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書生那整齊的一跪,直接讓徐嘯傑足足消化了好幾天,小時候的胎裏熱又連帶了出來。


    李嬋心疼的照看他好幾夜,寸步不離,刀刀見血封喉。


    徐嘯傑,被迫,再次哭著笑。


    對,徐嘯傑真弱,這一拜多讓人羨慕嫉妒恨啊。


    真是沒福氣的賤骨頭,是吧?


    ……


    對於如何取得人生的樂趣,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做法。


    可能從大多數人的視角來看,都是差不多的。


    家庭幸福美滿,事業蒸蒸日上,健康無災無難,國家太平祥和……


    當然,這隻是普通人的希望,和道德品質教育上,最好的奢望。


    對於這個世界上,其他的,少部分人來說,可能錢財應該足夠飽和,無需再過多的剝削。


    那,支配和控製大眾,就會變得格外樂趣無窮。


    這不僅會讓自己享受到帝王般的服務,還會在紙醉金迷和腐屍爛肉之間,挑出那一點點僅剩的金子來。


    終其一生,何其有趣,何其快活。


    支配調動財富是一方麵,奴役壓製靈魂又是一方麵,哪一者都會是致命的枷鎖。


    很多時候,終其一生都無法掙脫,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反過來,明知上層人不會生出什麽憐憫之心,而下層人卻也總是傻在其中,甚至於沉醉不知歸路。


    惡性循環,人性的扭曲,大概會一直循環下去。


    在這華夏夢境之內,宇宙之外,無外乎這些見不得人,卻又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的惡心事件。


    且不說,這究竟是道德本身的功利性,還是人心惶惶難測的悲哀,就是想要改變這一格局,該有多難啊。


    有時候真的奢求,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在夢裏見見就足夠了,何必出世又入世之麵目,惡心眾人的良心呢?


    能做到的,可能,也就隻能不斷的告訴自己,洗腦自己,這隻是一場惡心的夢,不切實際的噩夢,不會是真實的,也永遠不要是真的……才好吧。


    ……


    三千寵愛在,一身惡腫瘤。


    不管走到哪裏,以底層人視角看這場夢的徐嘯傑,都時時刻刻覺得自己惡心,忍不住的想要酣暢淋漓的吐一場。


    以便,讓自己變得幹淨點。


    他還在這兒,就不得不放下內心的感覺,垂頭喪氣的樣子麵對一切富裕,洗腦自己。


    鳳凰戲遊於森林之間,金燦燦的羽翼似是仙泉,凡是沾染到的一切事物,都煥發著勃勃生機。


    除了一群喂不飽的惡鳥,還有整天傻嗬嗬笑的徐嘯傑,一切都十分幸福美滿,滿是華麗的鋪陳於幻境。


    即使有九足的把握能猜測,這隻是一場毫無邏輯的夢,徐嘯傑還是不舍下定決心去死,非想要破一破眼下的格局。


    確實,他有病,還病的不輕。


    按照爽劇的淺陋邏輯,他就該好好珍惜,好好奢華享受一番才是,最好還能把從前看不起自己的那些人都給滅了,再豔遇幾個絕世美人,在天地間立一番絕代風華的事業,最後功成名就才是。


    俗稱,鹹魚翻身,狗熊變英雄。


    這不就是,電視劇上的上帝,那些人希望底層人達到的效果嗎?


    不是說過嗎?


    最好的奴役工具,就是信息的閉塞,和精神的定向操控,讓人擁有沉醉,怎麽也舍不得醒來的極致樂趣。


    但讓他們失望了,這場夢徐嘯傑可不打算買單,之前的幾輩子是,現在乃至於未來,都會是這樣。


    他承認,自己就是一個賤骨頭,享受不了極致的夢幻誘惑。


    他自己寧願花下死,守著自己那點從小經營出來的可笑良心,去冒險一次,去勇敢一回。


    可能,這是時代進步的必然,也是時代不可避免的悲哀。


    不管是少年從小的不甘,還是中年之外的良心未泯,亦或是老年癡呆的回妄,既已決定,那就別顧及什麽七七八八的零碎了。


    先從小做起吧。


    後花園聚集著那群惡魔,以前的自己避之不及,現在的徐嘯傑硬著頭皮往上湊。


    要想變得更強,可不隻能靠靈丹妙藥的滋補,以及鋪天蓋地的外掛,還要克服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要成功,哪有那麽多巧合和意外,隻能流血流淚不流汗。


    不得不承認,莫以塵預見的很準確,徐嘯傑不能永遠逃避。


    徐嘯傑端著一盤肉,拿著純金鑲鑽的夾子,哆嗦著腳趾,慢悠悠的,小心翼翼的踱了過去。


    咽了咽口水,都能嚐出口腔裏的一點血腥味,可能是被自己嚇的。


    “鳥爺們,昨晚睡得好嗎?該吃飯,飯,飯了……這是新鮮的藍牛肉,剛殺的,它們死前還活蹦亂跳的……怪可憐的哈,來,乖,吃飯了……”


    隔著八丈遠,徐嘯傑把手伸得溜長,就差讓胳膊上的骨節都分離了。


    離得近的幾隻肥鳥,溜著眼睛觀察著眼前的這個傻缺,尖尖的喙一張一合的,溜長的舌頭像蛇信子一樣,偶爾舔著嘴角的血跡,越看越滲人。


    徐嘯傑偶爾瞥見一眼,渾身一顫,原本打算打退堂鼓的腳,硬是被自己撤了回去,一咬牙往前邁了幾步,把肉送到了大爺們的嘴邊。


    大爺猛得張開血盆大口,朝徐嘯傑的手咬了過來,下意識的閉上了眼,卻沒有縮回手。


    就算睜開眼,看見自己的手少了一隻,可能也算是邁出一大步了。


    徐嘯傑甚至有時候都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主角,要不然怎麽會這麽弱,手無縛雞之力也就算了,連膽子也小的可憐。


    開個外掛,來個外援也行啊,再不濟,這考驗膽量的命題稍微高大上一點也行啊!


