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惟庸剛進門時,神情萎靡,仿若失落頹廢的摳腳大漢。


    再看現在,眉頭鬱結儼然舒展開來,兩眼泛起神采,透著汩汩的期翼之色。


    整個人,活泛起了起來。


    經穆師爺這麽一點撥,顧惟庸怎麽可能還不明白郭業遲遲不說良策的因由?


    雖說他這個結巴員外郎混得不如意,但好歹在官場中也是摸爬滾打多年,站隊表態之事屢見不鮮。


    隨即,顧惟庸霍然起身,急急說道:“郭大人請放心,若郭大人能替顧某搬掉姓龔的這顆絆腳石,助顧某登上兵司郎中一職。今後在兵部衙門中,我顧惟庸定以郭大人馬首是瞻!”


    劈裏啪啦一頓說,臉不紅氣不喘,說得抑揚頓挫,順溜至極,就連結結巴巴的毛病也不複存在。


    我了個去,郭業怔怔地看著煥發著第二春的顧惟庸,尼瑪就跟打了雞血似的。


    心中不由想道,顧惟庸始終還是官場中人,鬱鬱不得誌可以讓他變得頹喪如活死人,一朝得誌卻又能讓他重煥青春變了個人兒似的。


    隨即,他盈盈笑意地站起身來,衝顧惟庸謙遜道:“顧大人嚴重了,你我分屬同僚,而且還是我當年的老上司,郭某怎能讓你唯我馬首是瞻呢?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定要精誠團結,通力合作,對吧?”


    顧惟庸並未立刻明白郭業的意思,一時沒有轉過彎來,狐疑地看著郭業,有些患得患失地問道:“郭大人是什麽意思?莫非顧某說錯了什麽嗎?”


    顧惟庸當局者迷,穆師爺可是旁觀者清啊,他怎會不懂郭業的話中意思。


    郭業無非是想給自己家大人存點顏麵,周全下麵子而已,心中哀歎,大人唉,您也太心急了,咋就不能表達得含蓄一點呢?


    趁勢插話兒補充道:“郭大人的意思,我們明白了,是啊,既然郭大人與我家大人都在兵部就職效力,更應該精誠團結,通力合作才是。”


    郭業讚許地看了眼恰到時機補刀插話的穆師爺,而後才跟顧惟庸道:“哈哈,本官就是這個意思。”


    顧惟庸這個時候才明白過來,頗為自己心急地赤裸裸站隊表態而感到汗顏,吱吱唔唔地說道:“對、對,顧某也,也是這、這、這個意思!”


    又開始結結巴巴了!


    為了緩解因為顧惟庸的心急而帶來的尷尬氣氛,郭業果斷地轉移話題,言歸正傳說道:“顧大人,我這良策說來簡單,做起來亦是簡單,前提是要精密布局,容不得出現一絲紕漏!”


    顧惟庸重新坐回胡凳,說道:“願、願聞其詳!”


    郭業微微頷首,問道:“顧大人,咱們這些朝廷官員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雖為官一地一方,但始終不能隻手遮天,蒙蔽得了一時卻蒙蔽不了一世。我且問你,除了聖上,咱們最需要避諱哪一類朝廷中人?”


    顧惟庸聞言,立馬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想罷,試問道:“皇親國戚?”


    郭業抿嘴而笑,搖頭道:“不對!”


    “朝堂重臣,當朝顯赫?”


    “也不對!”


    “莫非是縣官不如現管,郭大人是指、指在下的頂頭上司,如龔大人,王、王侍郎此、此類人?”


    “還是不對!”


    顧惟庸連猜三次,郭業連著否決三次,故而提醒道:“顧大人,你可曾聽聞郭某沒來兵部之前,在哪裏任職?”


    “嗬嗬,有所耳聞,”顧惟庸汗顏地笑了笑,回道,“聽、聽說,郭大人之前曾、曾在禦、禦、禦史台任職監、監察禦史,替,替聖上糾察百、百官,治貪懲汙……啊???莫非郭大人是、是說……”


    “沒錯!”


    郭業再沒心思聽顧惟庸磕磕巴巴講下去了,斷然說道:“姓龔的身為庫司郎中,卻巧立名目大肆斂財,我就不信他的屁股是幹淨的。所以,我們隻需要投書一封到禦史台中,就說庫司郎中龔吉貪贓枉法,咦,他不是掌管庫司嗎?除了貪贓枉法,咱們還可以在書信中提及,他私自倒賣朝廷兵部府庫的兵械器甲,為自己謀取私利。嘿嘿,這還整不死他?”


    “啊?郭大人是,是說栽、栽贓?”


    顯然,顧惟庸被郭業這個主意給震到了,果然還是當年隴西縣衙那個郭業啊,做事永遠都是不按套路出牌。


    郭業輕笑道:“顧大人說到哪裏去了?什麽叫栽贓?忒難聽了!咱們這叫檢舉,向禦史台匿名檢舉庫司郎中龔吉的不法行為,為的是替朝廷保住國有財產白白流失,替兵部衙門清掃蛀蟲,還你們庫司大院一個朗朗乾坤,是不?”


