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新雨初霽,林間彌漫著雲氣霧靄,頗有幾分出塵逸世的氣息。眾人隨著老獵戶穿行在林間,跋涉六七裏地光景,那東曦既駕,日光劃破林間霧氣,灑落點點金線。霧氣漸漸散去,隻見遠處碧空如洗,雲吹鱗沙,清風拂麵,樹葉沙沙作響,好不暢快!


    孟塗邊走邊觀察山林之間的樹木,尋找著蛛絲馬跡。老獵戶則身手矯健,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在山林間穿梭縱橫,如鳥歸山林,魚入池淵。


    不多時候,老獵戶便指著一棵陶罐粗細的老樹,道:“就在這裏,我記得清楚,就是這棵樹!”


    孟塗上前用手摸著這大樹繞了幾圈,大手在樹身上磨挲,仿佛在感知樹上的任何細節。


    “老伯,當時夜色正深,何況這又是深山老林,你確實是這棵樹?”孟塗問道。


    “絕不會錯!”老獵戶道,“我清楚地記得那黑影攀著樹上的樹藤!來,你看看,這不是樹藤麽?”


    說著,老獵戶扯過那拇指粗細的樹藤來,樹藤遒勁有力,如同一條枯皮長蛇盤在樹上一般。


    “哦,老伯,您看這是什麽?”孟塗摸著樹上的幾道抓痕。


    “哦,這……這不像是人的抓痕?”老獵戶嘀咕道。


    “像是什麽野獸的爪痕。”一個中年獵戶有把握地說道。


    “野獸?怎麽可能?我明明看到他站直身子,來要奪我的弓!尋常的虎豹豺狼哪個能有一丈高的個子……”老獵戶依舊爭辯道。


    “熊!”孟塗目光炯炯,摸著刻入樹身寸餘的抓痕道,“這正是黑熊的爪痕!”


    “你怎麽知道這是黑熊的爪痕?”老獵戶依舊疑惑道。


    孟塗盯著那樹上的抓痕道,“老伯,你過來試試。你伸開雙臂,看看能不能夠得著這兩邊的抓痕。”


    老獵戶依舊是半信半疑,上前伸開雙臂環抱大樹,可始終難以夠得著抓痕。


    “這……這又能說明什麽?”


    “這說明是一頭成年公熊在夜間受驚,出手傷人,而當時夜深,加上山林霧氣較濃,隻能隱約看到一丈多高的黑影。你拿出弓箭時,那黑熊更是吃驚,想要伸手搶奪,不想一下便崩斷了弓臂。你看,這樹藤上也有抓握的痕跡,和這老樹上的爪痕一模一樣。”孟塗言之鑿鑿地說道。


    眾人聽了孟塗的分析,都不禁點頭稱是。


    老獵戶還想要爭辯,隻聽山林之間一聲熊吼聲,聲音低沉又渾厚,響徹山林。


    “啊?熊,真的是熊!”眾人麵麵相覷,都不禁暗歎孟塗推理判斷之神。


    “嗷吼!吼!”又是一聲熊吼聲,聲音比第一次更加渾厚有力。


    “走,看看去!”眾人慫恿著孟塗和老獵戶向熊吼聲處走去。眾人雖然心中忐忑,但畢竟還是好奇。


    難道夜裏襲人斷弓的凶手,真的會是這樣一頭看似粗笨的黑熊?


    可很快人們就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一隻黑熊正叼著一截折斷的長弓弓臂,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旁站著。


    “嗷吼,嗷吼!”


    熊咆如雷殷岩泉,栗深林兮驚雲間。


    幾個部落族人已取出弓箭,瞄準黑熊,隨時保持戒備。這時隻聽林間傳來幾聲虎嘯聲,那黑熊丟下斷弓,便往密林深處逃去。


    眾人正為虎嘯聲心中戰栗不安,誰知從灌木中走出兩個麵容相似的年輕人。


    “各位受驚了,我們兄弟倆追蹤這黑熊多日,就是怕它出來傷人。可三日前,因林間大霧,失去了它的蹤跡。今日聽聞熊咆,才又在這裏遇見它。它是先前軒轅黃帝有熊氏的神熊將軍後裔,是有熊氏部落的祭祀圖騰。不想它因天雷毀壞柵欄,偷跑出來。族長驚怒交加,下令我們有熊氏部落全族,務必在七日之內找到神熊將軍的後裔,更要阻止它濫傷人命。今日見它熊咆怒吼,怕他暴怒傷人,我兄弟二人便模仿虎嘯之聲,來喝退它。”一個容貌顯長的年輕人道。


    孟塗上前拱手道:“不知二位是軒轅黃帝有熊氏族人,失敬失敬。敢問二位尊姓大名?”


    年長的拱手道:“區區微名,何足掛齒。在下熊英,這是我二弟熊雄。”


    孟塗笑道:“一個英,一個雄,不正是打虎親兄弟,一家聚英雄麽?好,真是好名字。我叫孟塗,是夏後氏部落的一個小司判,因幫這位老伯破夜間襲人斷弓的案子來到這裏,認識兩位英雄,真是孟塗之幸。”


    熊英道:“孟司判何必過謙!我們兄弟倆都是粗人,結識孟司判您這樣的人,更是我們兄弟二人的榮幸。”


    熊雄年輕氣盛,此刻也抱拳上前道:“正是,家兄所言,正是熊雄心中所想。我熊雄嘴笨,不會說那些彎彎繞繞的好聽話。一句話,孟司判,你以後有什麽事,說一聲,我熊雄定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熊英道:“不知孟司判這襲人斷弓的凶手可曾找到?”


