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六四眉頭緊鎖,對穀天熾的回答,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在如此情形下,被招出神智的魂魄,是絕對不可能對施法者撒謊的。天罡道法招魂引魄,在施法的同時便給魂魄下了印記,這個印記能夠讓施法者輕易懲戒魂魄,而魂魄自身也知道被下了印記,從而無法對施法者說謊。


    所以穀天熾所說的,是絕對的實話。


    自從拜入天罡教以來,元陽子雖是不肯收自己為徒,可平日裏最疼愛自己,最為自己著想的,反而是這個慈祥睿智的老人。


    自己能夠拜馬歸厄為師,成為天罡教天師的傳承人,都是拜元陽子所賜。


    他會是做下如此惡性?


    河六四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他覺得這其中,定然有著什麽誤會,讓穀天熾誤以為天罡教中,會出現這樣的敗類!


    河六四如此想也是有根據的。


    穀天熾所言,畢竟隻是他一麵之詞,當年那個到天穀派求援的天罡弟子,到底是不是天罡教的人,根本無從查證。


    而最後幫助大日聖佛教創出煉化惡鬼和活屍的人,到底是不是元陽子,也沒有證據!


    如果這其中有人故意引導,讓各門各派的人以為天罡教真的與異教沆瀣一氣,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可是,如果真的是有人在陷害天罡教,為何到後來穀天熾這些人的死因,並沒有傳回他們所屬的門派呢?


    按常理而言,陷害了天罡教之後,這些門派早就應該殺上昆侖山了才對。即便是穀天熾等人身死的消息沒有走漏風聲,那麽這些門派也應當去昆侖山尋找天罡教,詢問本門高手失蹤一事才對。


    然而這一切全都沒有發生,天罡教的教誌當中,從來沒有過關於這件事的記載。


    難道是掌教元陽子刻意抹去了這一段舊事?還是這根本就是大日聖佛教和花族的陰謀。


    穀天熾的訴說有著許多漏洞,可同樣也有著無法解釋的細節,這讓河六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隨即,河六四又詢問了穀天熾,當年加入聯盟的門派有那些。


    穀天熾回答了之後,河六四再次陷入了沉思。


    穀天熾告訴自己的門派,有一半以上自己聽都沒聽說過。河六四入道以來,對世間門派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他沒聽說過,說明這些門派早就消失滅門了。


    由此,河六四推測這些消失的門派,或許就是因為本門高手的失蹤,導致門派實力大減,到最後消失在了門派爭鬥之中。


    而剩下的一小半,就包含了穀天熾所在的天穀派。自己雖然聽說過這些門派,可無一例外,這些門派最強的也隻分屬二流,勢力實在微乎其微。


    這又讓河六四感到十分費解,如果這些門派當年都參加了所謂的鏟除異教的聯盟,即便是高手無故失蹤,也不可能都會就此沒落啊!一個門派怎會不為今後做打算,著重培養天賦極佳的弟子,如此門派才能經久不息。


    怎麽可能隻是因為派出門中高手,整個門派就完全沒落了呢?


    河六四怎麽想也想不通,他覺得這其中一定隱藏著一個驚天的大陰謀。


    可越是這樣,河六四就越想查清楚,自己的門派絕不可以無緣無故就背上了如此惡名。這一次下山,河六四陰差陽錯的揭開了好幾個塵封多年的秘密,而這又是新的一個。


    河六四覺得,這些塵封的舊事雖然和眼下尋找孫既直並沒有關係,但是卻無一例外全都和大日聖佛教有關。


    大日聖佛教先是在幾百年前,為了花族留下的寶藏,與麒麟激戰。可穀天熾卻說僅僅在五十年前,大日聖佛還沒有傳入大安朝境內。而到了今天,大日聖佛教已經是大安朝最大的宗門教派,甚至深入朝堂,做下種種惡事!


    這幾件事之間看似毫無關係,可相互之間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重重迷霧擺在河六四眼前,讓他肅然。


    河六四暗下決心,自己一定要將這些謎團查個水落石出!


