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每個晚上媽媽都要做針線活兒。


    在暗暗的燈光下,


    把晃動門縫紙的、長長的風聲穿在針裏,


    一針一針地縫著殘損的人生。


    不時地還拿起剪刀,


    把歎息剪斷。


    每當那些時候,


    黃土牆釘子上掛著的幹巴巴的白菜幹,


    “唦啦唦啦”地在嗚咽。


    窗戶上草草貼上的塑料紙,


    亦在嚴寒中哆嗦瑟縮……


    那些聲音被媽媽的針線穿在一起,


    直到現在還時時飛進我的夢鄉。


    媽媽啊,


    我那熬夜縫補這世上最溫暖最傷感的聲音的媽媽……


    剩菜泡飯


    雨打到鐵皮屋頂的聲音,讓雨聽起來最像雨滴。雖然是白天,隻要天空中耀眼的“電燈泡”——太陽像熄滅似的一消失,市場統就一下子昏暗下來。天空像支起了暗室裏用的厚厚的窗簾或者帳幕似的,一陣潮濕的風吹過,豆大的雨滴便抓著那風的裙角,從天而降。雨像馬群衝向地麵一樣掉下來,“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啦”……粗大的雨滴掉到鐵皮屋頂上的聲音,就像把粗大的菜豆隨便亂抖下去似的,又像一個驚慌的小偷在踩著屋頂逃跑。


    接下來就是“刷刷,刷,刷……”細細密密地劃破空中,雨的聲音變得像從淋浴器整齊地灑下來的水聲一樣,穿過屋頂,從天花板的各個地方濕漉漉地流了下來。


    如果下起雨,就不能抓起鋤頭或鎬頭出去幹活了,取而代之,媽媽就幹起家務活來。一般就是縫縫補補的活兒,破了洞的襪子、破舊的內衣,用碎布細細縫上;或者坐在縫紉機前,裁裁剪剪;或者是快到冬天的下雨天,把以前穿過的厚厚的毛衣從頭開始拆成一根毛線,混和著新線重新織些東西。媽媽把新毛線掛在我張開的兩手上,然後把那長長的毛線纏起來,做成圓圓的毛球。我則時不時動動大拇指或者手指尖,使毛線不絞在一起,順滑地解開來。特別是,每當媽媽把纏起來有籃球那麽大的毛線團兒放在地板革上,用長長的兩根竹針織馬甲或者內衣的時候,我經常會像貓一樣淘氣地玩弄著毛線團兒。


    我把頭躺在盤腿而坐的媽媽的膝蓋上,盯著媽媽靈活的手一節一節地層層織上去,織出來的東西“噌噌”地變大,那是挺好玩的一件事情。因手的動作而產生的身體的晃動、喘息聲,還有在紅色鐵皮屋頂房上到處滾來滾去的、圓圓的雨聲,感覺這些就像一滴一滴地被穿上網眼編織起來一樣。可是,一直盯著那個看個夠,也是件挺無聊的事情。隨著媽媽越織越多,毛線球就一點一點地變小。隨著兩根竹針忙碌地交錯,毛線球就像是有生命似的一點一點地動彈著,纏著的毛線徐徐解開。我不由自主地就會將注意力集中到那個毛線球上。那時我的身體就會從媽媽的膝蓋上“咕嚕嚕”地滑落到地板上,躺著用頭頂那個毛線球,或者當做小足球用腳踢著玩。


    “別那樣啊,線都纏在一起了。”


    “那有什麽?重新纏就行了唄!嘿嘿嘿……”


    “麻煩嘛,頭也亂哄哄的……呃嗬,你真是打了才聽話啊,還不趕緊放下?”


