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蒼頡造字的當晚,有鬼哭泣——文字裏藏有被泄漏的天機。文字寫成的書在古時候金貴異常,刻在龜甲獸骨上的《詩經》、《周易》隻存在王宮豪宅。寫在羊皮上的一本《聖經》要用去三十隻小羊。那時候,有一本書不異於現在有一輛奔馳600或是三桅遊艇。那時候,隻吃粗麵包飲清水的僧侶在一豆油燈下讀那金貴異常的書籍,心中虔誠異常。


    如今,書不那麽金貴了,省下一頓啤酒,就能捧回來大大小小的一摞。但是我的虔誠依舊。數年前,用一塊駁色的隨形壽山石刻過一方陽文小印:耽書是宿緣。沾了朱砂,鈐在書的扉頁上,紅白分明,觸目驚心。古人講的不錯:寒讀之當之以裘,饑讀之當之以肉,歡悅讀之當之以金石琴瑟,孤寂讀之當之以良師摯友。


    讀讀讀,書中自有千鍾粟。魯迅提過的內山書店老板內山完造,對於在他的書店裏偷書的人從來不管,他曾講過:“愛書的人,他一有了錢,一定愛買書的。現在被偷,就等於放了賬。而且,少雇些人看偷書的,反而省錢。”內山是解人,但是更通達的人會想到:愛讀書,臉皮又厚到肯偷書,身手又好到能偷到書的人,假以時日,不愁大富大貴。


    讀讀讀,書中自有顏如玉。身邊的能人比起史書中的英雄,不配提鞋。周圍的名花比起《香豔叢書》中的美人,麵目可憎。幾十年前,葉大麻子德輝講:老婆不借書不借。其實,他印過《素女經》,因為有傷風化進過大牢,老婆不借是假,書不借倒是真。拿起一本翻了多年的字典,撫摸油膩潤滑的書頁,想起那一夜,滅了燈,衣服如灰燼般落盡,她的皮膚在我手掌下潮起潮落。想起北朝尚武少年寫的那首關於愛刀的小詩:“一日三摩挲,劇於十五女。”買來一本新印的詩集,把頭埋進書頁,呼吸間是油墨和紙張的清香,想起那個和自己風花雪月過的姑娘,把頭埋進她的長發,長發是否像昨天一樣柔軟?那發香是否還纏繞在心頭?


    讀讀讀,書中自由黃金屋。以書櫥為四壁的屋子,再小,也是我的黃金屋了。讀過三聯出的曹聚仁的書話,文章記不得了,但是記得它的裝幀。素白的封麵上除了書名,隻有一幀小畫。畫上一書一劍,一燈一碗,畫旁行草小詩:撿書燒燭短,看劍引杯長。想到一種境界,一個地方——天堂。


    199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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