    下了決定之後,河六四看了看穀天熾,感到有些為難。


    他如此大費周章,就是為了從穀天熾口中探出一點消息來,河六四原本以為這也就是一隻尋常百姓,最多也隻是能告訴自己,他是如何被害的。


    哪曾想,竟翻出了這樣一件驚世的陰謀。“穀長老,你被煉成惡鬼之後,便什麽都不記得了嗎?”河六四問道。


    “不是不記得,而是不知道!”穀天熾說道。


    河六四歎了口氣,這個答案他早就想到了。


    鬼,集貧賤、衰敗、悲哀、災禍、恥辱、慘毒、黴臭、傷痛、病死、夭亡、孤獨、淫邪、妄想、惡運、疾病、薄命、痛苦、入魔於一身。


    成為惡鬼的魂魄,根本就不能保持生前的神智情感。但是這份神智並不是被泯滅了,而是被封存了起來,封存在了一個完全黑暗的世界裏,無力、無聲、無光、無感,永遠孤獨的飄浮著。


    這也是惡鬼的神智被召喚出來的時候,為何會發出那樣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戚哭聲的原因。處在那樣一個世界裏,永無天日,的確很痛苦。


    所以,穀天熾當時準確的說出,那是五十年前發生的事情的時候,河六四也驚奇不已。


    在那樣一個世界裏,還能夠精確的計算著時間,這個老人的心誌當真堅硬如鐵!


    該問的都問過了,接下來便是如何處置穀天熾的問題了。


    穀天熾似是看出了河六四的為難,大笑一聲說道:“老夫看你這後輩,心性純良,一身正氣,絕非道門敗類!你想如何處置我,盡管來便是!”


    河六四一怔,說道:“穀長老大仇未報,甘心被送去輪回?”


    卻不想,穀天熾神秘的一笑,說道:“老夫當然不甘心!但這五十年暗無天日的苦楚,無人能夠體會。你能救老夫出來,老夫感激不已!可老夫與你天罡教勢不兩立,你救我,我不想報答,唯有讓你送老夫去輪回,也就不記得這深仇大恨了!”


    河六四認真的看著穀天熾,忽然覺得這個愛憎分明的老人還挺可愛,笑道:“那你的仇就不報了?”


    穀天熾也是微微一笑:“會有人替我報的!”說完直視著河六四,“你說對嗎?”


    河六四回望著穀天熾,良久之後,點了點頭。


    這一刻,河六四竟是懂了穀天熾的內心。


    這個老人從來都沒有放棄過複仇,這份信念支撐著他過了五十年。如今被釋放出來,恩人卻是仇敵的門中弟子,他無法就此忘卻那段仇恨,卻也無法做出恩將仇報的事情。


    所以,他隻能選擇去輪回。


    而且河六四同樣與大日聖佛教不共戴天,穀天熾也願意將自己的遺誌,托付給他。


    穀天熾如釋重負的伸了伸懶腰,站起身來手搭涼棚看著門外,嘖嘖稱奇:“此陣法好生神奇!”


    “是用來封印你的陣法!”河六四淡淡的說道。


    穀天熾撇了撇嘴,有些感慨,又有些不服氣的說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不過老夫若是還活著,破此陣不在話下!”


    河六四也是一笑:“你若還活著,我也不會布這個陣法!”


    穀天熾回頭看了看河六四,笑了。


    “老夫還未請教少俠姓名!”


    “河既悲!”


    穀天熾點了點頭,又問道:“我天穀派現在如何了?”


    “天穀派行事剛正忠直,時常救濟貧苦,隻因沒有宗門背景,如今隻是個二流門派!”河六四回道。


    “這麽說,如今天下門派之首,是你們道門了?”穀天熾說道。


    “如今天下勢力最強的門派,的確都有宗門背景。道門中,禪宗和丹鼎教勢力最為強盛,可若論天下門派之首,也隻有大日聖佛教了。”河六四有些無奈的說道。


    說完,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


    如今大安朝的門派勢力,一流的的確都是有著宗門背景,不是道門,就是佛門,還有就是異教大日聖佛教。那些不是宗門中人的門派,全部都是二流甚至三流的勢力。


    難道這其中,有什麽隱情?


    想到這裏,河六四突然有些明朗!


    如果說真的有人想要陷害天罡教,那麽同為道門的禪宗和丹鼎教,的確是最適合做這種事的人。且不說丹鼎教的道法也極為厲害,那禪宗平日裏雖是修身養性,可同樣也有著不可小覷的道門功法。


    兩個宗門加起來,的確可以以假亂真!


