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越不希望發生的事越容易發生,我們打架鬧事被抓進警察局的事情第二天就在學校裏傳開了。原本名不見經傳的我,因此在學校裏一舉成名,走到哪都會被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班上的同學原本對我隻是冷漠和疏離,現在看我的眼神裏還帶著鄙夷和唾棄,似乎我就是班上的汙點。連班主任和任課老師看到我也是直皺眉頭,就像看到那些問題學生一樣頭痛。


    早自習的氣氛特別壓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我總覺得班上的同學都在冷笑,似乎是在幸災樂禍似的。班主任的表情比平時還要冷,我拚命低著頭,不敢跟她目光接觸,戰戰兢兢地上完一堂自習課。


    “夏紫星、向陽,跟我到辦公室來一趟。”下課後,班主任冷著一張臉,把我們叫進辦公室。


    望著班主任像刷了石灰一樣白得泛青的臉,我和紫星一動都不敢動地站著,心裏怦怦直打鼓。


    “今天早上,警察局辦事員給我打了個電話,把昨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訴我了,還讓我管好自己的學生。我們學校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班主任的語氣比平時還要嚴厲,極力抑製著怒火的雙唇說話時都是抖的。


    我慚愧地低著頭,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馬上就要高考了,你們有沒有一點緊迫感?難道你們就不想上大學了?”班主任字字如警鍾,敲在我的腦海裏。


    “老師,我們知道錯了。”我低著頭,悔恨地認錯。


    然而,很多事不是悔恨了就能挽回的。班主任盯著我們,鐵麵無私地說:“學校裏已經決定了要給你們處分。”


    “對不起老師,都是因為我,這事不能怪向宇。”紫星抬起頭,大義凜然地望著班主任。


    我那時候真的覺得紫星好勇敢,可以有勇氣一個人承擔責任。


    而那時候的我,隻是個唯唯諾諾的膽小鬼,隻是縮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得了,你就不要包庇她,這事你們倆都逃不了責任!”班主任似是了然內情般,斬釘截鐵地說。


    “不!”紫星用力搖著頭,語氣堅決地說,“真的不能怪向宇,是我拉她去網吧的,要不是我拉她去,也不會發生這些事。”她的眼神非常堅定,有一種不顧一切的孤勇,把我整個人都震懾在原地。


    “好,那我就隻記你大過,不記她的,不過你們倆都要罰掃校園一個星期。”班主任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稍微退了一步。


    記大過是很嚴重的警告,如果下次再犯錯就沒有商量的餘地,會直接被退學。


    從辦公室出來後,我心裏依舊非常內疚。這原本是我該和紫星一起承擔的,可是她卻毫不猶豫地一個人背負了。而我,居然連幫她辯駁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我真是個膽小鬼,縮頭烏龜。


    我自慚形穢,甚至自我厭惡著,所以從辦公室裏出來後就一直低著頭,就像一隻鬥輸的公雞一蹶不振。


    紫星隻當我是被班主任罵了,心情不好,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著說:“不要往心裏去,我念小學時候因為像男孩子似的搗蛋調皮,經常跟班上的男同學打架,所以三天兩頭都被班主任叫進辦公室訓話呢。”


    我盯著腳尖上的灰塵,連抬起頭看紫星的勇氣都沒有。


    “好了好了,頂多放學後的打掃,我做大半你做小半好不好?”紫星拍著我的肩膀,像哄孩子般哄著我。


    我的心裏不是這樣想的,可是我卻沒有勇氣把心裏真實的想法告訴紫星。


    我當時就在想,就這樣好了,就這樣裝傻好了,我就這樣躲在紫星背後被她保護著就好了。紫星比我堅強,比我有能力,什麽事情有她出頭就好了,我不需要操任何心。


    我以為這樣想,我會輕鬆許多,可是心裏依舊很沉悶,就像積壓了一塊潮濕的烏雲般,讓我的胸口悶悶的,透不過氣來。


    午休,路過籃球場時,我看到唐錦和一個陌生的女孩子站在樹蔭下,兩人之間隔著半米距離,


    那女孩低著頭,顫微微地將一樣東西遞向唐錦。似是情書。


    唐錦愣了一下,接了過來,那女孩羞紅了臉跑開了。自始自終,我都沒有看清她的麵容。


    我停下了腳步,遠遠地望著唐錦,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手裏捏著那份情書。我想起昨天的事還沒向他道謝,可是猶豫了很久,都沒有勇氣上前。


