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沒有讓老管家將虞世南請入拱門小院中,也不打算在偏廳與書房見虞世南。


    而是吩咐老管家將虞世南請到了府中那灣池塘中的湖心亭中。


    看著郭業對於見虞世南表現得興致盎然,他索性來了個成人之美,笑道:“郭小子,走,老夫替你引薦引薦虞世南。”


    郭業聞言自然大喜,連連稱謝。


    隨後兩人出了偏廳,過了小院拱門,朝著湖心亭方向而去。


    ...


    ...


    走了些許路,沿路走來,郭業一邊二次欣賞著高府院中的山水布置,一邊不忘對高士廉小馬屁拍著。


    什麽高大人府中布置真乃獨具匠心啊,高大人閑情逸致,真懂得享受啊,高大人的品味奏是高呐,諸如此類話,引得高士廉一路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郭業見著高老頭這般得意府中這番布置,莫非真是出自高老頭的手筆不成?


    如果真是這樣,那高老頭不去當個園林設計師可真是浪費了。


    猜度間,高士廉已經引著他來到了池塘邊兒上,走上一條徑直通往湖心亭的小橋……


    郭業一腳一腳踩在小橋之上,能感受到小橋的輕輕搖墜,墜咯吱作響傳入耳中。


    晚風輕輕拂過臉頰頗有涼意,轉首間是滿池的殘荷枯莖風中搖曳,颯颯作響,說不出的意境之美。


    走在橋上,暮色已下,湖心亭中早已掛滿了盞盞紙燈,應該是老管家的安排。


    突然,走在後頭的郭業聽著高士廉一聲笑罵:“好你個虞世南,老夫這個主人家還未來,你倒是先吃喝上了。莫不是到我高家蹭飯蹭出毛病來了?還講不講禮數了,主人未至,賓客豈能先飲?”


    “哈哈哈……”


    亭中亦然發出一記笑聲,笑聲如高士廉一般有些蒼老,但卻是格外爽朗。


    顯然這發笑之人便是虞世南本人無疑。


    隻聽虞世南回應了一句:“高老頭,你家大業大,還怕被我這窮酸老儒吃空了不成?嫩小氣哩……”


    話聲落罷,郭業已與高士廉前後腳入了亭中。


    這個時候,郭業才真真兒瞅清了一代大儒,書法名家虞世南到底長得什麽樣。


    灰衣圓袍裹著清瘦的身材,額頭上布滿了小溪似的皺紋,看著蒼老無比。


    顴骨突起,將一張蒼老的麵頰襯得有些不苟言笑。令郭業有些質疑。剛才那爽朗的笑聲竟是眼前這老頭發出來的?


    他特別留意了一下虞世南抓著酒壺的右手,枯瘦如竹,仿佛隻有嶙峋骨頭不見皮肉,有點像武俠小說裏麵那些專門練鷹爪功的高人之手。


    他暗暗猜度,莫非這鷹爪一般的手,乃是年複一年日積月累練就書法而造成的?


    殊不知,他細細瞅著虞世南的同時,虞世南也正凝目打量著他。


    其實虞世南也頗為驚訝,一直以來他到高家,從未見高士廉帶著晚輩年輕人與自己相見過。


    這年輕少年郎什麽來頭,竟然能讓高士廉親自帶來與自己相見。


    高士廉的兩個兒子人到中年,早在地方任職,久不在長安生活。


    莫非這少年郎是高士廉在外頭的風流債,私生子不成?


    “咳咳咳……”


    高士廉猜到了虞世南的心思,連忙一陣咳嗽驚醒了對方,急忙糾正道:“虞老鬼,老夫可沒你想得那般齷齪不堪,這位少年郎乃是我禦史台的新任監察禦史,恰巧在我府中述職。正好,老夫帶著他來見見你這位當世名家,也好讓他長長見識,僅此而已,莫作他想!”


    哦,原來如此!


    聽著高士廉這般說,虞世南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不過他還是很好奇,高士廉這般舉動明顯就是提拔後學末進,這個少年郎到底什麽來路?竟然如此年輕能入了高士廉的法眼,提拔進入禦史台。


    而且能讓高士廉帶他見自己,那顯然很得高士廉的重用才是。


    嘖嘖,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老夫怎得沒聽過長安還有如此出眾的少年。


    這,到底是哪家的子弟呢?


    就在虞世南心中亂猜之機,郭業趁勢上前一步,拱手作起長揖,擲地有聲地說道:“國子監學子郭業,見過校長大人,不,見過國子監祭酒虞大人!”


    這小子還是自己國子監的學生?


    虞世南微微閉上雙眸,搜腸刮肚想了一番,怎麽對這個學生一點印象都沒有?


    是前幾屆的國子監學子嗎?也不對啊,壓根兒就沒有印象。


    郭業,姓郭,長安姓郭的顯赫人家,貌似沒有!


    等會兒~~


    突然,虞世南好似想起了什麽,詫異地問道:“你便是那個奉旨入國子監學習的郭業,隴西郭業?”


