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業能理解甘竹壽兄弟義氣,手足情深,也敬佩他忠心為主,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大丈夫行徑。


    可他怎麽也無法理解,也無法認同,甘竹壽為了讓自己沒有後顧之憂,能夠入宮刺殺李世民而一擊即中,做出殺妻毒子這種喪盡天良遭天譴之事。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人乎?


    無法理解,


    無法原諒,


    郭業麵色慘白下意識地來回輕搖著腦袋,恨意滔天痛罵道:“你怎麽就那麽混蛋呢?那可是你相濡以沫的妻子,你血濃於水的子嗣啊,老甘,老甘,你怎麽就能下得去手呢?”


    任憑郭業如何唾罵,如何指責,甘竹壽愣是回到原先古井不波的神情,不為所動,仿佛郭業所說得,與他毫無瓜葛一般。


    靜靜地站在那裏,眼神空洞,如行屍走肉般平平說道:“不殺又能如何?我若不給他們一個痛快,讓他們毫無痛楚地離開人世。嗬嗬,你知道一旦我進宮行刺,無論成與不成,她們都會受到什麽折磨嗎?”


    “無論成敗,隻要東窗事發,她們絕無可能活著離開長安城。你真以為天策府黑甲軍是吃幹飯的?一旦她們母子被擒拿,將會冠之謀害君王的罪名。而且,刑部大牢中,將會有千百般的酷刑等待著她們母子。”


    “活著受罪,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我知道,隻要我抱著進宮行刺之心,她們母子就絕無存活下來的可能。”


    “我這是讓他們解脫!”


    “解脫!!”


    “解脫!!!”


    甘竹壽平淡的聲調陡然高昂起來,衝著郭業如籠中困獸一般狂吼道:“你懂嗎???”


    “借口!”


    郭業斷然還擊道:“你進宮行刺又如何?如今皇帝還不是好好的坐在龍椅之上嗎?這就證明你的行刺計劃已然失敗。但失敗了又如何?你不是也全身而退,逃出生天,躲在隴西縣安安穩穩四年了嗎?你完全有可能將她們母子先安排出城,再去行刺!”


    “嗬嗬,你想得太過天真了,皇宮禁衛何等森嚴?行刺是失敗了,但是你真以為憑我一己之力,能夠逃出幾萬禁軍把守的皇宮大內?”


    郭業反問一句:“難道不是嗎?”


    “錯了,錯了,行刺那一夜,若非得一神秘人相助,將我掩藏於枯井之中,嗬嗬,我又怎能苟活至今。郭業,我是對不起他們母子,但我並不後悔我所做之一切。舊主恩情如海深,豈能一日忘懷?若再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進宮刺殺李世民之心——”


    “矢誌不渝!”


    ...


    ...


    甘竹壽,忠,大忠,太忠,已經超越愚忠。


    郭業也是重情重義之人,但是他很難想象,一個人為了報效舊主之恩,為了一血舊主之仇,竟然做出殺妻毒子這種有違倫常之事。


    盡管了解完整件事情的始末之後,多少對甘竹壽的態度有所緩和,但是心中始終有所芥蒂,這王八蛋太狠了。


    心狠到一個無法想像的地步。


    不過他話中提到得神秘人相助,而且還是皇宮大內之中,頓時又來了好奇,問道:“進宮行刺君王乃是誅九族的大罪,那神秘人為何救你?他能夠在皇宮中如此自由行走救下你,那他的身份肯定不簡單,不外乎是皇家子嗣,內侍宮女,或者後宮妃嬪。但是他為何甘冒著殺頭滅族的風險,就你這麽一個刺客?”


    說到這兒,郭業發現甘竹壽也是一臉茫然地搖搖頭,神情有些恍惚地說道:“不知道,但是此人身份絕非是你所說的這些身份。因為那天夜裏雖然天黑,看不清那人的,麵龐,但是借著微弱月光我看見了他的衣著打扮,他,身材頗為消瘦,一身道袍打扮,手持拂塵,有著幾許仙風道骨。我敢肯定,他是道家中人。”


    道家中人?道士?


    郭業陷入了沉默,大唐三百年,佛道都處於鼎盛的爭鋒時期,唐貞觀年間,能夠在皇宮大內中自由行走的道士,肯定是道教中鳳毛麟角的人物。


    莫非是傳說中的那兩個人物之一?


    無端引出一個傳說級別的道教老神仙,這也太能扯了吧?


    郭業在沉思,甘竹壽也在回憶,驚呼道:“對,那道士從頭至尾就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我,命不該絕,將來自有貴人相助,冤案自有平反昭雪的那一天。”


    奶奶的,神神叨叨,玄之又玄,郭業聽罷更加將心中的猜想側重於那兩個傳說中的道人之一。


    郭業問道:“他有沒有說他是何人?”


    甘竹壽搖搖頭,回道:“沒有。在他襄助下,我逃出了皇宮,以後再也沒有見過此人。”


    郭業若有所思點點頭,心中將目標鎖定在了那兩個道士身上。


    甘竹壽繼續說道:“逃出皇宮,離開了長安,我如喪家之犬般逃亡蜀中之地,一呆就是四年,接下來的事情,我想你也清楚了。”


    “嗯!”