    過了半晌,唐錦把情書塞進口袋,然後轉身離開了。我也終於仿佛是鬆了了口氣似的,抬起腳步離開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點小小的失望。仿佛丟了什麽東西似的,很久都難以釋懷。


    放學後,我和紫星在班長的監視下打掃校園,班長監視了我們十多分鍾後,就因為要趕去上補習課,匆匆離開了。離開時隻丟下一句警告,幹完之前不許回家,否則我告訴班主任!


    其實班長也不可能知道我們有沒有偷懶。因為現在時逢秋季,樹葉撲哧哧從樹梢掉落,今天掃完了,明早又是一大堆。誰又能看出我們是否清掃過呢。


    不過班長離開後,我和紫星誰也沒有離開,不是因為班長離開時的警告,而是一種贖罪心理吧。


    現在想來,當初的我們真是單純的如同一泓清泉。


    夕陽緩緩地沉入地平線,天空被暈染成瑰麗的炫紅色。


    我和紫星在夕陽下,撿著籃球場上的廢棄易拉罐和礦泉水瓶子,我突然覺得我們倆有點像撿樂瑟的。


    紫星將長發一股腦地綁在腦後,幾綹發絲隨著她的動作垂落下來。她的臉在夕陽下有點模糊,彎腰時的身影美得像電影海報中的剪影。


    我望著她的側影,想起下午在樹蔭下看到的畫麵,我猶猶豫豫地想著,是不是該把我看到的告訴紫星。可是最後還是忍住了,因為我相信唐錦,他不可能做出任何傷害和背叛紫星的事。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這麽堅定不移地相信著。仿佛我對唐錦的一絲一毫,都了解至深似的。


    可是明明我對他了解甚少,隻是比陌生人稍微好些。


    這種感覺很奇異,就像小時候吃的跳跳糖般神奇,似乎危險,卻讓人樂在其中。


    剛撿完籃球場上的垃圾,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我掏出手機看了看,屏幕上顯示著媽媽的手機號碼。


    我按下了接聽鍵,然後把聽筒貼近耳朵。


    “小宇,放學了吧,媽媽在學校門口等你。”聽筒裏傳來媽媽親切卻陌生的聲音。她的語氣比平時還要小心翼翼,我想是因為我跟她冷戰的緣故。


    “你怎麽來學校了?”我依舊在和媽媽慪氣,所以語氣中帶著不悅。


    “媽媽來接你放學。”依舊是小心翼翼的語氣,比剛才還要緊張,生怕我又跳起來對她大吼似的。


    這讓我心裏一揪,深深地愧疚感包圍了我,鼻子驀地一酸。


    “你先回家吧,不要讓你爸媽久等了。”紫星聽到了我們電話中的對話,停下了動作對我說。


    “可是你呢?”掛上了電話,我愣愣地望著她。


    “我沒關係,反正也沒人等我回家。”紫星淡淡地笑了笑,笑容裏卻透著無限的苦澀。一絲絲地滲入我的心髒,讓我的心隱隱的牽痛起來。


    “我也不回家,我等你一起走。”我倔強地搖了搖頭。因為我知道,我走後,孤零零的紫星一定會很寂寞,許多傷心的往事會浮上心頭。雖然我不曾聽她說過往事,可是我似乎可以想象。


    我不能留下紫星一個人,當時我堅定地認為。


    “不要任性了,不要讓你爸媽擔心你。”紫星笑了笑,似乎拿我沒辦法。她的笑容是那麽的清麗,蓋過了晚霞的瑰麗。


    2


    “哎呀,小宇,你怎麽還在這裏!”


