瓏洲府邸,位於衛府的海對麵,隔海相望處閃著光芒的石塔,所有的資料都聚集在那裏。


    要想得知瓏洲,最近發生的所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那裏絕對是個好去處。


    方厚的岩石壁,鑄造了它堅實的堡壘,易守難攻,想進去還是要費一番周折的。


    最近事件頻發,瓏洲府邸的守衛更是多了好幾倍,鐵鉉也時常坐鎮這裏。


    嘴上說是為了百姓,其實他是故意給衛府臉色看,說難聽點,就是為了找事幹。


    被派到這裏來,在衛隱手下做事,完顏耀估計也是為了磨磨他的性子。


    如今已近三月,天氣漸暖,這個季節的夜晚最適合加班了。


    瓏洲府邸是晝夜都有人,可把何千緣急壞了,想進也進不去。


    何千緣和吳釋在瓏洲待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圍著中央的海域轉了好幾圈。


    就差把旁邊星羅密布的星島都查了,可半根毛都沒找到,玉雪盞什麽反應都沒有。


    說起星島,上麵現在盤踞著各方勢力,都和大洲不太和睦,而且他們的實力也漸漸增長,不好貿然前往。


    這近一個月,光是何千緣親眼見過的凶殺現場,就有十數起,何況還有沒聽說過的。


    現場都是十分慘烈,不忍直視,何千緣從小和屍體打交道,都忍受不了。


    看著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變成一具具冰冷的屍體,雖然和她沒有關係,但何千緣還是不忍心。


    心裏動起了調查這件事的念頭,一有空就往府邸跑,吳釋知道她在想什麽,就是嘴硬,打死也不承認的倔強。


    這天何千緣又想出去,吳釋斜靠在客棧的窗前,挑挑眉,一臉壞笑的看著鬼鬼祟祟的何千緣。


    “這瓏洲我們都快翻遍了,你怎麽還往外跑?不會是去私會吧?”


    “沒有!怎麽可能…我是去給小奶豹抓魚吃的……”


    何千緣抱著小奶豹,狡辯道。


    “是嗎?我怎麽記得它不吃肉啊?”


    既然已經被識破了,幹脆直接交底吧。


    “好了,我承認這些天我是去凶殺現場…看看去了”。


    何千緣走到窗邊,趴在上麵,任由海風吹著碎發,微微掃過自己的眼前。


    吳釋無奈一笑,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真的隻是看看?想做什麽就告訴我,我都支持你的”。


    “誰說我要做什麽了?就是去看看,他們死不死的,和我有什麽關係……”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瓏洲也沒什麽好待的了,明天我們就出發去颸洲,繼續找你哥哥的魂魄”,吳釋說完,直接起身就要去收拾行李。


    吳釋這一招激將法,果然有效,何千緣聽了心裏直癢癢,咬咬牙,終於鬆了口。


    一把拉住吳釋的袖口,咬著嘴唇。


    “你等等!我……我承認,我想救他們,但我心裏有點亂,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


    吳釋回過身,看她嘟囔著嘴,很是糾結的樣子。


    何千緣雖然嘴上說著,隻是在意哥哥一人,但其實她還是忍不住關心別人,不管是傷害過自己的人,還是素不相識的人。


    本性如此,再怎麽掩飾,怎麽騙自己,也蓋不住。


    如果插手了,哥哥的事又會被耽誤,如果不管,自己的心又過不去。


    何千緣經常被,自己的這點小心思為難,和自己作鬥爭。


    和自己叫板,是最難受的。


    “問問自己的心,也想想如果你哥哥在,他會希望你怎麽做?有些事心中有了答案,就不必再糾結了,因為你遲早,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心中認定的事,就算現在不做,也會在心裏默默的存在,等著有一天,再次生發。


    既然早晚都要做,為什麽還要等到以後呢?


    能做就做,沒什麽好糾結的。


    “哥哥……會支持我的,他相信我”,何千緣抬起頭,堅定的看著吳釋,右眼青藍透亮的光亮,依舊如故。


    “這就對了,今晚我們就行動”,吳釋欣慰的笑著,眼睛一閃一閃的。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神似哥哥的吳釋。


    何千緣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


    這天晚上,何千緣獨自一人來到府邸,一邊走一邊罵吳釋。


    “老狐狸,說好的一起行動,又跑哪裏去了?到底什麽事,非要今晚去,你就坑我吧!不管了,沒有你,我照樣能偷到人頭賬簿”。


    人頭賬簿,顧名思義,就是記錄逝者的賬目本。


    什麽家世,營生,死期,都有記錄,有了它,調查起來更加方便。


    現在形勢嚴峻,賬簿應該藏得很深,搞不好就在鐵鉉手裏攥著呢。


    看樣子,今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何千緣摸到石塔下麵,拍拍手就要往上爬,可是海邊潮濕,又值初春,石壁上都是濕漉漉的苔草,根本爬不上去。


    “不行,得走暗門”。


    哪裏有什麽暗門呢?


