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完今日的課程,何千緣臨摹了幾遍書帖,莫以塵說她的字太急,沒有韻律。


    有沒有韻律,關他什麽事?


    煩人,好困,回去晚了,估計虹墨先生不會放過我的。


    看莫以塵絲毫沒有困意,燭光下他的麵容鍍上一層柔光,沒有平時那麽冷淡了。


    可還是很討厭,不讓何千緣睡覺。


    那到時候,就拿莫以塵當擋箭牌,誰讓他半夜沒事讓我練什麽字?


    澀目盼兮,何千緣托著腮,努力扒著眼皮,看著桌上漸漸模糊的字帖,一會就睡了過去。


    字帖上的墨水還沒有幹,何千緣側臉趴在上麵,都印在了臉上,花白花白的。


    莫以塵正伏案寫著字,看她昏昏欲睡的樣子,卻沒叫醒她,而是靜靜地看著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這一笑,感覺空氣都溫暖了許多。


    沒想到,沒人的時候,莫以塵也還是個孩子,畢竟才十四五歲。


    樹影搖曳生姿,在字帖上留下屬於自己的話語,在何千緣白淨的臉上,印上思念的痕跡。


    ……


    過了好一會,莫以塵輕輕地敲了敲桌子,叫她起來。


    “起來了,回去吧”。


    柔語似水,溫情如故。


    “嗯……再睡會,哥哥……”


    莫以塵忽然一愣,眼眸中似有驚喜,也有失望和遺憾。


    語氣忽然變了,冷冷地說,“起來”。


    莫以塵收拾好案上,起身便走,何千緣一驚醒了過來。


    一看,莫以塵已經走到門口,微微的燭光裏,隻剩自己一個人。


    何千緣咽了咽口水,連忙起身,坐了一晚上,身子都僵了。


    “莫師兄,等等我,哎呦”。


    何千緣一個踉蹌,差點栽倒,還好抓住了莫以塵的衣袖。


    衣服是綢緞的,滑滑的,根本抓不住。


    ……


    何千緣死死攥著才沒倒下,莫以塵穩穩地站在那,紋絲未動。


    “我有那麽輕嗎?一點都沒動?”


    何千緣在心裏嘀咕道。


    莫以塵倒也沒排斥,直直地往山下走,何千緣沒反應過來,跟著他一起走。


    腳下花正開,藍光一片,是風隕。


    鬆開手,衣服都被扯變形了,希望別讓何千緣賠,都揭不開鍋了。


    一路無言,到了山腳,何千緣緩緩著了地,陰冷的風吹過,就是一身雞皮疙瘩。


    “回去吧,明日繼續”,莫以塵說完,就獨自走了,留下風隕給何千緣引路。


    “師兄,你……不用照明嗎?”


    話還沒說完,莫以塵就隱入了漆黑之中,清冷的淡藍被吞噬。


    何千緣愈發覺得,莫以塵很是奇怪。


    倒也不關她的事,還是趕緊回去吧。


    何千緣一路走,一路揉揉僵掉的肩膀,借著風隕的光,很順利的到了桃溪舍。


    門還開著,感覺有點不對勁。


    何千緣悄悄探出頭,迎麵就撞上了虹墨美豔的紅唇,此時她正揣著一壺酒,坐在搖椅上,直勾勾的盯著何千緣。


    “先生,早……晚安啊……”


    看架勢,虹墨是要發火,但風隕散發的藍光讓她冷靜一下。


    又看見何千緣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墨水,就知道發生什麽了。


    肯定被罰抄了,要不就是加課了。


    ……


    “下不為例……”


    “是,是……”


    何千緣見好就收,趕緊回了房,風隕也回去了,隻剩下虹墨獨飲,賞月。


    此時紅衣,不再是巾幗英雄,而是相思紅娘,淚眼汪汪。


    在這深夜,又有誰知道呢?


    何千緣回到房間,退幾步,還沒來及喘口氣,肩上忽然被人一拍,本能的又縮了回去。


    “什麽鬼!”


    “你說誰是鬼?本小姐辛辛苦苦等你回來,你真是不知好歹!”


    葉宿清?


    那不比鬼還可怕!


    “你不睡,站在這幹嘛?嚇死人了”


    何千緣轉過身,癱在地上,今天受的驚嚇真是夠了。


    葉宿清點燃一支蠟燭,擱在桌子上,屋內漸漸顯現。


    異常的幹淨整潔,恨不得一點灰都沒有。


    “這是你幹的?”


    “當然,本小姐多能幹,佩服吧!”


    葉宿清墊了一塊帕子在地上,才在何千緣身邊坐了下來,顯然有潔癖。


    “你這麽能幹,幹嘛今天還帶人來?惹得虹墨先生不快,我也跟著倒黴……等等,你到底是不是葉宿清?”