    這時,媽媽遠遠地走過來,不由分說,就扯起我的胳膊,要拉我走。完全不顧一旁的紫星,仿佛根本就沒注意到她似的。


    “媽媽,我被罰掃操場了,還沒幹完不能走。”


    我想把手腕從媽媽手中抽出來,可是掙脫不開,媽媽用了很大的力氣,也不管會不會弄痛我,執拗地要帶我走。


    “這是什麽破規矩!跟媽媽回家,回頭我跟你們班主任打電話!”媽媽的語氣非常不屑,在她的世界裏自有一套邏輯和準則,誰都不能打破。


    “媽媽,你不要這樣,是我自己犯了錯,我受到懲罰也是應該的。”我耐著性子跟媽媽解釋,可是她根本不聽。


    “什麽應該的,你隻是名學生,你還小,犯點錯有什麽了不起的!”媽媽有時候固執起來像頭牛,十個人都拉不動。


    我實在沒有辦法,拉拉扯扯,被她拉出了學校,連跟紫星說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我隻記得她一直站在那裏,靜靜地望著我們,臉上似乎帶著淡淡的羨慕,身影被憂傷和落寞包圍著,和寂靜的黃昏交融在一起,一直定格在我的腦海中。縱使過了這麽多年,依舊是那麽清晰,恍如昨日。


    “你怎麽還跟那個丫頭片子在一起?”


    一出校門,媽媽又開始對我碎碎念。她提起紫星時,語氣中有種輕蔑和反感,這讓我很傷心。


    仿佛是自己被嫌棄了一樣。


    “媽媽,她叫夏紫星,是我的同學。”我重重地念著紫星的名字,希望她下次不要再用“丫頭片子”之類的詞來稱呼紫星了。


    “我管她叫什麽,我不是叫你不要和他們來往了嗎?你怎麽就是不聽!”媽媽根本沒耐心聽我說話,一聽到我提起紫星的名字就皺起眉頭,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更年期的關係,之前溫柔善解人意的媽媽變得越來越偏執不講理。


    “媽媽,紫星是個好女孩,她幫了我許多。”我希望媽媽能對紫星改觀,所以耐著性子跟她解釋。


    顯然,媽媽根本沒有這種打算。


    “她能幫你什麽?帶著你到處鬼混,教你一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媽媽冷冷地笑了笑,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種表情,突然讓我覺得好陌生,甚至有點可怕。


    “媽媽,你怎麽可以這麽說紫星!她沒有教我不三不四的東西!”媽媽的執拗讓我再也耐不住性子,嗓門也跟著媽媽拔高了。


    “哼,你就是被她哄騙了。”見我每次都因為紫星跟她強,媽媽非常生氣而且肯定地下結論。


    回家後,我不再跟媽媽說話,她那種年紀的人固執起來非常可怕,我想我一輩子都改變不了她的想法,因為她根本不想聽我說。


    所以,我就幹脆不說了,用緘默維護自尊。


    接下去兩天是雙休,我被媽媽關在家裏,不準出門。


    被禁足的滋味很不好受,不止是身體受限製,我感覺我的心也被關在牢籠裏。上午,我把作業做完了,中午吃過飯後,我就背著媽媽偷偷上了會兒網。我登陸了qq,想找紫星說話,可是紫星的頭像是黑的,她不在線上。


    除了紫星,網上我幾乎已經沒有可說話的人了,不是網上沒有認識的人,以前的同學我根本不敢接觸。我不敢和他們聊天,怕他們問起我現在的學習和生活,我覺得我沒有臉回答。也更怕知道他們現在的學習和生活,我怕我會羨慕,會失落,會對現在的生活失去向往和信心。於是,我就讓自己從他們眼前消失了。另外幾個都是沒有見過麵的網友,隻在乎你長得好不好看,如果看對眼,就隻想把你約出去,一點意思都沒有。


    所以我現在都是隱身,隻對紫星隱身可見。紫星也對我設置了隱身可見,所以她現在的頭像是黑的,肯定是不在線。


    紫星不在,我了然無趣地隨便翻看了下網頁,然後就把電腦關了,我怕媽媽隨時會闖進來,所以不敢長時間上網。


    爸爸媽媽雖然對我寵溺,可是學習方麵還是挺嚴厲的。


    關了電腦後,我拿起字典開始背英文單詞,才背了三個,媽媽就推門走了進來。


    “小宇,媽媽去買菜,你想吃什麽?”


