候要是天空的狀態也這樣就好了,是不是?”


    “是啊,真遺憾啊。”


    永泰一邊用戴了三層手套的手背擦了一下鼻涕一邊說。


    他們說的是1月4日淩晨在北鬥七星附近降下的流星雨。在東北方的天空上,天龍座流星雨把天空點綴得絢麗多彩,要不是前一天下雨了,那晚的空氣也肯定好得不得了。由於沒有月光影響,他們預計觀測條件應該相當不錯。子夜時分,月亮落了下去,流星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從淩晨兩點開始進入高峰,一小時的時間落下了三四十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一天的濕氣,相機拍到的隻有十幾顆,洗出來的照片效果也不太好。


    通常每年能看到那麽多流星隻有八月的英仙座和十二月的雙子座。


    “嫂子……好嗎?”


    “嗯,不錯,托你的福!”


    “……眼睛呢?台長的眼睛……跟以前沒區別嗎?”


    承煥的語氣小心翼翼的。在看星星的山頂上,那些平時難以出口的話似乎也可以說了,因為自然而然就會產生遼遠星空下隻有兩個人的感覺。


    “你擔心嗎?”


    “是的。”


    “嗯,還可以。視野半徑縮小了一半,日常生活中稍微有些不方便,但天文觀測時非常方便啊,簡直是天造地設!承煥,你對天文觀測這麽瘋狂,我勸你也考慮一下。”


    “哎呀,我可不能那樣,死也不能!哎呀,真的快要凍死了,要是能點堆火就好了……就算全身都凍死了也不行!嗬嗬……”


    “烤烤火不就得了。”


    “什麽?”


    “去看看你的望遠鏡,烤烤那裏麵的星光不就得了嘛,那些著火的星星,哈哈哈……”


    “哎呀,台長也冷吧?我把私藏的咖啡貢獻出來吧,雖然不知道藏在背包裏的保溫瓶是不是也已經凍得硬梆梆的了!”


    北風呼嘯著吹過,山頂上處處響起金茅被風吹折的聲音。


    承煥拿著兩杯咖啡走回來,遞給永泰一杯,小口啜著另一杯走到自己的望遠鏡前,把眼睛對準了目鏡。


    永泰喝了兩三口咖啡,把咖啡杯放在地上,點起一支煙。


    這樣的夜晚,完全可以凍死人。忍受寒冷是山間勞動的一大體力消耗,為了補充能量,得隨時嚼根香腸,隨時活動身體。要是長時間不動,馬上就會被凍僵。永泰為了活動一下凍麻了的雙腳,一邊噴著淡藍的煙,一邊走來走去。


    不管怎麽說,天氣確實太冷了。


    看來應該在月全食開始之前把除了望遠鏡和望遠照相機之外的其他裝備全部整理好,目的一達成,就以最快的速度撤下山去。他看了一眼夜光手表,重新在附近徘徊起來。


    吳雨舒!她現在在做什麽呢?淩晨一點半了,應該已經上床休息了吧?過去為了作曲常常整宿地熬夜,但現在她不會做讓眼睛那麽疲勞的事了吧?


    一想起雨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穿在裏麵的古銅色背心,胸口感覺稍微溫暖了一些。


    雨舒回漢城之後,兩個人一個月見兩三次麵。他去漢城一次,雨舒到驪州來一次,這樣輪流著。


    是因為把自己的眼睛給了她嗎?永泰感覺更加思念雨舒了,有時候發瘋似的想看到雨舒長睫毛下一眨一眨的眼睛。哈哈……因為是自己的東西才這樣的嗎?要不就是因為她美麗的臉,使那隻眼睛顯得更加漂亮了的雨舒的臉?


    第一次看到雨舒眼睛裏映出的自己的臉的時候,那種感覺近乎神奇,幸福極了!在過去明明長在自己身上的那隻眼睛裏發現了自己的麵孔,怎能不感覺神奇呢?