    直到媽媽做出怒氣衝天的表情,抓起手邊用來量綢緞的長竹尺的時候,我才罷休,不再胡亂地弄開毛線,搞得裏屋到處都是。如果大白天下雨,年幼的我就一定會體驗到兩種東西:無法忍受的無聊,又或快速進入熟睡之中,都不清楚是什麽時候睡著的,不知道是不是雨聲裏摻雜著什麽催眠的藥。我走出裏屋,爬到放在窗戶下木地板上的大鐵床上麵去玩。裝有很多鐵絲和彈簧的那個鐵床對於我來說,就像現在孩子們蹦蹦跳跳玩的蹦床一樣。


    如果媽媽從裏屋喊:“你真的不安靜點啊?嗯?!”我可能就會故意在鐵床上麵多跳幾下,但是如果裏麵不再作出任何反應,那個事情很快也變得沒有意思。我便又把鼻子貼在可以看到外麵的格子型玻璃窗上,壓成扁豬鼻子。


    那個時候,市場統那麽大的地方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隻有無數雨束,在屋簷下的地麵上打出深深的坑。全世界都變得寧靜而又百無聊賴之後,嘴肯定就會開始發饞,感覺不管什麽東西都要放進嘴裏嚼一嚼,才能好好地呼吸。啊,這個時候如果可以去商店買些粘糖在炭火上烤著吃,或者葡萄糖,在湯勺裏化著吃,那是多麽的幸福……


    我想象著把湯勺放到炭火上,熔化大大的四角橡皮一樣的白色葡萄糖吃。可是,那在我們家是不可能的。因為幼兒園的時候,有一次我為了熔化葡萄糖吃燙傷過肚子,而且,那之後還有一次用湯勺熔化葡萄糖吃的時候,把一個大湯勺給燒焦了,從此以後,葡萄糖就徹底變成了家裏的“違禁食品”,而且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接下來就想起了像果脯似的可以在炭火上烤著吃的粘糖。紅色、綠色、黃色這三種顏色的長條黏到一起,足足有30厘米長、皮帶那麽寬,如果現在可以把那誘人的粘糖用炭火烤著吃,該有多好啊。我回頭瞥了一眼媽媽正在織東西的裏屋方向,很快就無奈地搖了搖頭。


    如果我跟她說:“媽媽,就10元嘛!……”別說是答應了,媽媽肯定會幹脆假裝聽都沒聽到,連嘴角都不會動一下。有什麽大不了的,那我就自己找找唄。百無聊賴的我,心裏那麽想著,便開始在屋裏悄悄地尋找藏在某個地方等待著我的零錢。


    剛開始,我打開哥哥們用的書桌抽屜找了個遍。但是,連白襯衣紐扣那麽小的1元錢硬幣也沒一個。我從木地板走過土地麵到後院,不聲不響地打開廚房門,貓一樣悄悄地溜了進去,搜尋著媽媽有可能放硬幣或者小麵值紙幣的地方。媽媽不時地會把小錢放進扣在灶台角落裏的白瓷碗裏,可是今天,別說錢了,灶台上甚至連碗都沒有。


    下一個目標就是大碗櫥上端和旁邊的小抽屜。如果運氣好的話,媽媽在口袋裏放過的那些零錢會在那裏被發現。可是,這次我也隻看到幹鯷魚頭、調味料或者辣椒粉袋子,我要找的東西根本不在。我心想,說不定會在碗櫥最上端的紫色餐盒裏呢,但那是我的個子夠不到的地方。如果想伸手夠到那個地方,就需要對麵屋的書桌椅子或者媽媽的縫紉機椅子。而對於初等學校低年級的我來說,不聲不響地搬動椅子,而不被在裏屋織東西的媽媽發覺,是不可能的。


    下一個媽媽藏硬幣的地方則是裏屋的地板革下麵。特別是在廚房覺得口袋裏的硬幣礙事的時候,媽媽經常打開單扇門,翻起那邊地板革的一角,把錢放到那下麵。還有,把裏屋衣櫃下麵抽屜完全打開就會露出來的最底部,更可謂是放我們紅色鐵皮屋頂房的大錢的地方。那裏簡直是父親的金庫,在那兒一般可以找到用報紙一層一層地包起來的或者用包裹包起來的紙幣捆。我經常想抽出一張悄悄地花掉,那就足夠我買幾碗炸醬麵啦,對我來說那簡直是“夢一般的食品”,但是問題在於,如果我那樣幹的話,早晚都會被發覺的,因為每一捆不多不少,剛好都是一百張。無論如何,隻要媽媽坐在裏屋織東西,今天我就沒辦法弄到錢了。也就是說,粘糖、威化或者夾心餅都已經泡湯了。


    啊,能將炒拉麵放進嘴裏嚼一嚼該多好啊。入口時的味兒就不用說了,直到咽下去了還滿嘴都是炒拉麵的香味。如果現在可以把那炒拉麵放進嘴裏嚼著吃,即使望著外麵粗大的雨滴發呆,心裏也會像陽光一樣軟綿綿地幸福。


    “媽媽……就隻給我10元吧……”


    “為什麽?”