    看到我專心致誌地在背單詞,媽媽似乎挺高興的,笑吟吟地問我。


    “隨便吧。”我沒有什麽胃口,隨口回答。


    “那媽媽就去買你最愛吃的雞翅膀,回來給你做可樂雞翅好不好?”媽媽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笑逐顏開的。


    “嗯。”我隨意地點了點頭,眼睛依舊盯著詞典上的單詞。


    媽媽見我在用功,便不再打擾我,拿起包包,哼著歌出門了。


    聽到關門的聲音,我鬆了口氣,感覺屋子裏的空氣終於不再那麽沉悶了。


    我合上了字典,站了起來,在屋子裏晃了兩圈,渾渾噩噩地不知道要做什麽。打開電視機,滿天飛的廣告,那種很長很俗的直銷片廣告,讓人心煩,我立刻又關掉了電視機。翻了翻書架上的書,不是古典名著就是測試題,我歎了口氣。


    這時,熟悉的手機鈴聲在安靜的屋子裏響起。


    我拿起書桌上的手機,看了看,是個陌生的號碼。我猶豫著要不要接,對方一副誓不罷休的氣勢,鈴聲一直響著。


    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了起來。


    “小宇宙,在幹嗎呢?”聽筒裏傳來的聲音非常輕快,還帶著笑意。


    我一聽就知道是龔柏泉,疑惑他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碼,我似乎沒有給過他啊……


    “你怎麽知道我的電話?”我忍不住問了出來。


    “這不簡單,我問紫星的唄!”他一副你問了蠢問題的語氣。


    我有點氣餒,歎了口氣,問:“有事嗎?”


    “出來玩嗎?我們在ktv唱歌。”他說。


    我果然聽到吵鬧的音樂,還有似乎走調的歌聲。


    “不了,我被禁足了,關在家裏出不去。”他們那麽自由,我不是不羨慕的,可惜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難不成你還被鎖起來了?”龔柏泉的語氣有點驚訝。


    “那倒沒有。”我暗暗歎了口氣。


    “那不就成了,你還是出得來的。”龔柏泉語氣不屑。


    “可是我媽回來看到我不在家會生氣的。”我語氣無奈。


    “你都多大了,連這麽點自由都沒有,難道你出門還會走丟不成。”龔柏泉在電話那頭嘖嘖道。


    “他們擔心的不是這個……”龔柏泉的思路老跟別人不大一樣,我有點哭笑不得。


    “廢話少說,我來接你!”他連問句都懶得用,說完便直接掛上了電話。


    我拿著電話,站在原地傻了半天。


    突然意識到,事態正朝無法挽回地方向走!


    3


    過了沒多久,我果然聽到摩托車的轟鳴聲從樓下傳來。


    這麽快!


    我驚詫龔柏泉的速度,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宇宙,快下來!”


    龔柏泉在樓下大喊著,毫不忌諱左鄰右裏的目光。


    為了怕他繼續喊下去,我趕緊衝到陽台。他看到我,舉起胳膊用力向我揮著手,笑容在陽光下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小宇宙,快下來!”


    他衝我喊道,朝我招著手,捧著安全帽靠在摩托車上的樣子居然如漫畫中的男主角般帥氣。


    “我不能出去。”


    我用力搖了搖頭,感覺自己像被關在高塔上的長發公主。


    “小宇宙,你不想我上來把你扛下來吧?”龔柏泉嘻嘻笑著,看起來像個痞子。


    “我不會開門的。”我倔強地咬著下唇。


    “那我就在這裏唱歌,喊你的名字,直到你下來為止。”他把安全帽往車把手上一掛,仰起脖子就打算扯嗓開唱。


    “你怎麽這麽無恥!”我有點生氣,羞紅了臉。龔柏泉恐怕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厚臉皮的人了,我相信他絕對能夠說到做到。