    當然永泰從來都沒有對雨舒透露過這種感覺,雨舒盡管剛強,但接受了他的眼睛對她來說總歸是一種負擔,她一定會因此而感覺於心不安,甚至產生罪責感的。


    明天或者後天,如果今晚沒有累得自己爬不起來的話,永泰打算先去趟漢城再回驪州。他每次去漢城的時候都會到雨舒的咖啡館“靜謐”裏喝上一兩瓶啤酒。去年年底重新裝修之後,那個地方對永泰來說變得非常舒適,因為室內全部裝飾成了夜空的星座和銀河的樣子。


    “靜謐”咖啡館變成了隱藏在人間的小宇宙。


    雨舒是因為愛他才特意把咖啡館裝修成這個樣子的,每次去那裏,他都感覺像走進雨舒的心裏喝著酒、聽著音樂。雨舒即使來得晚了,也會走上舞台,為永泰演唱一曲。這時,永泰的心裏不禁讚歎:“人生原來是這麽燦爛的啊!”尤其是雨舒彈著鋼琴或不插電的吉他演唱著自己創作的關於星星的歌曲時,他似乎看到那聲音變成了幸福。


    上次去漢城時,雨舒在舞台上唱完歌走下來,接過永泰給她倒的啤酒喝了半杯,用手背擦掉嘴角沾的泡沫,看著他嘻嘻笑了。


    “永泰,怎麽樣?現在不想當宙斯嗎?”


    “嗯?什麽?”


    “我是說這裏啊,‘靜謐’,你瞧!天花板和四麵牆壁,這裏的星星不也很多嘛,你做這些星星的管理人不正合適嗎?”


    “嗯,說的也是,可是,那南希做什麽呢?”


    “南希早就鬧著要嫁人了呢,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抓到現在,不管怎麽說,恐怕不出今年就會結婚。”


    “看來你要擔心了。”


    “我不擔心,不是有天文台長嘛。”


    “做生意可不是誰都能做的,這點我很清楚。”


    “嗬!這你也知道啊,不過,就算倒閉了也沒關係,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唉……想起以後的日子,我的身世也真……”


    “歎什麽氣啊,這可不像你的性格。”


    “昨天,你知道我媽媽說什麽了?居然一個勁兒要我趕快嫁人,還跟我耍脾氣,問什麽時候讓她見你呢。”


    “真的?”


    “嗯……說實話,這麽說都是借口……其實我媽媽說,就算一直這麽戀愛下去都沒關係,說什麽這才是浪漫的人生,這樣的人生更加豐富多彩,叫我隨心所欲地談一次戀愛,直到厭倦了為止。媽媽居然跟女兒說這些話,是不是挺可笑的?瞧我媽媽,難道這些話是應該對已經快變成老姑娘了的女兒說的嗎?”


    哈哈哈哈哈!


    雨舒似乎憂鬱得不得了,裝模作樣地大聲歎著氣,用餐桌布卷著手指,做出一些跟平時的她很不相稱的動作來,永泰猜想她心裏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了,暗暗發笑,但沒有表露出來。


    “永泰,你讀過那本叫《通向賽馬場的路》的小說嗎?”


    “沒有。”


    “那你看過江秀豔和文成根主演的《通往賽馬場的路》的電影嗎?”


    “沒有。怎麽了?”


    “沒什麽……”


    “哎呀,你今天真奇怪呀,怎麽這麽猶猶豫豫的?好像吃錯藥了似的。嗯?到底想說什麽啊?”


    “我……並不喜歡結婚這樣的事。”


    “嗯?什麽?”


    “不是的,不是,我也不想做結婚這麽無聊的事,真的。可是,怎麽說呢……可是,我有時候也想結次婚試試。不對不對,不是經常想,而是非常偶爾地,非常偶爾地想要結婚。”


    “嗬,你可真是的,是嗎?那就做呀,誰攔著你了嗎?”


    “可是……我們不行吧?總是分隔兩地,而且你晚上工作,我白天工作,有雙重障礙啊!就算在驪州和漢城之間買所房子也是……你晚上出去,我白天出去,一起睡覺簡直連做夢都不可能吧?睡覺不是問題,可是,根本就見不了麵啊!所以,永泰和我是不能結婚的,是不是?”


    “是啊,我理解了。可是,你想說的要點是什麽呢,是說現在就分手嗎?”