    顧惟庸忍住心髒狂風暴雨般亂跳,一邊擦拭著額頭的虛汗,一邊吞吞吐吐地應道:“是、是吧!”


    旁邊的穆師爺倒是比顧惟庸要鎮定的多,問道:“郭大人,匿名投書禦史台,並讓禦史台受理此案,穆某人知道您有這份能耐和本事。可是,光憑一封匿名書信,又無真憑實據,禦史台憑什麽能信得過,又如何能扳倒龔吉呢?畢竟庫司郎中乃從五品,也算朝廷要員,龔吉若犯案,肯定會由刑部和大理寺介入,一封匿名檢舉信實難定案啊!”


    郭業又是讚許看了眼穆師爺,稱道:“穆師爺想得周全,所以接下來的事情就要靠你們了!”


    穆師爺與顧惟庸齊齊驚疑道:“我、我們?”


    這時,郭業特意壓低了嗓門,說道:“我說過,龔吉這種人肯定屁股不幹淨,所以接下來的幾天你們必須做一件事,那就是暗地裏做一個假賬簿。這個賬簿,你們可以這麽做,某年某月某日,庫司郎中龔吉從甲字號兵器庫轉移弓弩五百把,羽簇三千支,私賣於他人。又比如,某年某月某日,乙字號兵械庫,庫司郎中龔吉趁夜偷盜精鐵三百斤,賣與西市西域胡人商販。反正,就看你們自己怎麽弄,寫得越像那麽回事兒、越是逼真就越好!”


    穆師爺聽罷,暗暗琢磨了起來。


    倒是顧惟庸又是一聲驚呼:“這是要捏造證據嗎?”


    “暈!”


    郭業翻了翻白眼,對這位腦子不開竅的顧縣令也淡定不住了,哼哼道:“這哪裏是捏造證據?興許龔吉真幹過這些事兒呢?隻是沒有人去刻意查實罷了。我還是那句話,龔吉這種人屁股肯定不幹淨,興許他還真幹過這事兒呢?”


    沉思中的穆師爺突然想通了,試著問道:“郭大人之意是說,既然咱們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不如來一個真亦假時假亦真的虛虛實實法?就如郭大人所言,龔吉這人巧立名目大肆斂財,屁股肯定不幹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說不定通過這虛假賬簿查實下去,還真能拔出蘿卜帶出泥來,將龔吉真正的罪證找到?”


    郭業聽著穆師爺的猜測,又看了眼迷迷糊糊的顧惟庸,心道,這兩位應該換換位置才對。


    繼而笑道:“正是此理,你們覺得經禦史台一攙和,讓大理寺和刑部一介入,龔吉還能幹淨到哪裏去?即便真查不出龔吉什麽真憑實據來,朝廷怎麽可能還會讓龔吉繼續在庫司裏頭占著郎中位置呢?庫司之地,替朝廷管著全國的兵械器甲和戰備資源,就怕監守自盜的流言蜚語啊!”


    “高!”


    “實在是高!”


    穆師爺與顧惟庸相繼豎起了拇指,竭力捧讚著郭業的這個計策。


    顧惟庸再次起身,說道:“郭大人,顧、顧某這就回庫司去,爭取短、短時間內將這賬、賬簿交給你!”


    郭業點點頭,起身相送道:“顧大人好走,放心,一切有我呢!”


    在郭業的相送下,穆師爺尾隨顧惟庸出了郭業的公務房到了門口。


    突然,郭業想起了一件他琢磨不通的事兒,伸手叫道:“穆師爺請留步,郭某心裏還有疑惑,想單獨和你說上幾句!”


    顧惟庸和穆恭相繼止步,穆師爺看了眼顧惟庸,顧惟庸點頭應道:“去,去吧,本官先,先回庫司。”


    隨後,顧惟庸衝郭業轉身再次拱拱手,示意告辭。


    郭業目送其去後,穆師爺來到了跟前,問道:“郭大人,找下官還有什麽事兒?”


    郭業竟然答應穆恭讓長孫羽默幫他搞回庫司擔任掌固官,那麽掌固官麵對著郭業這個兵司員外郎,自然就應該自稱一聲下官。


    郭業開門見山地提問道:“穆師爺,我很好奇,你們來長安三年有餘了,又身在兵部這種實權重地,消息應該靈通才是。難道你不知道你那位好學生馬元舉如今已是中書省的中書舍人了嗎?聽說他在聖上跟前大小也算是個人物,你怎麽就不去求助於他呢?”


    停頓了一下,又觀察了下穆師爺的神色,郭業繼續說道:“舍了近道求遠道,本就不明智;而且受辱這麽三年,我就不信你從未找過馬元舉。怎麽?莫非是馬元舉這廝覺得自己正當紅,不想理會你這位授業恩師了?”


    “不不不,郭大人誤會元舉了!”


    穆師爺連連否認,喟然一歎,眉宇間惆悵地說道:“其實,下官也找過元舉,也表示願意襄助我家大人一把,可當我發現他也有自己的難處之後,我便推辭了!”


    “哦?”


    郭業奇道:“他馬元舉雖然品銜上不高,但卻是正當紅之時,讓他幫忙對付一個庫司郎中,應該不算難事吧?他還能有什麽難言之隱或難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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