    迫於無奈,在龔柏泉的淫威下,我下了樓。


    隨後,龔柏泉又讓我見識到無恥是沒有底線的。


    “好哥哥救你脫離苦海,你是不是該親我一下?”龔柏泉湊過來,一臉花癡的表情。


    我趕緊拿過安全帽扣在頭上,他的唇就這樣準確無誤地印在了安全帽上,在上麵留下了一個唇形的濕印。


    一臉陶醉地睜開眼睛,他赫然發現自己親的是安全帽,無比地沮喪,“為什麽是安全帽……”整個人像蔫了的茄子。


    “走吧!”


    我跳到摩托車後座上,衝他輕盈地笑著。


    他似乎是拿我沒辦法,歎了口氣,戴上安全帽,然後像個盡責的司機般,發動摩托車,載著我絕塵而去。


    來到ktv,我才發現包廂內比我想想中要熱鬧,除了紫星和唐錦外,還有幾名我不認識的學生,三男一女,長相都很出眾,可是臉很陌生,似乎不是我們學校的。


    看到有陌生人,我一下子又膽怯起來,站在門口猶猶豫豫地不敢進去。偏偏龔柏泉那個粗神經,完全沒有看出我害怕的臉色,一把把我推了進去,連半點猶豫的時間都不給我。


    那名陌生的女生正在唱王菲的一首老歌,顧不得跟我打招呼,紫星看到我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笑嘻嘻地對我說:“小宇宙,坐這邊。”


    “女王陛下,那我坐哪呢?”龔柏泉笑嘻嘻地問紫星。


    “你就跪在一旁,等我吩咐吧。”紫星隨手一揚,指著ktv掛衣服的那個角落。


    龔柏泉看了看那個角落,心寒地癟了癟嘴。


    “紫星,這位可愛的美眉是誰啊?你怎麽不給我們介紹?”看到我,那兩個陌生的男生微笑著問紫星。他們其中一個高高瘦瘦,皮膚白皙,戴著黑框板材眼鏡;另外一個皮膚稍黑點,看起來挺健壯的,像是運動員,但是很帥氣,特別是那雙細細長長的丹鳳眼,看起來有點像韓國明星rain。


    “這是我的同學,向宇。”紫星若若大方地介紹了我後,又向我介紹那兩名男生,“小宇宙,這是複旦大學的潘向東和李浩然。”


    “你們是大學生?”我驚訝地望著他們,心裏有點憧憬又有點慚愧。


    “是啊,我們是大一新生。”名叫潘向東的眼鏡男生微笑著點頭。


    大一……如果我沒有住院,現在也應該是大一了,原來他們跟我同歲……我的心情突然有點悵然。


    “向雨,是下雨的雨嗎?”叫李浩然的男生突然問道。


    “不,是小宇宙的宇!”紫星搶著回答,她今天心情似乎特別好。


    “小宇宙?”李浩然吃驚地睜大眼睛,“你父母是不是喜歡聖鬥士星矢?爆發吧,我的小宇宙!”他開著自認為很有趣的玩笑。


    我尷尬地笑了笑:“不是,是我爸爸希望我能像宇宙一樣強大。”


    “你爸爸肯定很愛你。”李浩然的笑容突然變得很溫柔,細長的眸子漾著波光似的。


    我愣了愣,臉騰地紅了。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讓我心跳加速。我慌張地低下頭,掩飾著臉上的不自然。


    “李浩然,上次你說幫我伴奏的,這話還算不算?”紫星扯了扯李浩然的衣袖問道。


    正在發呆的李浩然猛然回過神,微笑著望著紫星,非常幹脆地回答:“當然算數。”


    兩人說著我聽不懂的話題,潘向東的注意力也很快被他們吸引力過去。


    唐錦一直默默地坐在旁邊,獨自喝著啤酒,不知道為什麽,他今天比平時還要沉默。漆黑的眸子在光線暗淡的包廂內如浩瀚無邊的宇宙般深沉。


    他從煙盒裏抽了一根煙,然後在口袋裏摸索著打火機,摸索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找到。我看到桌子上有ktv的火柴,趕緊拿起來遞了上去。


