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皮膚的農夫戴著鬥笠,遲遲不願抬頭。


    “摘下你的鬥笠,接受入城檢查!”姒啟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誰知那位黝黑皮膚的農夫依舊低著頭,沉聲道:“咳,原來堯帝爺在位,老夫可沒有見過這麽威風的守門將軍!”


    “守門將軍”這四個字這樣刺耳,姒啟的臉上火辣辣地發燙,但他依舊不為所動,道:“如今司寇皋陶先生製訂實刑,以刑法與德教規範百姓。入城門者,需接受檢查,這是禹城之法。誰也不能違背!莫說是先生,就是夏侯親臨,若不接受檢查,我姒啟也不會讓他過此城門!”


    黝黑皮膚的農夫這才緩緩抬起頭,摘下鬥笠,笑道:“我素日便聽聞夏後有一個英武堅毅的兒子,今日一見,果然所言非虛。臣後稷要入城拜見夏後,還望姒啟將軍檢查放行。”


    “您……您是後稷先生?這……姒啟有眼無珠,唐突先生!”姒啟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忙俯身行禮。


    “姒啟將軍,快快請起!”後稷忙上前攙起姒啟,“你奉夏後之命守城,這是你的職責所在!老夫隻是多活了些年歲,也是華夏一個普通百姓罷了,豈敢倚老賣老?這不是讓華夏百姓笑我老糊塗麽?你說是不是?”


    姒啟起身拱手道:“先生所言極是。那姒啟便秉公行事。來人,給後稷先生認真檢查,不可懈怠。”


    “是!”兩個守衛上前檢查後稷身後的一個木質獨輪車上的貨物,發現都是一些粟穀種子,並無其他東西。


    兩個守衛走到姒啟身前,抱拳道:“啟稟副營長,屬下已認真檢查過後稷先生的物品,並無異常,可以放行。”


    姒啟道:“好,放行!”同時他又轉身向後稷拱手行禮道,“先生慢走,姒啟職務在身,不便相送,還請先生見諒。”


    後稷道:“昔日堯帝爺說,‘生子當如虞舜’,四嶽皆稱是。依老朽看來,若舜帝君在世,對姒啟將軍也必青睞有加!”


    姒啟道:“先生說笑,姒啟少不更事,尚需多加磨煉。豈可不知天高地厚,貽笑大方。”


    後稷點頭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好,老夫還要去拜見夏後,就此告辭!”


    姒啟躬身行禮道:“姒啟恭送先生!”


    望著後稷推著獨輪車遠處的身影,姒啟不禁長舒了一口氣。他現在似乎開始明白父親讓他當這個禹城護衛營副營長的用意了。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看大門的閑差呀!稍有不慎,就會給那些老首領落下話柄,當真是吃力不討好的差使!但若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必然會被父親斥責一頓,更是惹人非議,臉麵全無!


    這不是和敵人打交道,這是真真正正地和人打交道!


    和敵人打交道,用的是拳頭和刀!和人打交道,你要用的是頭腦和言語,還要有恭敬之心和防備之策!


    可以馬上得天下,豈可馬上治天下?


    正在姒啟思索父親給他這個考驗的意圖時,又是一個皮膚白皙、態度恭敬的中年男子走到城門前。


    “站住!”


    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道:“是。”


    兩個守衛上前將他全身上下認真檢查一遍,然後向姒啟稟報道:“啟稟副營長,屬下已認真檢查,並無異常,可以放行。”


    姒啟擺擺手示意守衛退後,轉身向中年男子道:“不知先生入城有何要事?”


    中年男子道:“在下伯益,正要入城麵見夏後。”


    姒啟觀此人神態謙和之中又有幾分正氣,便知是夏後柱國重臣,便抱拳道:“姒啟職責所在,還請先生見諒!”


    伯益捋須道:“姒啟。你莫非就是如今夏後之子?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姒啟將軍年紀輕輕便能沙場立功,揚名華夏。如今護衛禹城,更是我禹城百姓之幸!”


    姒啟道:“豈敢豈敢,先生過譽。”


    這時隻見有傳令兵匆忙出城,伯益便拱手道,“伯益還有要事稟報夏後,日後有時間再與將軍相敘。”


    姒啟伸手向城內道:“先生請。”


    伯益坦然入城,心中卻對這位守城將軍印象深刻。他想著心懷黎民、起居簡樸、日夜操勞國事的夏後姒禹,有回想剛才守城英氣勃發、剛毅又謙恭的守城護衛營副營長姒啟。


    他搖搖頭,又無奈地笑了笑,然後闊步向禹城內城大殿走去。


    鬥轉星移,花葉辭樹。


    自姒禹登基成為夏後,便召集眾位華夏部落聯盟首領,共同商議推選皋陶繼任夏後。皋陶雖以年老多病屢次推辭,但他本就是曆經唐、虞、夏三朝的重臣,又長期擔任理官,主管華夏刑獄,他提出的“法治”與“德政”相結合的理念,更是讓華夏部落政令一致,社會有序。他和他的獨角獸獬豸更是成為部民眼中正義的化身,有的部民還將他們的畫像畫在自己房屋的牆上。


    他更是贏得了一個備受傾慕的稱呼——“獄神”!


    可皋陶卻並不喜歡這個稱呼,他常對自己的兒子伯益說,“天下有惡,方有刑獄。刑獄乃是斬除毒草,震懾百姓,如懸刀垂刃,不可輕用!人民是血肉之軀,刀刃是無情之物,以無情量有情,舍法何為?因此,難在量刑。法平有度,使民知之,則聖人垂拱而治後天下平。”


    伯益道:“父親,法既然是用來除惡,為何不能輕用?”


    皋陶正色道:“五刑合五行,對金、木、水、火、土。大辟為金刑,囚獄對木刑,湯鑊對水刑,炮烙對火刑,流放對土刑。五刑傷人筋骨肌膚,害人精神性命。人乃天地之靈,若無大過重罪,豈可輕法?況法如刈草,豈可刈盡天下草木?唯有德政相輔,方可行之。”


    伯益拱手拜道:“益駑,願聞其詳。”


    皋陶道:“好吧,那我給你講給案子。市集之中有一人想要偷陶罐,被攤主發現。他想要逃走,便用陶罐將攤主砸暈過去。如果你是理官,你會如何處理?”


    伯益道:“此人偷竊陶罐,後畏罪逃匿,還行凶傷人,當處木刑!”


    皋陶搖搖頭,道:“可這個人卻是個大孝子,他寧肯去集市偷陶罐入獄,隻是為給他年老臥病在床的親人熬肉湯。”


    伯益目瞪口呆,道:“這……這……竟然有這樣的人?!”


    皋陶道:“那你現在還要抓他麽?”


    伯益訕訕道,“他既是孝子,又有親人臥病在床,雖有偷竊,但隻是陶罐,情有可原。舜帝便是大孝之人,若刑罰此孝子,恐怕有悖人情。”


    皋陶歎氣道:“那若是如此,為盡己孝便可傷人之命?自己父母的性命重如泰山,他人的性命便可輕賤麽?若是如此,那刑罰何在?公平何在?正義何在?”


    皋陶一連三問,問得伯益心驚肉跳,不住低頭。


    伯益隻得拱手行禮賠罪道:“是孩兒思慮不周,還請父親指點。”


    皋陶道:“理官決獄,不以情廢法,亦不以法害情。惟中惟允,方可治之。此子偷竊傷人自然要罰,但他侍親至孝,又須斟酌。故罰他到陶場製陶十日,以償陶罐攤主損失。”


    伯益道:“善哉,還是父親考慮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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