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緡此刻還帶著幾分分娩後的疲倦,道:“爹,女兒真是拖累您了……”


    任黔忙擺手道,“一家人,說的什麽話!你好好調理身體,我還要指望我這小外孫以後出人頭地,讓我這老頭子也跟著享些清福嘞!你想吃什麽都吩咐她們,有什麽需要就告訴我。回到有仍氏部落,你就是回到了家。有什麽事,爹給你做主!”


    後緡略帶猶豫蹙眉道,“可哥哥那邊……”


    任黔道:“誰?任狐?他有什麽意見?這個家我說了算!嘿,來,讓我看看我的小外孫!”說著,任黔便用自己的白豹皮大衣把小少康抱在懷裏。


    小少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這個世界,白皙的麵龐和他的母親後緡一樣。可他不哭不鬧,眉宇之間頗有幾分王者的貴氣。


    任黔笑道:“這孩子小小年紀便喜怒不形於色,以後定成大器!”


    後緡望著父親懷中的小少康,喜悅之餘,倒是擔憂不已。她明白夏後葬身火海,便是要借此為她們母子逃生。


    少康啊,少康,你快點長大……


    年幼的少康伸出蓮藕般白皙的小胳膊,小手在任黔臉上摸了摸。


    “哎,我的小外孫!”任黔笑得合不攏嘴。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轉眼便是十二年過去了。小少康也長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他天性聰慧,又能吃苦,而且好學善思,對於不懂的東西常常請教有仍氏的老族人。自族長任黔到一般族人,對小少康都很喜歡。


    但有一個人自始至終對後緡母子都沒有什麽好感,那便是後緡的二哥任狐。任狐本來在後緡出嫁前對這個年幼的三妹倍加寵愛,他會將自己外出打獵的小兔子偷偷藏在懷裏給妹妹後緡帶回來玩耍,也會去十幾丈高的懸崖邊掏鳥蛋來逗妹妹。


    可自從妹妹出嫁夏後姒相,他就像徹底變了一個人。曾經那個跳脫熱情、對妹妹後緡極盡寵愛的任狐,變得沉默寡言,每日都是練箭打獵,偶爾隨族人放牧,終日見不到臉上的笑影。當後緡第一次回家省親時,他也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熱情的問候語,隻是呆若木雞地站在一旁,像個陌生的外族人一樣。


    他的父親任黔和大哥任偃實在看不下去,就嗬斥道:“任狐,這是你妹妹,別整天擺著一副冷冰冰的臭臉!”


    任狐卻依舊不為所動,道:“哦。”然後,轉身便離開了屋子。隻留下拊掌歎氣的父親任黔和滿眼都是落寞無奈的妹妹後緡。


    後緡不知道曾經對她寵愛有加的二哥,如今怎會變成冷若冰霜的路人?可她知道二哥的性格,他不願意說的話,縱然是父親,也沒辦法的。


    任狐自然不是在心中冷落妹妹後緡,而是他恨父親,更恨自己。他恨父親為何要將年幼的三妹遠嫁到斟鄩,他更恨自己明明不願意卻無能為力。他很早便聽說姒相平庸無能,文不能安邦定國,武不能開疆拓土,沒有城府謀略,沒有視野格局,拉不得硬弓,騎不得烈馬。這樣一個窩囊廢,父親竟將妹妹就這樣嫁給了他!這是不公平的,也是殘酷的。因此,他不願意直視後緡那溫柔似水的目光,他不願麵對那個他曾發誓要嗬護一生的三妹。


    漸漸,他也明白,父親是為了部落,妹妹後緡嫁給夏後姒相才能讓有仍氏強大起來,才能讓周圍的其他大小部落心存忌憚。畢竟,夏後的十二部族勢力猶在,夏後氏、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費氏、杞氏、繒氏、辛氏、冥氏、斟戈氏都效忠夏後姒相。有仍氏這樣一個小部落,能夠攀附上大夏的高枝,日後才能綿延發展。可他還是不能麵對三妹後緡,一想起她要遠嫁到夏都斟鄩,嫁給那個她素昧蒙麵的夏後氏部落的男人,任狐就心中一寒。


    如今,三妹回來了。可她卻是來避難逃亡的。


    任狐咬牙切齒,心中早已把姒相咒罵了千百遍。這個人憑什麽當夏後,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住!


    可任狐不知道,夏後姒相葬身火海之中,最後回望後緡一眼,正是以自己的死給她們母子換來一份生的希望。


    小少康也察覺到母親對二舅舅的忌憚,可他每次見到任狐還是親切地叫到“二舅”,可回應他的隻有任狐那張陰沉如霜的表情,留下他一個人呆在原地。可他並不在意,娘告訴他:他要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忍!


    看到別的有仍氏孩子吃烤鹿肉、烤羊腿時,他忍住,嚼著口中沒有滋味的木薯和山藥;看著別的父親給孩子製作的竹弓木馬,他忍住,低頭在地上玩耍著泥人和石子;看著別的孩子興高采烈地騎在父親肩頭歡笑,他忍住,偷偷躲在大樹後邊默默流淚。起初他還給娘說,後來發現說完娘抱著他一起流淚,他便不願意再讓娘知道。


    淚流的多了,便不珍貴了。他的淚愈來愈少,他的心也像那石墨盤一般,愈來愈硬。


    可忍字頭上一把刀,那把刀還是不時要在他的傷口劃出血痕來。


    這天小少康正在給兩匹獵馬擦洗身上的泥漬,這是他大舅舅任偃交給他的差事。一頭獵馬是青黑色的,性情溫順,比少康高了四五尺,體格頗為健壯,舅舅叫它“青霜”。另一頭獵馬是白色的,耳朵處卻有一塊紫色胎記,性情跳脫,不時甩動脖頸,或是馬蹄離地,舅舅喚它“紫電”。


    少康正給青霜打水洗著馬背,那紫電似乎有些不樂意,前蹄騰空,不時發出馬嘶。少康早已摸透它的心思,從馬棚取來一捆草料,放在紫電跟前。紫電才放下騰在半空的前蹄,大口嚼著草料,也不在意青霜和少康了。


    可這時隻聽“嘭”的一聲,紫電似乎有些受驚,猛然抬起頭來,連草料也顧不得吃。連平時溫順的青霜也豎起耳朵,目光炯炯,望著不遠處的一個草叢。


    “嘭!嘭!”


    這次少康也覺察到了,是兩塊鵝卵大小的石塊朝著他喂養的紫電和青霜迅疾無比地砸來。


    “誰!”少康目光如劍,一聲輕叱。


    “哈哈哈!”草叢的樹後閃出六七個和少康差不多年紀的有仍氏少年。為首的那個少年嘴裏叼著一根狗尾草,斜睨著少康道:“小子,我們想騎馬溜一圈!”


    “不行!”少康目光堅定,伸手護在紫電和青霜身前。


    “哼!小子,你別不識抬舉!我們騎馬是看得起你!”其餘的幾個少年隨聲附和道。


    “這是我舅舅讓我看管喂養的馬,他說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能騎!”少康寸步不讓。


    “你這個死腦筋!你不說,你舅舅不會知道的!”說著,那為首的少年便扔掉狗尾草,來到青霜的身前,拍著青霜的脖子道,“這匹馬還不錯!讓小爺我騎上溜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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