    唐錦愣了愣,說了聲謝謝。


    我用力搖了搖頭。


    他從我手裏接過火柴,手指輕輕地從我指尖劃過,就像一隻蜻蜓從我心湖掠過,激起一陣漣漪。我的臉微微一燙,慌張地低下頭。


    我想起那天搶唐錦的煙抽的情景,辛辣的煙味嗆出了我的眼淚,我在唐錦麵前第一次那麽丟臉。


    煙霧模糊了他的臉,我張了張口,想開口說些什麽,卻發現我們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唯一能把我們聯係起來的是紫星。於是我訕訕地抿緊了唇。


    那名女生似乎點了許多歌,一首完後,又接著唱一首。依舊是王菲的老歌,是《流年》,我最喜歡的一首歌。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哪一年讓一生改變


    遇見一場煙火的表演


    用一場輪回的時間


    紫微星流過


    來不及說再見


    已經遠離我一光年


    ……


    哪一年讓一生改變,許多年後我才發現,這一年改變了我的一生。以後的許多年都過得無法複刻,也發生了許多事,但是沒有任何一年像這一年一樣讓我永生難忘。在許多模糊的歲月裏,隻有這一年像篆刻在石板上的文字一樣,經過無數年歲月的洗禮後,依舊清晰深刻。


    而也隻有這一年,如流行流過,絢爛而美麗,來不及說一聲再見。


    女生的聲音非常甜美,隻是少了王菲的那種空靈。可是我依舊聽得很投入,因為女生唱得很投入,在唱到動情處時,我的眼中泛起了淚光。


    在許多年後,我還能記起這包廂內的情景。


    當舒緩的音樂切換成勁爆有節奏的搖滾時,我才突然驚醒過來。龔柏泉點了***的歌,他學著阿信高亢嘹亮的聲線,唱著《離開地球表麵》,無厘頭又叛逆的歌詞,奔放的曲調,在龔柏泉的演繹下更多了幾分不羈和灑脫。


    地球之外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呢,真如科幻節目中描繪的那麽浩瀚飄渺嗎,在那個遙遠神秘的世界,有沒有煩惱呢?


    隻要一想起地球以外還有一個龐大的,無邊無際的銀河係,銀河係之外還有許多我們還未探知的世界,我就覺得自己好渺小,如一隻弱小而迷茫的螻蟻。


    但是,我想,我這輩子都無法離開地球了。


    在那地球之外的世界對我來說,永遠都隻是一個遙遠而虛幻的夢。


    剛才唱王菲的歌的那個女生放下麥克風,走到我麵前,拿起桌子上的朗姆汽酒咕嚕嚕喝了大半瓶。


    我癡癡的,近乎呆滯地望著她。


    她拿起桌子上的那包三五牌香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裏,然後問我,“抽嗎?”


    “我不抽煙,謝謝。”我有點受寵若驚地擺了擺手。


    她也不勉強我,拿起打火機點燃了自己嘴上叼的那根煙,然後似乎很享受地吞雲吐霧起來。


    女生和男生抽煙的樣子非常不一樣,女生抽煙的樣子是隻受傷的貓,男生的樣子像匹孤獨的狼,但不管誰抽煙的樣子都很寂寞。被煙霧繚繞著,仿佛困在一個寂寞的星球中,獨自舔著傷口。