    “天哪!我怎麽會這麽想呢,我們難道是能夠分手的關係嗎?永泰……我的話是說……我也偶爾,非常偶爾地會想要結婚,當然不是經常那樣,但……我也,我也真的想結婚!”


    “真是的,我怎麽越聽下去,心裏越冒火呢?”


    坐在附近坐位上跟客人談話的南希站起來走到櫃台邊,“啪”地用手掌拍了一下雨舒的後背。


    “喂!別再逗永泰了!”


    “嗯?”


    “她現在念的是《去賽馬場的路》那部電影裏江秀豔的台詞:‘老師!我……我不太想結婚,真的,可是,我也偶爾,是的,非常偶爾地想要結婚,想結婚想得都要發瘋了!是的,極其偶爾。您理解嗎?’這個場景,江秀豔演得活靈活現!永泰,你聽明白了嗎?”


    “喂!你還算是我的朋友嗎?簡直是仇人!”


    雨舒裝模作樣地瞪了南希一眼。


    永泰其實早就猜到了大致的情況,從一開始雨舒就已經埋下了伏筆,不會造成誤解,隻是永泰主動出演了被騙的角色,暗暗在心中欣賞雨舒用非常女人味的表情和聲音表演江秀豔的樣子而已。


    “嗬嗬,江秀豔真的這樣的話,文成根恐怕要瘋了,一發炮彈猛地扔進了心裏啊!”


    “是啊,文成根對江秀豔說:‘娣兒呀,你為什麽每次見麵都折磨我呢?我真的要瘋了!’哈哈哈哈……”


    永泰和雨舒碰了一下杯,喝光了杯中的酒。


    聽了幾首歌,三十多分鍾過去了。永泰突然露出惱怒的表情,似乎把這件事仔細想了想越想越生氣的樣子,一口喝掉杯裏的酒,把空杯子“噠”地一下使勁蹾到了桌子上。


    “雨舒!”


    “嗯?什麽?怎麽眼神這麽嚴肅,我都不認識了!”


    永泰露出強硬的表情和充滿陽剛之氣的眼神,似乎猶豫了一下,接著用低沉、嚴肅的聲音斷然說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把我想說的話說出來。”


    “……嗯?是什麽呀?”


    他用手摸了摸緊皺的眉頭,好像很難出口似的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咽下一口歎息,沉重地說道:


    “去吧,你!”


    “哪兒?”


    “婆家!年紀也不小了。”


    “什……什麽?”


    “真的,去吧!我不攔你。”


    “什麽?永泰你生氣了嗎?因為我剛才開的玩笑?”


    “趁我現在肯放你走,快去吧!”


    滿臉惱怒的永泰似乎馬上就會拍案而起,一走了之。他翹著二郎腿,嘴裏叼著煙拿出zio打火機點著火,噗地噴出一口煙來。


    “我知道你的想法,什麽話也別說了,我沒關係,別擔心我!”


    “什麽!你這個人現在在說什麽啊?我的火直往上冒,永泰!要是想讓我道歉才這樣的,你趁早收起這一套!這次你打錯算盤了!”


    “不是的,這是我的真心話,你別不當一回事。我雖然會很傷心,但還能忍受,去吧!我不再說了。”


    “……!”


    刹那間雨舒驚慌失措,轉頭看著一直在旁邊坐位上注視著他們的南希,一臉哭相。


    “永泰……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了?”


    “因為你做錯了唄。”


    “我怎麽了?”


    “要我告訴你嗎?”


    “是啊。”


    南希也相當嚴肅地晃了晃頭。


    “我一直看著你們……永泰現在說的這些明明就是崔民洙版的嘛,話說得多了點兒,有一會兒我又疑心是申成一版,但現在肯定了,的確是崔民洙版,冷冷地說:‘去吧!這個!’是吧?金老板?”


    “哎呀,南希你真是的!”


    “嗯?是這樣的嗎?永泰!”


    “哈哈哈哈哈!”


    “傻瓜!還裝出挺聰明的樣子。”


    雨舒的臉色變得冷冷的,她狠狠盯了一會兒嘻嘻哈哈笑著的永泰和南希,生氣地調過頭去,在他們看不到的方向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騙到了他們,三個人當中幽默的絕對高手還是自己——吳雨舒呀!


