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複一日的上班下班,如廁吃飯,長胡子又刮臉,感覺自己原地轉圈,世界無聊靜止。但是一些小事物提醒你,世界其實是運動的,比如銀行戶頭裏逐漸減少的存款,比如臉皮上逐漸張大的毛孔,比如血管裏逐漸下降的激素水平,比如腦海裏逐漸黯淡的才氣,比如心中逐漸模糊不清的一張張老情人的麵孔和姓名。其實,自己是在原地下墜,世界無情運動。


    街頭豎起了聖誕樹,編輯寫電子郵件說,年終了,作小結了,一樣提醒我,世界其實是運動的,就又一年就又沒了。


    2002年的讀書,誤我又一年。


    2002年的讀書讓我更加懷疑讀書的意義,感覺上比寫書更加荒誕。寫書至少反映自戀,至少意淫,至少宣泄。讀書好像聽房,心理陰暗而沒有新意。2002年的讀書,聽到的聲音嘹亮而不淫蕩,古怪而不靈動。


    也就是說,多數是垃圾。


    第一種,洋垃圾。從洋文翻譯過來並不證明不是垃圾。就像古龍抄襲《教父》寫了《流星蝴蝶劍》,我不知道《指環王》有沒有抄襲《西遊記》。可是好萊塢就是霸道,就著一本沒頭沒尾的書,拍了一處沒頭沒尾的電影,一大群人看了之後,沒頭沒腦地找那個不存在的頭和尾巴,電影沒出來,於是買書看。我問老婆有什麽觀感,老婆說:魔戒耶!然後和我講解鑽石的4c,然後上網貨比三家,然後要我的信用卡號碼,然後沒兩天大鑽戒就戴在手上,然後說,拔不下來了,魔戒耶!


    第二種,畫垃圾。不說話並不證明不是垃圾。書商拿捏人性弱點,讀圖省力省心,半小時一本,“不能說我沒讀書呀,不能說我沒提高呀。”街上很多美女從讀圖悟出真理,臉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頭發散開來順順滑滑的,可以美目盼、巧笑倩,就是不開口說話。男生看上去也省力省心,不用談人生談理想談國際國內形勢,直接談價錢就好。更惡心的是配上文字的圖畫書,比如曹聚仁的《湖上雜憶》、沈從文的《邊城》。原文不錯,至少明麗幹淨,圖也不差,至少是山水。但是配在圖片旁邊的文字實在是太差了,讓人想起了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浙江地區出的日記本,紙通常呈肉粉或屎綠色,封麵印著“溫馨”、“真情”之類的文字,每頁都有一句悶騷的話,比如:“你的心海是我的湖泊,每個夜晚我泛舟蕩漾、潛吟低唱,每個清晨你會記得昨夜的夢嗎?”


    第三種,肉垃圾。《流星花園》還有假借人體藝術名義出版的各種人體畫冊(婦女們各個濃妝豔抹,胴體橫陳,在深圳街邊書報攤可以打散後零張單買)。《流星花園》最偉大的社會意義是解放了人們的思想,讓人們認識到,男色,和紅色、綠色、黃色、女色一樣,也是一種顏色。愛美無罪,好色有理。


    垃圾不如不讀,人不如歸去。可能是年紀大了,越來越死吃兩三家小館,一周兩次,不醉不歸。越來越守著十幾年的老朋友,兩周一次麻將,不“立(方言,即輸光)”不歸。越來越貪戀反複讀過的老書。宋人說,半部《論語》安天下。閑的時候自己拉了個書單,十部而已,堆在床頭,睡前翻翻。將來留給兒子,告訴他,讀熟領會後,就能行走江湖,闖些浮名,掙些散碎銀子。


    2002.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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