    當然要自己找啊!


    何千緣躲在暗處,正巧來了一隊官兵,站在最後的那一個,身材瘦小,和何千緣差不多。


    廢話不多說,直接捂嘴打暈,偷梁換柱。


    “抱歉了兄弟,借你衣服一穿,多有得罪”。


    何千緣利索的扒下小兵的外甲,套在自己身上,把小兵藏在角落裏,戴上頭甲跟上隊伍,順利潛藏了進去。


    塔內是螺旋狀的,和海螺的內部很像,牆壁和外麵也完全不一樣,光滑細膩。


    螺旋而上的階梯通往塔頂,忙忙碌碌的文官像螞蟻一樣,井然有序的忙著手頭的工作。


    麵色僵硬的侍衛站在一旁,默默地打著瞌睡。


    何千緣壓低沉甸甸的帽子,瞟了一眼,憋著笑走了過去。


    昏睡的侍衛站著,還在流著口水,一看就是老滑頭了。


    拿帽子蓋著眼睛,用長矛撐著身子,乍一看還真的看不出來。


    “哎呦……”


    看得太起勁,一不留神,何千緣都忘了看前麵,撞在前麵的侍衛身上了。


    何千緣一探頭,前麵一個粗壯的身影,腰間掛著一把短刀,麵色如鐵,神氣十足。


    “那就是鐵鉉將軍,是不是很英武?”


    剛才撞到的人,微微側過頭,小聲和何千緣搭話。


    估計是看何千緣歪著頭,以為是她想看鐵鉉,主動聊上了,話語間都是對鐵鉉的崇拜。


    這大老粗,有什麽好崇拜的,可能這就是少年的偶像觀,強者為尊。


    還是太天真了。


    仔細端詳一下,小侍衛細皮嫩肉的,臉頰上還有些許小雀斑,看著鐵鉉嘴角藏不住的笑,笑起來活像是一隻小斑雀。


    看個頭,年齡應該比何千緣小一點,和百裏齊陽差不多,按理說他這個年紀應該入學堂的。


    可惜,形勢所趨,學府已經不辦了,改成進軍營了。


    有能力和家世的,去了昪洲,沒有門路的就在自己家參了軍。


    也是少年當淩誌,不可空待白頭來。


    “你……咳咳……你認識他?”


    何千緣壓低嗓音,裝模作樣的裝了起來。


    “你嗓子不舒服嗎?你剛來吧?我也是沒來幾天,這裏麵悶熱得很,待久了嗓子是不舒服。我娘給我帶了涼茶,待會分你一點,潤潤喉嚨。”


    也是個話癆……


    “咳……謝謝啊……”


    “後麵的吵什麽吵?都給老子閉嘴!”


    這隊初來乍到的新兵,被鐵鉉硬邦邦的聲線嚇了一跳,乖乖閉了嘴。


    “一群嫩秧子,還要多練練,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都能上陣作戰了。進了這裏,就要絕對服從命令,誰敢搞小動作,別怪我不愛惜九洲的羽毛……”


    鐵鉉挽著短刀,踱來踱去,上下打量著這群新兵蛋子。


    看見最後麵的何千緣時,嘴角抽了一下,眼裏滿是不屑。


    “你,抬起頭來”。


    何千緣愣了一下,抬起頭,白淨的側臉上,赫然出現一道疤痕。


    旁邊的小侍衛也嚇了一下,臉上的小雀斑也跳躍了幾下。


    “咳咳……將軍”。


    鐵鉉冷眼看了她一眼,胡茬忽閃著,卻意外的誇了一句。


    “有了這疤,才像個男人,很好”。


    所有人都齊刷刷的看向何千緣,滿是不可思議,原來這糙老漢,也是會誇人的。


    真是活見鬼了。


    “別看我,都別看我!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我可真是謝謝你……”


    鐵鉉走後,一隊人朝上層走去,何千緣鬆了一口氣,還好提前有準備,沒露餡。


    “哎,你這疤是怎麽來的?好酷啊!”