    何千緣雙手橫於胸前,防禦姿態呈現。


    “我是為了……關你什麽事?你該謝謝本小姐不是嗎?還敢懷疑我”。


    葉宿清欲言又止,肯定有心事。


    就算是有目的,也不必這麽大費周折吧。


    搞不懂大家小姐的腦回路,隻要以後這樣的事少點就好。


    看葉宿清又恢複了盛氣淩人的樣子,何千緣也鬆了一口氣,捏了一把汗。


    起碼她是葉宿清,而且以後有何千緣受得了,但她好像也沒有那麽壞。


    比起黑皮猴,要好得多。


    ……


    “喂,你傷好了嗎?真是我隨從弄的?”


    葉宿清指了指何千緣纏著繃帶的手腕,想上手,但上麵沾著黑黢黢的墨水,估計是嫌髒,下不去手。


    “差不多了,除了你的,徐嘯傑也給了膏藥,好多了”。


    “徐嘯傑?那個膽小鬼?你怎麽認識他的?”


    提起徐嘯傑,葉宿清的臉上多了幾分不自然,可以說是悸動。


    “我認識他有什麽奇怪的嗎?倒是你,能和別人認識,也是不容易”。


    “你什麽意思?別人都巴不得和我相識,徐嘯傑認識我很不可思議嗎?”


    葉宿清臉上張牙舞爪的,纖細的眉毛飛躍,但粉嫩的唇釉透著光澤,襯得她整個人朦朦朧朧的,美極了。


    就是嘴太毒了,不說話還能看幾眼。


    “行了,大小姐,我懶得知道,不早了,趕緊睡吧,今晚學得,真是累死我了”,何千緣從地上爬起來,身子早就酸了。


    “哎,你就這樣晾著本小姐了?不許睡,你還沒說明白呢!”


    葉宿清用手指捏住何千緣的領子,何千緣本來就比她瘦小,再加上累了一天,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直接被她拉住了,動彈不得,明明床就在幾尺的地方,馬上就要夠到了。


    “喂,你就算是抓人也別揪領子行嗎?跟抓小孩一樣”,何千緣晃晃身子,掙脫了束縛。


    腳一軟,一頭栽倒在了床上,整個人都埋在了被子裏,可把葉宿清嚇壞了。


    別真出什麽事,她就算再得意,也不敢拿人命開玩笑。


    “你別嚇我,有事沒事啊你?”


    葉宿清想伸手去推,但還是收了回來。


    是害怕呢?


    還是嫌髒呢?


    何千緣趴在床上,抬手示意,“沒事,沒死呢,行行好,我真的好累,躺床上說不行嗎?”


    “行吧……你真沒事?”


    何千緣爬上床,踢下鞋子,鑽進被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你就不能收拾一下嗎?非要到處丟東西,以後我可不會再幫你了”,葉宿清用一條帕子,蓋住靴子,才將其擺正。


    葉宿清丟給何千緣一塊手帕,“給你擦擦臉,看你臉上花的,也不怕蹭到被子上,女孩子家家,一點也不愛幹淨”,陰陽怪氣的說道,就坐回了自己嶄新的被褥上。


    何千緣拿著手帕,低著頭,忽然不說話了,似乎在思考什麽。


    “喂,你怎麽了?說你幾句,還不樂意了?”


    葉宿清盯著何千緣漸漸愁起來的眉頭,毒嘴也張不開了。


    ……


    “我也想幹淨,可是,衣服洗多了就會壞,壞了就要買新的,哪裏來那麽多錢呢?哥哥已經很辛苦了……”


    何千緣拿著帕子,始終沒下定心思,來擦擦臉,蹭蹭衣服。


    在自己手裏放久了,擔心會弄髒,就還給了葉宿清。


    “還給你,沒事,我用水淋一淋就好了……謝謝,其實,你也沒有那麽討人厭嘛”。


    何千緣對著她勉強一笑,青藍的眼眸晶瑩易碎,讓人心疼極了。


    ……


    葉宿清白淨的手,握著潔淨的帕子時,卻感覺它好髒,不是何千緣髒,而是這個世界髒。


    一個,自己從來沒見識過的,世界。


    分崩離析,形同陌路,漸漸在自己眼前浮現,隻是還不清晰罷了。


    看清楚,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她會看清楚嗎?


    “你……”


    葉宿清第一次接觸何千緣這樣的人,也第一次觸及這個世界的另一麵,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或是開解。


    這種事終究是何千緣一個人的事,誰都說不準,替不了。


    “好了,你先說吧,我去洗洗,省的你嫌棄我”,何千緣忽然一改麵色,慰藉著她,說道。


    葉宿清看著何千緣,獨自走向黑暗的背影,莫名的為她傷感起來。


    或許也是為她自己吧!