    媽媽連眼角都沒從織著的東西上移開,輕輕地問。聽她那語氣,如果能說出10元的合適用途,倒也是可以給的。可是,我卻找不出合適的借口。如果我迫不得已說要買鉛筆、橡皮、彩色鉛筆、書墊或者筆記本,媽媽就會說你打開對麵屋裏哥哥最下麵的書桌抽屜看看。從鉛筆頭到黃豆大小的橡皮,還有在教會拿的筆記本、書墊和筆盒之類的,媽媽把這些攢在抽屜裏積得滿滿的。在紅色鐵皮屋頂房著火之前,不,是在我初等學校畢業之前,那些東西看起來是絕對不會減少的了。從哪裏拿來也好,或者撿來也罷,反正總得把抽屜用多餘的學習用品塞得滿滿的,媽媽這才甘心。


    “沒什麽……”


    “這家夥,什麽沒什麽啊?嗯,我看是又嘴饞了,想吃零食了吧?這樣吧,我給你刨個紅薯?”


    “不要,不吃!又是這些東西!”


    “哎喲,這麽一看,都過了中午了啊。你是肚子有點餓了,所以那樣的吧?我馬上給你端好吃的飯來,等一小會兒啊。”


    媽媽放下機械式動著的竹針,到廚房去了。我心想,就是這個時候啦!我迅速掀開了裏屋的黃色塑料地板革,飛快地到處翻找了個遍。硬幣也好,如果是10元錢的紙幣,那就更好不過了,可是,媽媽總是早一步看穿我的心思,早已把藏零錢的地方改成別處了。地板革下麵連1元錢都沒有找到,我被氣得喘著粗氣,在裏屋“大”字形地躺下來,向著通往廚房的單扇門大喊。


    “做什麽呀?!又是麵條啊?”


    “不,是剩菜泡飯!下雨天,什麽也比不上剩菜泡飯好吃。”


    剩菜泡飯做中午飯?!媽媽的話讓我爆發了。


    “我不吃!”我說,“我絕對不吃像豬食一樣的東西!聽到了嗎?”


    剩菜泡飯是隻有在慶尚道才能品嚐得到的庶民飲食。隻要把泡菜“噌噌”地切進去,放點豆芽,再放一大塊涼飯,十五六條幹鯷魚,蓋上湯鍋蓋,用強火“噗噗”地稍微煮一下就行了。但是,我媽媽在最後還要多加一樣東西,那就是把一碗左右的麵粉放進水裏和成黏稠狀,用一根筷子飛速地做成片兒湯放進煮得滾滾的剩菜泡飯裏。簡單來說,就是在剩菜泡飯裏添加了片兒湯。


    媽媽並不隻是在下雨天才煮剩菜泡飯,隻要哪天懶得為了湯或者菜費心思了,動不動就會煮剩菜泡飯。剩菜泡飯不需要別的菜,調理方法也簡單得近乎弱智,因為隻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適當的東西放進大湯鍋或者鐵鍋裏,“噗噗噗”地煮成雜湯就可以了。不管怎麽說,因為媽媽原來就煮過很多次剩菜泡飯,所以用一根鐵筷子把麵粉糊撇進湯鍋裏的手藝真是近乎神奇。“嗒嗒嗒嗒嗒嗒……”均勻又飛快地把片兒湯撇進去,發出像摩托車飛奔的聲音。撇一碗和開的麵粉糊進去,都不用1分鍾。