    “酷?有什麽好高興的,臉上頂著一塊招牌,到哪裏都被盯著看,別扭死了”。


    “很帥啊!傷疤可是男人的勳章,我們來參軍,不就是為了能不悔此生,幹出一番事業嘛”。


    小侍衛笑著,臉上滿是對未來的向往,何千緣看著他,腦海裏好像想起了很多人。


    “……”


    想起百裏齊陽的少年意誌,想起徐嘯傑的家道中落,想起莫以塵的……滿身勳章。


    這榮譽,真的值得嗎?


    要何千緣看,還不如吃吃野菜,喝喝泉水來得實在。


    “哥哥?怎麽了?嗓子還不舒服嗎?一會換崗,你來我房裏”。


    這一聲哥哥叫的,何千緣一愣,根本沒法拒絕。


    到了深夜,文官漸漸都走了,隻剩下換防的守衛還在。


    何千緣貓在角落裏,正準備出門,小侍衛拉住了她。


    “哥哥你來,不著急,我們要到二半夜才去呢!”


    小侍衛拽著何千緣,不讓她走,沒辦法,何千緣進了黑漆漆,狹小的房間。


    屋子裏收拾的井井有條,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花香。


    果然,在桌上擺著一個小花瓶,紅彤彤的,好看極了。


    “這是木棉花?”


    “嗯,我娘送我的,希望我平平安安的”。


    提起母親,小侍衛臉上的小雀斑歡呼雀躍,在燭光下顯得十分鮮活可愛。


    “哥哥,來,這是清茶,能去火潤喉的”。


    小侍衛遞給何千緣一杯茶,清香撲鼻,伴著淡淡的花香,醉著夜空的涼。


    抿了一口入喉,宛如仙氣入體,神清氣爽。


    “謝……咳,謝了”,一時疏忽,差點用了平時的語氣,有點慌張。


    “不謝,出門在外,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嘛”。


    何千緣擱下茶杯,挑挑眉,看著他愣了神。


    “還是你娘囑咐你的吧?挺好的”。


    小侍衛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著,還是個孩子,自然最聽娘的話了。


    看著昏黑的夜,何千緣更加堅定自己的選擇,她不後悔。


    何千緣不軟弱,不會輕易原諒傷害自己的人,但也不能袖手旁觀,失了本心。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亮,何千緣的心也清晰起來,以後就不會再左右矛盾了。


    “哥哥,那個……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傷疤,我還沒見過呢。以後說不定,自己身上也會有,我怕到時候……自己會害怕……”


    小侍衛緊張的搓著手,低著頭,央求道。


    何千緣本來想拒絕的,畢竟自己就不是男的,天黑還好,這一湊近,指不定就會露餡。


    可是,看著小侍衛水汪汪的大眼睛,這可憐的模樣,任誰都狠不下心,來拒絕他。


    “好吧,給你看”。


    想著反正以後也不會有什麽交集了,大不了把他打暈算了,也不連累他。


    何千緣端著燭台,湊到少年眼前,照亮自己的臉,好讓他看清楚。


    小侍衛的眼裏亮起一片光,映著何千緣雪白的臉龐,和她從碎發中露出的眼睛。


    她右眼旁的傷疤都遜色了,因為這隻眼睛真的好美,像是夜空碎落清池,溢出滿池的星辰。


    小侍衛看得愣了神,都忘了要看什麽了。


    “看清了嗎?我手都僵了”。


    “啊?哦,好了,挺好看的”。


    “好看?傷疤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你這瓶花呢”。


    “哥哥喜歡?那送給哥哥”。


    小侍衛搓著手,忽然有點害羞,結結巴巴的說不清話。


    “這是你娘給你的,留著吧,哥哥可不好要”。


    何千緣將燭台擱在桌上,站起身走向一步遠的門口,小侍衛也跟著站了起來,急忙問道。


    “你要去哪?還沒到時間呢!”


    何千緣回過身,看了一眼桌上的小紅花,笑著說道。


    “你知道木棉花又叫什麽嗎?英雄花,祝你好運,早日成為一個蓋世的英雄”。


    說完何千緣推門就走了,小侍衛追出門口,早已不見了蹤影。


    “英雄花……嗎?”


    我會是個,什麽樣的,英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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