    她,和她,終究不是一路人。


    出了門,何千緣借著月光,尋到院子裏的一個小池子。


    蹲下來,抄了把水,洗了把臉。


    晶瑩的水珠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黑黝黝的草地上,激起一片蟋蟀的淺叫聲,久久不散。


    在這月色朦朧中,想起哥哥,便是唯一的安心。


    “好了,就算再難,也要撐下去……加油”,何千緣看著水中倒影,暗自憂傷。


    眼前不真切的自己,仿佛一伸手,就煙消雲散了。


    回房睡下,隻是一瞬,天就蒙蒙亮了。


    何千緣睡得正香,還在夢裏舔著點心,朦朧中,感覺有人在叫自己。


    “嗯~~什麽啊?”


    “起床了,晨練!”


    “什麽鬼?哎,你……”


    葉宿清一把拉起被窩裏的何千緣,何千緣一臉懵逼,手上還係著一條絲巾。


    潔癖無疑了……


    眼前一片昏亮,隻有微微紫紅的光在閃,好討厭!


    何千緣揉揉眼睛,看了眼窗外,還沒完全亮呢。


    “葉宿清,你大早上發什麽瘋啊?天還沒亮呢,我再睡會……”


    何千緣昏昏欲睡,又倒下了,用被子蒙住頭,不想看見她。


    “何千緣,你給我起來,要不是考核是以寢舍為一組的,本小姐才懶得理你呢!快點,別逼我動手”。


    葉宿清掀開被子,何千緣蜷縮著,粉紅的小腳丫還抻了抻,渾身都是起床氣。


    何千緣倒也不是喜歡睡懶覺,和哥哥趕屍的日子也是很累的,就是沒起這麽早過。


    “我不要~~”


    何千緣被葉宿清拖著,起來洗漱一下,就出了門,其他房門都沒亮呢。


    到了廣場,何千緣倚著一棵樹,委屈巴巴的問道,“什麽時候說,考核要寢舍為組了,我怎麽不知道?”


    此時,她的眼皮還沒睜開呢,整個人都是懵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葉宿清理了理自己的絲綢帶,白了她一眼,雖然起得早,但是她的妝容還是那麽完美,像是永不會凋謝的花一樣。


    豔麗,傲嬌,有神氣。


    何千緣沒有塗脂抹粉,沒有頭花首飾,也沒有精致的衣裳,隻是完完本本的自己,純淨天然的自己。


    自然,幹淨,有神韻。


    兩個截然相反的人,站在一起,就會有神奇的反應。


    一個精致美豔,一個純情自然,像是火與雪的相遇,便是最好的緣分。


    不是嗎?


    “莫師兄的修習課,你不是沒來嗎?莫師兄說,以寢舍為一組,各自為戰,學末可是要考核的,本小姐可不想被人看不起,你別拖我後腿就行”。


    考核?


    不死,應該,就算過了吧……


    何千緣想著,自己這麽弱,能護住自己,別給別人拖後腿,就行了。


    “沒問題,我保證你看不見我,不用你擔心……你手裏,幹嘛老是揣著一條絲帶,你就算有潔癖,也不至於吧?”


    何千緣打著哈欠,漫不經心問了一嘴。


    葉宿清正擺弄著,忽然手裏的動作,停了下來,玫紅的眸子暗了下去。


    ……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法器,她曾經是最好的綢帶舞娘,隻是,再也不能跳了……”


    “抱歉,原來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你這麽漂亮,你母親肯定是個大美人吧!”


    何千緣先前還是,有點傷心,但一轉臉,就笑了起來,應該是為了安慰她吧。


    聽了讚美,葉宿清立馬忘了憂傷,仰起頭來,自豪地說,“那是當然,我娘稱第二美,誰敢稱第一?算你有眼光”。


    氣氛好起來了,何千緣的心也沒有那麽防備了。


    “哎,你這麽在乎你哥哥,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說起哥哥,何千緣臉上也是抑製不住的驕傲,和幸福。


    “哥哥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管別人怎麽說,我最愛哥哥了”。


    葉宿清也放下小姐性子,有點調皮的說,“是嗎?那你怎麽舍得離開你哥哥,大老遠跑過來這裏,真是心裏一套嘴上一套!”


    何千緣正想生氣,忽然一抹紫紅的彩雲襲來,拂過鼻尖,灑下醉人的彌香。


    “葉宿清,你幹嘛?”


    葉宿清一揮手,綢帶直直地打到何千緣麵前,挑逗了她一下,滿是得意。


    “你說幹什麽?你沒有法器,這麽弱,這不是為了訓練你的反應能力嗎?省的到時候跑都跑不掉,快點訓練了”。


    葉宿清挑了挑眉,又一甩手,綢帶像是蛇一樣,飛了過來。


    “葉宿清,你就是為了整我,你真夠歹毒的,哎,救命”,何千緣一遍躲,一遍罵。


    歡樂的嬉笑聲,充斥著整個廣場。


    從此刻起,兩個人的關係,因為這次掏心的談話,漸漸緩解了。


    希望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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