    如果媽媽做出剩菜泡飯來,父親就二話不說地舀著吃,但是對我來說,這剩菜泡飯可是世界上最討厭的食物。首先,不是都說食物是先用眼睛吃的嗎,一瞧那鬼東西,到處漂著豆芽、泡菜塊兒和片兒湯,紅噴噴的簡直就是一碗豬食。相比之下,簡直不可與部隊湯或者拌好了的拌飯同日而語。剩菜泡飯從第一印象就讓人非常討厭。但是,年幼的我那麽討厭剩菜泡飯,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那個食物非常的燙,大人們舀著吃得很好,但是笨嘴笨舌的我,經常一不小心就會被燙到,我已經被燙到過好幾次了。


    媽媽就那樣把我非常非常討厭的剩菜泡飯放在圓圓的鋁飯盤上,通過單扇門端了進來。


    “來,肯定會很好吃的!你看,在上麵還撒了你喜歡的紫菜片兒呢。”


    四角八叉地癱在地上的我聽到那話,撐起上身看了一眼飯桌:裝在大銅碗裏的媽媽的剩菜泡飯、裝在瓷碗裏的我的剩菜泡飯,還有水壺、水碗和兩個勺子……偌大的一張飯桌,孤零零的就隻有這些。剩菜泡飯放了泡菜和鹽,鹹淡都事先調好了,所以不需要再特別地準備其他的菜。這麽一來連筷子都不需要,完全就是“咕嚕咕嚕”地喝進去就行了。


    看著眼前的這碗東西,簡直就和以前住在橋下的乞丐在易拉罐裏放點什麽東西,用樹枝生火煮著吃的那些一樣。如果不是那個,那應該就是我也隻是聽說而已的“6.25動亂”的時候,隻有在沒東西吃的棚戶區裏才會做來吃的東西。為了蒙蔽我,居然悄悄地撒了我喜歡的紫菜粉末!這不是分明逗我玩嗎,還不如用紫菜粉末做成飯團,絕對比這個好一百倍。剩菜泡飯我連看都不想看,壓著肚子趴在了地上。


    “不吃!”


    “很好吃呢!”


    “那麽好吃的話,媽媽一個人都吃了吧。”


    “我看你是肚子不餓吧?”


    “不餓。”


    “那就別吃啦,我怎麽覺得這麽好吃呢。”


    媽媽開始自己用勺子輕輕地把剩菜泡飯放進嘴裏,一下一下地咀嚼,然後咽下去。“哎喲,真好吃啊,真是勝過山珍海味啊!”媽媽連連咂著嘴。啊……媽媽怎麽能這樣啊,怎麽可以一邊耍著孩子,一邊還像豬一樣咂著嘴吃。更可惡的是,我的肚子不爭氣地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像跟媽媽的嚼飯聲合拍子似的,我真是眼淚都沒力氣流了。以我的性子,真想像父親喝醉酒那樣,用腳踢開飯桌,或者像扔圓盤似的把飯桌砸到窗戶那邊,但是那樣肯定會被媽媽打死。我一肚子憋屈,我要到對麵屋去,反正是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我“刷”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不吃!媽媽自己全吃了吧……”


    我無法把氣呼呼的那句話全都吐出來。因為,媽媽翻找了一下裙子口袋,掏出一張紙幣拿在手裏,居然是那泛著紫色和粉紅色的10元錢紙幣……


    “別那麽多廢話,全都吃了就給你。”


    “……!”


    “怎麽樣?要吃?還是不吃?”


    “……真,真的?”


    “那是。是真的。”


    我看著在空中晃蕩著的紙幣,乖乖地坐在飯桌前,拿起了勺子。


    “那錢!先給我。”


    “那個可說不通,吃完就給你啦。”


    “那麽不要再放進口袋裏,放在地上。”


    “哎喲,知道啦。放在這裏,行了吧?”


    “不行,放在媽媽和我正中間的位置上!”


    擦了擦淚汪汪的雙眼後,我向著媽媽威脅式地瞪了瞪眼睛,媽媽這才把錢展開得平平的,放到我希望的位置上。我往剛剛還快要放聲大哭的嘴裏送了一勺剩菜泡飯。


    “呃……好燙!”