    隻不過,這一切還隻是河六四的猜測而已。但河六四還是激動不已了,這是可以證明天罡教,證明元陽子真人的最好證據。


    必須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河六四暗暗想著,忽然穀天熾開口說道:“好啦!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小友送老夫輪回去吧!”


    聽穀天熾如此說,河六四忽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傷感。


    良久,河六四終於下了決定。


    “穀長老,如今天下一流的門派,盡是有著宗門教派背景。當年可是如此?”河六四朗聲問道。


    “當然不是!”穀天熾一揮手,豪邁的說道:“當年我天穀派雖不是天下第一,可那也是名震四海的門派!你說的什麽禪宗丹鼎教,他們才是二流貨色!”


    “那你不覺得,五十年前你們中了圈套,和如今這些原本的二流貨色平步青雲,有著莫大的關係?”河六四正色說道。


    穀天熾聞言,皺著眉凝重的看著河六四:“你什麽意思!”


    河六四當即便把自己的猜想推測告訴了穀天熾,穀天熾聽完,雖然沒能就此改變對天罡教的憤恨,可還是忍不住說道:“的確有這種可能!”


    “那,穀長老願不願意與我結伴同行,一起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河六四鄭重的問道。


    穀天熾一樣鄭重的看著河六四,片刻之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天光大亮,忝村的百姓早早便全部聚集在了祠堂門外,看著在朝陽中仍舊閃閃發光的光幕,指指點點。


    忽然,河六四從祠堂中走了出來,徑直來到縛魂陣的陣眼所在,將那柄生鏽的匕首拔了出來。


    周禮中急忙迎了上去,誠惶誠恐的問道:“道爺,怎麽樣了?”


    “放心吧!以後忝村再也不會有邪祟作惡了!”河六四邊走邊說道。


    眾人聞聽,喜笑顏開,有的甚至激動的哭了出來。


    周禮中也是老淚縱橫,折磨了忝村小半年的災禍,終於告一段落了。


    這時,河六四吹了個響亮的口哨,把鹿其呼喚了過來。


    “道爺要走?”周禮中急忙攔住要上馬的河六四,“道爺幾日辛苦未曾休息,還是先到小人家中用飯吧!而且我等還未感謝道爺呢!”


    身後一眾村民也連聲附和。


    河六四笑著拍了拍周禮中,然後翻身上馬,朗聲說道:“在下早已言明,施法救人乃分內之事,不圖錢銀!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這飯嘛!日後有機會,定會回來吃上一頓!”


    說完,大笑著一催鹿其,向前跑去。


    剛跑沒幾步,河六四卻又拉起韁繩停了下來,身旁正好站著周三一家人。


    河六四伸手在懷中摸了摸,拿出油紙包,遞給了被周三老婆抱在懷裏的蓮妹。


    “上次給了你兩塊,我知道你還想吃!喏,隻有這些了,省著吃!”然後,指了指蓮妹脖子上的銅鎖,說道:“這個能不能送給大哥哥?”


    周三的老婆急忙從蓮妹脖子上摘下銅鎖,陪笑著遞給了河六四:“道爺想要,那就送給道爺!”


    河六四點頭回禮,又對蓮妹說道:“日後大哥哥還會回來,到時還你個更好的!”


    說完一夾馬肚,飛快的跑出了忝村,絕塵而去。


    周禮中帶著忝村村民一路追到村口,看著河六四遠去的背影,全部跪倒在地。


    這其中,周三看了看女兒,見眾人都一臉豔羨的看著自己,心中卻沒了當初那種自豪感。


    有的,隻是無限的感歎和悔意。


    而與此同時,向著東方飛奔的河六四,從懷中掏出了從蓮妹哪裏討來的銅鎖,掐了幾個指決,施了個法。


    青色的銅鎖閃過一道精光,隨即便再無異樣。


    河六四輕聲說道:“穀長老,就先委屈你在這銅鎖中藏身吧!”


    話音剛落,一絲若有若無,近乎於透明的物體,從河六四的袖子裏鑽了出來,飛快的湧進了銅鎖之中。


    等到穀天熾的魂魄全數進入銅鎖,河六四咬破指尖,將血液點在銅鎖上,隨後一掐指決,封印了銅鎖。


    河六四如此做,隻是為了不讓穀天熾受外界影響,能夠安全的藏在銅鎖之中。對於外界發生的一切,穀天熾是全都能看到,聽到的。


    將銅鎖小心的揣進懷裏,河六四再次出發,向著東方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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