    “我叫白露。”她突然對我說,沒有自我介紹時那種正式的神情,而是用平淡的語氣告訴我,非常的隨意。


    “我,我叫向宇。”我沒想到她會突然告訴我名字,結結巴巴地接口道。


    “失戀了嗎?”她又突然提問。我發現她說話毫無邏輯,可以從東邊突然跳到西邊,讓你完全無法招架。


    “沒,我、我沒有男朋友。”我像是突然得了話語障礙症似的,說話特別困難起來。


    “沒有男朋友也可以失戀,愛情永遠是不會讓你有準備的時間的。”她吐了一個煙圈,然後看著那個白色的圈一點點散開,仿佛仰望著戀人般癡迷。


    “你……失戀了嗎?”看著她悲傷寂寞的表情,我試探性地問。


    4


    “還沒有,我今天才剛剛開始戀愛。”她轉過臉,微笑著望著我,笑容裏卻彌漫著憂傷。就像一朵憂傷的茶花,讓人心生同情。


    “那你為什麽這麽不開心呢?”我忍不住問。可是話一說出來我就後悔了,因為我覺得這問題很失禮。


    可是白露並沒有生氣。


    “因為我遲早會失戀的。”她吸了一口煙,然後把還剩三分之一的煙在玻璃煙灰缸裏掐滅。


    “為什麽明知會失戀還要開始呢?對方是個什麽樣子的人?是不是很花心?”我第一次發現我可以有這麽多問題,好奇地問個不停。愛情的世界對我來說就像浩瀚的宇宙一樣,遙遠而神秘。


    “越是危險才越吸引人,愛情是火焰,向往愛情的我們是飛蛾,我們注定飛蛾撲火,灰飛煙滅。記住,永遠不要愛上男人。”她盯著我,突然慎重地警告。


    我愣了愣,懵懂地點了點頭。


    她是第一個告訴我愛情有多危險的人,在多年後,我依舊記得她孤獨地抽著煙的樣子,可是記憶裏她的臉卻已經模糊了。


    她的話一直烙印在我的腦海裏,可是我還是重蹈了她的覆轍,我想女人永遠都抵抗不了愛情的誘惑,就像飛蛾永遠無法抵擋那火紅熾熱的火焰,在愛情世界裏,我們注定會灰飛煙滅。


    那天的氣氛很異常,紫星一直在和那兩名大學生說話,他們似乎在籌備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平時一直纏著我的龔柏泉,也很反常的不再纏著我,一個勁的點歌唱,ktv裏幾乎都是他和白露在輪流唱歌。而唐錦一直一個人一聲不吭地坐在一旁,抽著煙喝著悶酒。七人共處一室,卻仿佛各有心事。


    那天白露教了我一個非常有趣的骰子遊戲,叫大話骰子,我們要不停地撒謊,來迷惑對方,讓對方上當入局。白露說這個遊戲就像是我們的生活,她說曾經有專家調查統計過,平均每個人每天要說三句謊話。到最後,說謊變成一種習慣,連我們自己都分不清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或許我們自己也在迷局中迷失了自己。


    起初,我老是輸,白露總是能猜中我骰盅裏的骰子。可是後來,我變得很厲害,我設的陷阱總是能讓白露輕易地跳下去。我壓倒性地贏了白露。


    白露說我這個人撒謊都不眨一下眼睛,還可以一臉天真地望著別人,讓人防不勝防。我才發現我居然還有撒謊的天分。


    白露是我們包廂裏年紀最大的,她今年已經大三了,明年就要踏入社會實習了。她說今年是她最後放縱的一年了,所以她要戀愛。她告訴我千萬不要愛上男人,卻又對我說,大學裏一定要談一次戀愛,否則會後悔一輩子。我不知道該聽她哪句,亦或者哪句都不聽。


    唱完歌後我們就散了,潘向東和李浩然提議去吃燒烤,白露和紫星去了,唐錦一個人離開了,我因為急著回家也沒去,龔柏泉說有義務送我回去,所以也沒去。


    龔柏泉送我到家時天已經擦黑了,我隻讓他送我到小區門口,因為我怕被爸媽看到。


    我看到手機上有三十七通媽媽的未接電話,我想爸爸媽媽一定急瘋了。於是我小跑著上樓。


    一進門,媽媽質問的話劈頭蓋臉的就蓋過來。


    “小宇,你上哪去了?媽媽打你那麽多電話為什麽不接?你知道爸爸媽媽有多擔心嗎?”