    孟塗還未答話,隻聽老獵戶在十餘步外高聲道:“找到了!找到了!這就是我的斷弓!這就是我的斷弓!”


    老獵戶抱著斷弓,仰天長嘯,臉上涕泗縱橫,也說不出是喜是悲。


    有人道:“老伯,你這斷弓也沒用,不如扔了吧!”


    隻見那老獵戶頓時神色大變,怒目而視,揪著那人的衣領喝道:“你懂什麽?這是我們家族世代相傳的鹿角虎筋弓!先祖曾言,弓在人在,人不在弓也要在!這是顓頊帝贈給先祖的聖物,豈能丟棄,令先祖蒙羞!你看,這弓角的月牙玉墜,還是家母的遺物。這張斷弓對你是分文不值,對我可是無價之寶!”


    那人本是好心,卻被一陣咆哮,但知道是老獵戶的先祖遺物,也是悻悻不語,大氣也不敢再出一下。


    老獵戶撫摸著那月牙玉墜,淚眼朦朧,似乎又想起過世母親的音容笑貌。他就呆在在地上,默然半晌,一言不發。眾人知他性情古怪易變,也不敢再與他搭話。


    忽然,那老獵戶坐直身子,轉向孟塗,俯身叩拜道:“孟司判,老頭子有眼不識泰嶽,先前多有冒犯。您的推斷嚴絲合縫,滴水不漏。這先祖遺留的鹿角虎筋弓確實是被這黑熊折斷的,我那天霧氣大夜色黑,沒有看清,依照司判所言和樹上爪痕,確實隻有黑熊襲人這一種解釋。司判之恩,老頭子無以為報,請受我一拜!”


    孟塗哪裏敢受,忙上前攙扶起老獵戶,正色道:“老伯,司判就是為族人排憂解難,度厄濟困,此心公平,方能理訟。”


    眾人眼見孟塗破了這“斷弓案”,又有這樣仁義公平的胸襟氣度,都不禁稱讚不已。


    這時遠處傳來呼聲,“孟塗!孟塗!姒坶大人和巴使者找你!姒坶大人和巴使者找你!”


    等到孟塗和熊英、熊雄兄弟以及眾人回到部落,姒坶便向眾人宣讀夏啟的後諭,將狴犴令和獬豸冠交到孟塗手中,正色道:“孟塗,夏後任你為巴地司判,這是狴犴令和獬豸冠,望你秉公執法,明斷訟獄,早日查明巴地懸案,給巴地百姓一個交代。”


    孟塗不卑不亢,麵如沉湖,道:“臣孟塗領命!隻是此去巴地,路途遙遠,凶險不可預料。望大人能準許孟塗帶兩個護衛將軍。”


    姒坶有些為難道:“論理說應該如此,可現在情況緊急,哪裏去找護衛將軍呢?”


    孟塗起身將熊英、熊雄兄弟領來,拱手拜道:“啟稟大人,這是軒轅黃帝有熊氏部落的兩位英雄,二人本領高強,勇武過人。臣舉薦二人作為護衛,也不必再勞煩夏後大人。”


    姒坶捋須微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這兩位年輕人氣宇軒昂,相貌非凡,若能為孟司判護衛,當真是如龍添翼,如虎生鱗。此次巴地之使又將增添幾分把握。好,我這就回去稟告夏後,封熊英、熊雄兄弟為虎賁護衛,三日後隨孟司判到巴地蒞訟!”


    孟塗、熊英、熊雄三人叩首跪拜道:“謝夏後洪恩!”


    姒坶待孟塗起身,上前握著孟塗的手,道:“孟塗,老夫此次全力舉薦你出使巴地,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另外巴地宗派林立,部族複雜,你此行一定要小心!另外這狴犴令不可輕易示人,待到危機時刻再用。”


    孟塗拱手謝道:“先生恩德,孟塗銘記於心。可惜孟塗寒微,無以為報,唯有精心理訟,查明冤獄,方不負先生信任。”


    姒坶微笑道:“孺子可教。我相信你的實力,我更相信我的老朋友孟伯。他那樣一個正直無私的人,肯定會給大夏培養一個好的司判。好,你準備準備,我還要回夏都複命。”


    孟塗望著姒坶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有得到賞識的欣喜,有前途未卜的擔憂,也有獨自遠行的忐忑。可他輕輕咬著牙,並沒有將這種情感流露出來。熊英、熊雄兄弟跟在孟塗身後,也一言不發,沒有在這種時候打擾他。


    隻見遠處山林中三隻飛鷹盤旋而上,在山林之間不斷向上,劃破雲霄,向西南方向飛去。


    正是:


    素練風霜起,巴使入夏門。


    一拜三叩首,淚下如流雲。


    非無四海誌,常存釣鼇心。


    黍離悲斯民,起身赴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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