    郭業心道,您老人家總算記起我來了?看來蘇定方的確沒有忘記在虞世南麵前提及自己。


    蘇定方曾有言提到,自個兒上麵之人,正是虞世南。


    繼而,他微微頷首,表現得格外謙謙君子地說道:“正是後學末進,隴西郭業。此番奉旨入長安,進國子監學習。見過祭酒大人……”


    虞世南收起詫異之色,緩緩點頭說道:“原來是你,我說看你怎得一臉不學無術之相,原來你便是定方口中屢屢提及的隴西郭業啊?”


    你個仙人板板,郭業暗地裏將蘇定方罵了個底掉,你妹的,你在虞世南麵前提起我也就罷了,沒事兒你給我戴個不學無術的帽子幹屁啊?


    當年在隴西馬周馬元舉說他不學無術;益州前折衝都尉,自己的老丈人康嶽山也說他不學無術;貌似在風陵渡,高士廉也說他不學無術。


    郭業每每想起這些事兒就納悶,難道哥們真長著一副不學無術的臉?


    我靠,不學無術的人能像我這般,升官如坐火箭一般的速度嗎?


    次奧~~


    “咦?你不是丁憂守孝三年奉旨入長安嗎?怎麽無緣無故會調任禦史台監察禦史?怎麽回事?還有,這國子監開學早過了月餘,你怎得還不來報道?你從蜀中到長安,莫非是一路爬進長安城的?”


    好了,好了,郭業心中糾結,校長大人發飆了,這就開始秋後算賬了。


    無奈,這些事兒他個人解釋沒什麽用,必須要高士廉出馬了。


    隨即將求助的眼神望向高士廉,可憐巴巴至極,好像在說,高老頭,這事兒是你惹得,你也跟我保證過會罩我,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高士廉見狀,又是哈哈大笑,衝虞世南說道:“虞老鬼,莫要這般嚴厲,免得嚇壞了後生晚輩。事情是這樣的,你聽我慢慢說來……”


    他說這話自個兒尋了個座位,示意郭業也一同坐下,然後衝著虞世南說起了郭業為何會姍姍來遲長安的緣故。


    高士廉娓娓道來,從風陵渡偶遇郭業開始,到自己讓郭業協查貪墨賑災銀一案,到自己見郭業人才難得將他調任禦史台監察禦史,諸多事情事無巨細地給虞世南說了起來。


    說道最後,高老頭一把奪過虞世南手中的酒壺,自個兒對嘴灌了兩口,潤潤嗓子眼兒,笑道:“虞老鬼,郭業此番遲來國子監,因我而起。嘿嘿,老夫的麵子,你總得賣一個吧?不然,你吃了我高家多少東西,喝了我高家多少美酒,你統統給我吐出來。”


    虞世南聞言之後,白了一眼高士廉,哼道:“國子監乃是國之重器,乃是替陛下培育英才之地。你少拿吃喝來說事兒。若國子監的學子都如他這般,一句事出有因就草草了事不予追究,那老夫當真枉為國子監祭酒了。”


    完了!


    郭業心中哀哀一歎,媽蛋的,虞世南可真不是一般的鐵麵無私啊,攤上這校長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了。看來他還是不賣高士廉的麵子,要懲戒自己一番啊。


    誰知——


    虞世南突然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嘛,郭業協助查處貪墨賑災案也是正事兒,及時協助安州刺史讓汝州三地災民早日渡過災情更是有功。設身處地,換做老夫,也會這般選擇。正所謂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吾輩讀書人就該舍小義,成大義,孰輕孰重一目了然。這次之事嘛,罷了罷了……”


    暈~


    神轉折啊!


    郭業不由被虞世南驚出一身汗,先抑後揚,再找回國子監的麵子不予追究自己,自己的校長大人這手法倒是玩得順溜兒。


    郭業還能說啥?被白白嚇唬了一頓後,還得抱拳作揖,感謝校長大人的理解和寬宏仁愛。


    他本想著跟虞世南請上幾天假,去處理市霸賈旺之事來著,不過現在看這苗頭,請假之事八成是夠嗆了。


    果然,虞世南衝著郭業指點說道:“你啊,沒有功名之身卻能身居如今監察禦史之位,實屬異數。你應該感謝皇恩浩蕩,感謝朝廷的不拘一格降人才。如今你能入國子監讀書,更應該倍加珍惜才是。這樣吧,明日一早你便來國子監報道,唔,看你也說話談吐倒是有幾分私塾的底子,就先入國子監研習書學吧。”


    郭業聽著虞世南虛頭八腦一陣兒白話兒,愣是讓虞世南說得腦袋發暈,昏昏欲睡,呆滯地一個勁兒點頭稱是。


    倒是旁邊的高士廉突然發出一聲驚呼:“什麽?你,你讓他先研習書學一道?”


    虞世南抓起桌上的一張胡餅,撕掰開來吃了起來,吞咽了兩口咀嚼說道:“怎麽地?有什麽問題?”


    高士廉一臉怪笑地搖搖頭,道:“哈哈,沒,沒問題,你是國子監祭酒,你說了算,哈哈哈……”


    隨後轉頭憐憫地看了郭業一眼,恰巧這個眼神被郭業抓個正著。


    頓時,郭業心中生氣一股不祥之感,又是極度困惑,這書學,到底是個嘛玩意?有這麽可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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