    爸爸坐在沙發上喝著茶,可是我看到他手裏端地茶杯都沒有動一下。


    “下午有道題做不出來……所以我去圖書館查資料了……圖書館不能打電話……所以我把手機調靜音了,沒聽到……”


    我低著頭,不敢看媽媽的眼睛,因為我怕她看出我在撒謊。


    “好了,先吃飯吧,菜都涼了。”媽媽歎了口氣,轉身走進了廚房。


    我看到爸爸也沉沉地歎了口氣。


    我想我有再高的天分,也不可能騙過爸爸媽媽,因為他們是看著我長大的,甚至比我還了解我自己。


    他們不揭穿我,隻是因為太愛我,不想為難我。


    晚飯有我最愛吃的可樂雞翅,油光鮮亮的,看起來非常可口。可是我一點胃口都沒有,連吃我最愛吃的菜都味同嚼蠟。


    “小宇,多吃點,最近都瘦了。”媽媽夾了個雞翅放進我碗裏,又往我碗裏夾了幾顆西蘭花。


    我麻木地扒著飯,不知道嘴裏是什麽味道。


    “小宇,你最近怎麽奇奇怪怪的,你告訴媽媽,你是不是戀愛了?”


    媽媽看到我消沉的樣子,停下筷子望著我問道。


    我驚訝地抬起頭,望了她半晌,用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媽媽怎麽會有這種想法,難道她這個年紀的家庭主婦都比較敏感多疑嗎。


    我想她一定是晚上七點半的社會新聞看多了。


    “那就好,小宇,你記得現在可是你最關鍵的時刻,你千萬不能戀愛,早戀會毀了你一輩子的。”媽媽慎重地對我說。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才看到爸爸和媽媽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後來想了想,我才覺得爸爸和媽媽的擔心不無道理。隔壁王阿姨家的女兒高二時談戀愛,被王阿姨他們發現後遭到反對,後來跟著男朋友去了外地,為此綴學了。我有兩年多沒看到王阿姨家的女兒了。隻是聽鄰裏間流傳,她家的女兒和男朋友在外地開了個包子鋪,日子過得很艱辛,據說懷孕了也沒臉回家。


    媽媽隻要提起王阿姨家的閨女,就直歎氣,說這女孩毀了。我也有幾次和王阿姨打照麵,看到她這兩年老了許多,人也變得沉默寡言了。曾經王阿姨的女兒是她的驕傲,王阿姨的女兒從小乖巧懂事,成績在學校裏一直位列前茅,而且還會彈鋼琴,經常代表學校出去表演。王阿姨經常在小區裏誇耀她的女兒,小區裏的阿姨們也連連稱讚,要讓自己的兒女向王阿姨的女兒學習。王阿姨的女兒小名叫小可,我叫她小可姐。我小時候曾到她家去玩過幾次,看到小可姐彈著她的黑色雅馬哈鋼琴,是首《四小天鵝》,彈得非常好,我非常的羨慕。沒想到小可姐最後會落得那樣的下場,真是不無可惜的。自從小可姐離家出走後,王阿姨就再也不在小區裏出現了,出門遇上鄰居也是低頭匆匆走過。鄰居們從教育他們的兒女要向王阿姨的閨女學習,變成了千萬不要和王阿姨家的女兒一樣。現在小區裏議論的最熱的是11棟樓方教授家的孫子。方教授的孫子是小神童,據說方教授的孫子3歲就會背唐詩三百首,5歲就熟讀馬克思理論,8歲代表市裏參加全國少兒數學大賽,獲得第一名。方教授談起他孫子時可驕傲了,說是他孫子在他媽媽肚子裏時就開始學習了,我一直很奇怪,在肚子裏怎麽學習?後來才知道,方教授指的是胎教。


    失眠時,我經常會躺在床上反思,怎樣的人生才是完美的。


    按部就班地生活,最後功成名就;亦或者是遵循自我的生活,活得灑脫而自然。最後我始終沒有得出結論,因為兩種生活我都沒有體會過。我還太年輕,經曆過的事不足與下結論,而那些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例又太遙遠,無從考證也沒有力度。


    人生永遠是一個迷局,不到最後一刻,不會揭曉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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