    “哎喲,真是的。我不是講過好多次吃的要領了嘛,從上麵開始,這樣用勺子輕輕地刮起來吃,像掃地似的才行。像你那樣一大勺一大勺盛起來吃,誰都肯定會燙嘴的。”


    我爽快地照著做了。即使是吃看起來隻有豬才吃的剩菜泡飯,隻要能把10元錢搞到手就行。如果我的嘴、我的舌頭能夠忍受得住吃豬食的苦難,最終是會得到品嚐美味的喜悅的,要麽是很有韌勁的粘糖,要麽是掰開中間就粘著又甜又白的奶油的夾心餅。我的心情就是:吃剩菜泡飯雖苦,但是之後跑去商店的時候卻是甜的,值了。不管怎麽說,媽媽為了哄我而拿出錢來,這種事情是除了節日以外一年連一兩次都不會有的。那可真是像大旱中長出大豆一樣稀罕的情況,以致我都被它感動了。


    “哎喲,慢點吃。誰搶你的吃啊?”


    我把兩勺泡飯送進嘴裏,然後喝一口涼水,就這樣重複著。因為我是把剩菜泡飯想成隻有乞丐才會煮來吃的食物,所以來搶剩菜泡飯吃的人是不可能有的。可是,放在媽媽和我之間的紙幣卻不一樣。媽媽身上有可以吸錢的磁鐵一樣的東西,等我把飯吃到一定程度,很有可能就會馬上把那錢收回。可是,媽媽再怎麽不舍得錢,也不至於為了省那麽10元小錢,忍受我在紅色鐵皮屋頂房裏滾來滾去,大哭大叫地耍賴三四個小時。但是我卻不顧那些,到最後還是拿著勺子,把我平時連一半都沒吃完就會扔在飯桌上的剩菜泡飯幹幹淨淨地統統都吃光了。感覺舌頭都快要起火了。


    “這下行了吧?”


    我一邊把肚子像蝌蚪似的挺起來,挺得飽鼓鼓的,一邊跟媽媽嚷著。這下媽媽終於點了點頭。我馬上抓起紙幣站了起來。接著,我把舌頭吐出來透風,像是要大喊“我的舌頭著火了!我的舌頭著火了!”一樣,因為嘴裏殘留著又燙又辣的辣椒粉的味道。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撐起雨傘就像風一樣向商店跑去。


    ☆


    我不久前回到故鄉,跟鄉下初等學校的同學們一起相聚到很晚,嚐到了舊市場飯店裏煮出來的剩菜泡飯。那可真是數十年後第一次再吃到。那個味道……我真的無法言表了……簡直是讓我絲毫不差地回憶起了我那去世的媽媽,媽媽的味道……孩提時,那個東西就像豬食一樣,看著就不想吃,但是長大以後,重新在故鄉品嚐剩菜泡飯,味道卻是那麽爽口,那麽清淡,那麽純樸。


    舊市場飯店是我和故鄉朋友們的“小基地”。如果要說一手好手藝的店主大姐做出來的剩菜泡飯和媽媽的有什麽區別的話,就是沒有把片兒湯撇進去。我們正因為喝酒而肚子又脹又餓,這個時候煮來了剩菜泡飯,別說我,我的朋友們全都歡呼著拿著勺子和一個空碗撲了過去。


    在慶尚道長大的、年紀過了四十的朋友們,全都一致地記得小時候吃過的剩菜泡飯。早已不愁吃的現在,一般家庭連偶爾都不會再煮一次剩菜泡飯吃了。可是,若論解酒和解油膩,沒有比剩菜泡飯更好的了,吃下去就覺得心裏痛快。關於這一點,我和我的朋友們一致讚同。


    成年之後重新再吃剩菜泡飯,那是牛雜碎湯或者醒酒湯,還有大醬湯、蕎麥麵都比不上的,那味道真可謂無與倫比,山珍海味也隻能統統站一邊去。對於飽含鄉愁的剩菜泡飯的童年記憶,我想隻要是慶尚道的人都感受至深。每個地方都有像拌飯、土豆飯、蝌蚪麵、蕎麥麵之類的特色飲食,在這一點上,剩菜泡飯雖然看起來是雜湯一碗,非常卑賤,但細細一想,它卻是慶尚道最可以拿出來炫耀的一道菜了。雖然對於一般的食物,我和我的朋友們都很快就會吃膩的,但是並不算小的一整鐵鍋剩菜泡飯,卻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被我們一掃而光。這就足以說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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