    水平最低的是南希。


    永泰和雨舒早就看出對方是假裝受騙的。


    真快樂啊!那些妙趣橫生的時間。


    “去把英振叫醒!沒有凍死吧?”


    “他可是鋪著用電池的電熱毯睡的啊,現在正在睡袋裏打呼嚕呢!”


    英振叫承煥月食前五分鍾準點叫醒他。


    “現在叫起來,我們要收拾東西。”


    “啊?月食還沒發生呢!”


    這時是淩晨三點,永泰告訴承煥為了盡快下撤要事先把東西打包,承煥聽明白後去叫醒了英振。


    承煥和英振花了二十多分鍾就把背包打好了,山頂上處處都是斑駁的積雪的痕跡,寒風呼呼刮著,樹搖擺著黑乎乎奇形怪狀的枝條,像女巫的舞蹈。


    永泰低頭看了一眼表。


    淩晨三點四十分!


    “啊!開始了!”


    預計的時間是四十二分。


    地球的影子跟美麗的白色月亮接觸了,慢慢吞噬著月亮。永泰每隔十分鍾就照兩張照片,附近的承煥和英振也是一樣,摁下快門的響聲從泰岐山頂上飛向夜空。永泰把手放在照相機的快門上,回頭看著還沒完全醒過來的英振的臉。


    “小子!應該做好準備等著才是,像你這樣呼嚕呼嚕睡著,錯過了第一個鏡頭怎麽辦?”


    “台長您也真是的!再等六個月唄,六個月後再照就是了。”


    “真是的!你真的是會員嗎?”


    “怎麽了?”


    “小子!7月5號是部分月食呀!”


    “哎呀呀,是啊!嘿嘿嘿!”


    “不許笑!你再笑笑看,小心我把你的胡子拔幹淨了!”


    “嗬嗬……”


    他們開著玩笑對抗寒冷,不斷地觀察著月食,拍著照片。月亮已經升起相當高,跟西方的地平線成約四十六度角,現在一邊慢慢向西方落下去,一邊慢慢變細變小。四點四十九分,月亮完全被地球的影子吞食了,圓圓的輪廓隱約可見,發著微紅的光。五點二十一分,月亮位於西方天空的雙子星座處,最接近地球中心,附近分布著冬季星座和春季星座。在東方既白前的五點五十一分,月亮的東邊重新顯露出來,月全食結束了,整個過程曆時一個小時零兩分鍾,比七月的那次短了約四十五分鍾。


    夜空中展開的這場地球和月亮的莊嚴相會場麵結束了,永泰、承煥和英振發出一陣歡呼。忍受著全身凍僵的酷寒是有價值的,想到很有可能拍到了個人很難拍到的效果極佳的月全食作品,承煥和英振快活地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他們背著各自的背包和天文工具,站到了下山的路口處。他們的東西多得很難一次帶走,這次觀測帶來了所有的個人裝備,要五六個人才可能一次背走。


    車停在下麵,離山頂大概一公裏處。


    “裝備我們用接力的方式運下去吧,你們兩個背上能背的東西先下去,承煥在中間。”


    “台長您負責第一棒嗎?這一段最陡、最累了,還是我來吧。”


    “小子!不管怎麽說都是爬山經驗比較豐富的我比你們強啊!別說廢話了,照我說的做!”


    承煥和英振背著背包先下去了。


    最重的是個人天文望遠鏡,共三台,把每一台都分成三角架、鏡筒和主鏡,這樣,就有九件沉重的東西。三角架摔了也沒關係,但鏡筒和主鏡要是掉到地上,就相當於把幾百萬元韓幣扔進水裏一樣,因為換一個鏡頭就是相當大的一筆開銷。主鏡和鏡筒要小心對待,即使花比較長的時間也隻能一個一個搬下去。


    他們決定采取接力方式,也就是說總共一千米的路,從停車的地方開始每三百三十米為一段,確定好地點後三個人各自負責一段。永泰試過多種方式,這種方法是消耗體力最少的一種。三個人當中最累的是負責山頂附近那段路的人,因為相對來說那裏的坡度最陡,三百多米的路至少要來往兩三趟,最後還要背著一些東西走全程。泰崎山頂最陡的地方傾斜度有六十度左右,加上山路上了凍,路不熟的人背著東西走很容易出事,因此永泰自己承擔了最艱難的一段。