    郭業將那神秘人之事悄悄留了個記號,藏進了心間,突兀問道:“老甘,暗夜閣也好,齊王也罷,你付出和失去太多太多的東西了。你可曾後悔過?”


    聞之,甘竹壽一臉堅毅,語氣決絕地說道:


    “無怨,無悔!”


    “友情,恩情,親情,我取二舍一,斷然不會後悔。”


    真他媽無語,這是什麽狗屁邏輯。


    郭業不禁歎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甘竹壽苦笑一聲,頹然道:“也許我命犯天煞孤星,注定孤獨終老吧?無論是當初,還是如今,甚至是將來,滿腔的仇恨,才是支撐我苟延殘喘苦苦堅持下來的唯一。”


    仇恨!


    也對,仇恨跟欲望一樣,都是人類的原動力。


    有人為了欲望,而升官發財,同樣有人為了仇恨,苦苦掙紮苟活。


    甘竹壽的這句話,郭業難得沒有反駁,情不自禁地點頭表示讚同。


    “我的故事,你也聽完了。怎麽樣?如今還敢當我是朋友,還敢用我主持你那個東廠嗎?”


    甘竹壽冷不丁這麽一問,頓時被郭業給問住了。


    當朋友,沒問題啊!


    主持東廠,一起共事?


    想到這兒他可就後怕了,這孫子滿腔的仇恨,天天惦記著要殺李二陛下,哪天萬一又犯渾把自己牽扯進去,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


    想歸想,怕歸怕,郭業還是郭業。


    當即回道:“當朋友自然沒問題,從今往後,你不僅是我郭業的朋友,還是我的好兄弟。不過老甘,我想真真兒地問你一句,你當真放不下仇恨嗎?”


    “放不下!”


    甘竹壽斬釘截鐵,毫無妥協。


    奶奶的,郭業一陣無語,大唐的人兒,怎麽隻要有些本事之人,都那麽有個性呢?


    而且倔驢一般的脾性是他們的共同特點。


    馬周如此,蘇定方如此,甘竹壽這個殺手也玩倔強到底的調調。


    “放不下又如何?如今秦王登基做了皇帝後,對內,國泰民安,各行各業都朝氣蓬勃,百姓皆能吃飽穿暖安居樂業;對外,震懾外族,捍衛疆土,大唐之威名,傳遍外族蠻夷各國。東突厥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嗎?至少,他是一個利國利民的好皇帝。”


    “再者說了,即便讓你進了長安,你覺得你還能向上次一般混入皇宮,刺殺成功嗎?如今無論是當年的皇帝,還是當初的天策府,都已經羽翼豐滿,無法撼動,你覺得憑你那一己之力,還能得逞?”


    “老甘,你小看天下人了!!!”


    ...


    ...


    郭業一番說道之後,甘竹壽緩緩安靜了下來,默默地思慮了起來。


    臉上,表情變幻無窮,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蹙眉感歎,一會兒麵目猙獰,一會兒頹然喪氣。


    過了好是一陣子,甘竹壽突然開口道:“你這些話,我雖聽著極為刺耳,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但是齊王不能冤死,屈死,枉死,若窮我終生之力還不能替殿下討不回一個說法,一個公道,我,我甘竹壽,到了下麵也無顏再見齊王與暗夜閣的兄弟。”


    退讓了,


    郭業聽得出來,甘竹壽的底線在鬆動了。


    再也沒有之前那般喊打喊殺,魚死網破的話,而是要一個說法,一個公道。


    說白了,就是要替齊王元吉平反昭雪唄。


    但是,這也太難了,你不是要李二陛下公然站出來道歉嗎?


    不過現下也隻能哄著他道:“老甘啊,這事兒說難不難,說難也夠難。咱們弟兄就這點實力,小哥我也才是個小小的八品兵司。給齊王平反昭雪這種事兒,怎麽著也得小哥我青雲直上入了朝堂,才有機會吧?你說是嗎?”


    “我能等,等到死也能等!”


    奶奶的球,又是一路倔到底。


    既然都這麽說了,郭業還能咋的?隻能點頭應允道:“成成成,將來我有幸入了長安能夠站在朝堂上說話,一定替齊王殿下,平反昭雪討個說法!”


    甘竹壽聽聞,如守得雲開見月明般,露出了一絲多少有些人性的笑容,言語頗為輕鬆地說道:“好,東廠交於我手中,你大可放心。以後,東廠上下,隻效忠你郭業一人。”


    對頭,要得就是這種感覺。


    郭業聞言大喜,眉開眼笑道:“那就一言為定,老甘,好兄弟,一輩子!”


    甘竹壽重重點頭,說道:“另外,你既然肯定替齊王討回一個公道與說法,我也對你推心置腹。屆時入了長安,我會送你一份天大的好處,助你一臂之力!”


    送你一份天大的好處?


    郭業還沒來得及駭然大喜,就被這個詞兒給鎮住了,這話咋聽著那麽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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