    永泰大致估計了一下,把東西全部運到車上需要大概一個小時,他決定先把背包和一個鏡筒搬下去。在山頂上抽了一支煙後,他就把主鏡夾在腋下,背上背包,用一隻手和兩隻腳形成三個支點,熟練而敏捷地開始下降了。要是坡度不那麽陡,就可以右邊夾著主鏡,左邊夾著鏡筒,背著背包,在背包上麵放一個三角架了,但像這麽陡的路,還上了凍,即使要多走幾趟,也還是小心為上。


    大概四十多分鍾的時間,永泰喘著粗氣上上下下,把絕大部分東西都傳給了在中間的承煥,再次回到山頂路口處時,隻有一個三角架了,不管他怎麽盤算,最後這個三角架還是剩了下來。永泰把三角架夾在左邊腋下,開始下撤。四麵的天空已經開始發亮了,隱隱約約看得到凍得結結實實的路上下了一層白雪一樣的霜,怪不得路那麽滑呢。


    “嗬嗬,在這樣的路上我都一次也沒摔倒,可見我已經成了走山路的鬼才了啊!”


    他看到下麵不遠處承煥正在朝自己走過來。承煥抬起頭,也發現了他,用手籠著嘴大聲喊道:


    “都拿下來了嗎?”


    “是啊,別上來了,就待在那兒吧,我馬上就下來!”


    “好的!”


    承煥也看到隻剩一個三角架了,於是停下腳步,輕輕靠在霜雪覆蓋的大岩石上。他們之間有大約六七十米的距離。


    要是路完全是黑的,也許永泰就不會放鬆警惕了,偏偏眼前的路已依稀可辨,永泰可能以為隻剩下坐在車裏,吹著熱風、聽著音樂回漢城去見雨舒的事了呢,便不再小心謹慎,這實在是大錯特錯了,誰能想到就是這漫不經心的一瞬間,山路一下子抽出了隱藏的刀子。


    永泰用右眼看到不遠處承煥點了一支煙,隨腳邁出一步,跟著“啊”的一聲驚叫,腳下一滑,整個身體就沿著陡峭的斜坡像雪橇一樣衝了下去。那個地方全都是嶙峋的岩石和荊棘,永泰一直滑了下去,狠狠撞到岩石上之後,又骨碌骨碌地沿著陡峭的山坡滾了下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連呼叫的時間都沒有。


    “台……台長!台長!”


    承煥一抬頭看到這種情況,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大聲叫著永泰,這時永泰已經往下滾了四五十米停住了,頭朝前躺在那裏。從承煥所在的地方沒法直接過去,隻能先下去,再從坡度不太陡的地方下到溪穀裏,再從溪穀裏穿過嶙峋的岩石和叢叢荊棘往上爬十幾米才能到達。


    “台長!台長!台長!”


    不知是不是滾下來的時候重重地撞到了頭部,永泰頭朝前趴在離結冰了的溪穀不遠的地方,一動也不動。


    “台長!台長!英振!英振!台長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承煥帶著哭腔大聲喊住正在往下走的英振,自己四腳著地連滾帶爬地靠近了永泰,然後雙膝跪在地上用顫抖的雙手扳過永泰的肩膀來,把他的頭放在自己膝蓋上。


    啊!到處都是血,頭部左邊破了,額頭和臉頰也有多處劃傷,右眼眶像是被鋒利的木棍或尖利的岩石戳了一下,往外冒著血。


    “台長!台……台長!怎麽會這樣!哦!怎麽會這樣!台長!哎呀!醒醒!醒醒啊!台長!”


    承煥的哭喊聲沿著溪穀流了下去。下麵的山坡上,英振像四足獸一樣一邊往上爬,一邊喊道:


    “怎麽回事?台長!台長!怎麽樣了?”


    承煥一邊用毛巾和手套緊緊摁著永泰右眼眶和左邊破的地方,想要止住不斷冒出來的血,一邊衝英振吼道:


    “快,快來!台……台長快要死了!我們……我們台長快要死了!啊,臉上全都是血!血!快來!臭小子!”


    對死亡產生的本能的恐懼使承煥悲痛得大哭起來,他的哭聲沿著冬日的山間溪穀回響。


    英振正在連滾帶爬地靠近過來,他也嗚嗚哭了起來。真的害怕,太害怕了!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為人這麽好的台長居然發生了這種事,真是連做夢也沒有想過!雙腳老是絆到一起,似乎腿腳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我馬上就到,哎呀……他媽的!怎麽老是滑倒?你!承煥!好好抱住台長!嗚嗚嗚嗚!他媽的!台長要是死了,我們也在這裏一起死掉好了!嗚嗚嗚嗚!”


    “呀!快來!快來!我害怕了!台長……傷得太重了,你看,你看!滿臉都是血!血流得到處都是呀!恐怕要死了!”


    英振焦急地往上爬,但通往溪穀方向的路都是那麽陡,眼睛看上去很近的路,走起來卻不容易。英振使出全身力氣也沒法很快趕過去,於是一邊手足並用地掙紮著往上爬,一邊嗬斥承煥:


    “臭小子!別說那麽喪氣的話!我們台長怎麽會死!”


    突然腳下一滑,英振往下滑了好幾步,幸虧被一塊山石擋住了。


    從下麵的溪穀方向爬上來的路確實更糟糕,山間的溪穀是水衝出來的,又深又陡,很多冰凍的地方都要十指著地爬著前進,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英振雖然不害怕受傷,但那樣的話,恐怕情況更沒法收拾了。


    他的臉和手被荊棘劃出很多血口子,台長正在走向死亡,朋友嚇得在上麵哭喊著,通過去的路又總是被堵住,簡直讓人發狂。


    英振打算從旁邊過去,但爬著爬著一塊巨大的岩石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兩米多高,根本無法攀越,整塊石頭冰得刺骨,怎麽也爬不上去。倒不如回到山路上,走承煥剛才屁股著地滑下去的那條路快。


    英振一邊渾身抖著,一邊朝在上麵嗚咽的承煥喊道:


    “承煥!”


    “怎麽了?……怎麽了?你在幹什麽?怎麽還沒上來?嗯?”


    “路……路堵上了,我得下去走山路,你好好替台長止血!”


    什麽,還有這麽可惡的山!


    如果我們台長有個什麽好歹,你等著瞧吧,就算是花掉一輩子的時間,我也要把你這可惡的泰岐山鏟成平地!該死的山!我要是再來這裏看星星的話,我就不是人!早晚要把你從地圖上挖走!


    英振怒不可遏,用拳頭使勁捶打了幾下灰青色的岩石,像是要把它敲碎一樣,接著轉身沿剛才來的坡路快速下撤,跌倒了又爬起來,對著身後大聲喊道:


    “五分鍾!五分鍾之內我一定到!該死的!”


    “好,快點兒!一定要快點兒!台長……我們台長……必須快點離開這兒才能活過來呀!怎麽辦啊,這件事怎麽辦啊?救命啊!上帝!救命啊!上帝!求您了!嗚嗚嗚嗚!”


    氣喘籲籲地沿著陡坡下降的英振停了下來,轉過身用手籠住嘴,大聲喊道:


    “別哭了!你用眼睛四處看看,看我們待會兒該從哪條路把台長挪出來!”


    “知道了!快來!快來啊!”


    雖然滑倒了好幾次,英振還是繼續跑著。他一邊嗚咽著一邊瘋跑著,頭發似乎豎了起來,太陽穴刺痛著,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和哭聲同時從嘴裏噴出來。


    英振看到承煥對自己搖著頭大聲叫著,於是像瘋了一樣躺倒在斜坡上,利用腿的側麵、身體側麵和背部快速向下滑著,幾乎像翻跟鬥一樣。


    台……台長!您不能死啊!一定不能!等著我!再忍一會兒!我和……承煥無論如何也會很快把您送到醫院的!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到那時候啊!我相信,台長一定不會死的!他媽的!台長!一定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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