    好歹也是活了幾輩子的老人了,這考驗膽識和智商,居然還用這麽低幼化的考題,戰勝恐懼的可愛小故事?


    嗬,爛大街不說,還顯得徐嘯傑自己弱智。


    說現實點,就是作者太沒腦子讀書少,想不出什麽新奇的點子,隻能吃別人剩下的東西。


    徐嘯傑吐槽完作者本人,就沒什麽心理負擔了,他也是個奇葩隻能說。


    徐嘯傑較為坦然的睜開眼,看見自己的手還在,沒少指頭也沒掉皮,而大爺們看都沒看他一眼,隻是埋著頭搶食吃,他聳聳肩無奈的轉身走了。


    一邊走一邊嘀咕,“嗨……我就知道,我這張帥臉根本沒有什麽存在感……”


    其實很正常,畢竟對於肉食者來說,他連撒牙縫都不夠。


    旁邊的鳳凰高高在上的,嫌棄的抖了抖華麗的翅膀,神獸都是被千百年的老祖宗養出來的嬌貴和神聖,看不上乳臭未幹的少年小子也是正常的。


    換個角度看問題,要是能得到祖宗的認可,或許,也是個特殊的轉機吧。


    ……


    這種幼稚的時刻,也不是天天都能有的。


    背後整天跟著麵無表情的鍾叔,徐嘯傑連吃飯都沒有心情,還要被李嬋每天投喂各種奇珍異寶,靈丹妙藥,神經不衰弱就已經不錯了。


    身殘誌堅的時候,還不會被折騰的太慘,等傷好了,徐嘯傑才意識到噩夢終於來了。


    這一天還是死氣沉沉的,呆坐著,腦子裏想著巫馬聰那個死鬼死沒死,想著吳釋那老狐狸躲哪裏了,想著莫以塵逃沒逃脫控製,想著葉宿清在哪,何千緣在哪,衛隱,李新勻,虹墨先生,百裏齊陽……


    有太多需要牽掛,就這一點人已經是自己腦力的全部,再多,就真的記不住了。


    這是人的局限性,也是優勢所在,不得不承認還是淺陋一些活得開心。


    可奈何,人生如塵露,自己放不下就是放不下,不快樂也要快樂。


    隻是,徐嘯傑看著鍾叔的滿臉僵硬,真是快樂不起來,要是能出去走走,好歹……


    徐嘯傑好不容易想點有用的事情,這時候一直保持無盡沉默的鍾叔,可算是動了動他那緊繃的嘴唇。


    說出了這幾天以來,最常掛在嘴上的話,“小少爺,該吃晚飯了,夫人馬上就回來和您一起用餐,您……別再發呆了,動作快點”。


    這整齊劃一的聲調,不就是冷冰冰的機器人標配嗎?


    要是以後都這樣,那還不如機器人懂人情,會安慰人呢。


    徐嘯傑深深歎口氣,伸出爪子拍了拍鍾叔的肩膀,“辛苦你了鍾叔,成天看著我這個廢柴……”


    見鍾叔還是繃著臉,沒有絲毫的表示,徐嘯傑也識相的轉身走了,背影在光雲的間隙間流浪,忽忽閃閃,怎麽也捕捉不到。


    望著他的背影,鍾叔的眼眸之中慢慢泛起了一絲白,那絲線溜溜的轉,卻無法輕易察覺,繃直的唇線也開始崩裂般的顫抖起來,恍若間天地皆在緘默。


    尋尋覓覓間,都不曾有過什麽懷疑,唯獨你是個例外。


    走了幾千步,徐嘯傑才邁進廳堂的正門,盡管他的步子已經邁得足夠大了,還是追不上某些人的腳步,落後於此地步。


    換做誰,可能都有些埋怨,自己。


    一路上,蠶絲金線的靴子金光燦爛,走在光滑到發亮的金磚上,每走一步都像是踩著血淋淋的屍體前進。


    越來越沉重,直到腿腳開始發抖,一下栽在座位上。


    座椅也是龍血樹樁雕刻的,紋路溢出血來,扶上手去都是肉質的感覺。


    作孽,作孽啊。


    不是這東西本身有多貴重,貴重隻是相對的,物也隻是以稀為貴,都是人類自己定義的剝削花招而已。


    要說實用價值,那普通的家常木凳都是一樣的,能坐就有價值,就算不被做成凳子,它好好的生長著也是一樣有價值的,它不需要別的生靈去定義什麽。


    宇宙當初創造出的它,本身就是意義。


    最主要的是背後的代價,要雕刻這樣一個座椅,雕刻師,伐木工和搬運工都會受為難,既要小心翼翼,又要一絲不苟,而且可能還得不到應有的回報。


    這句話可能會被反駁,會說做成這座椅,是能讓有些人找到工作,養活自己一家人的,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沒錯,是有工作了,但能不能得到合理的報酬,會不會被欺壓就是另一回事了。


    當多數人都沒有工作的時候,發放這一項工作的人就擁有了剝削壓榨的機會了,剩餘勞動人口多就意味著爭搶和吃不上飯,那即使發放的人壓低工錢,也還是會有人搶著幹的,畢竟能暫時不被餓死啊。


    坐得起龍血座椅的人,掠奪了世上大部分的資源,壓縮大多數人的生存空間,然後,以低報酬繼續收割勞動力,以便讓自己富得流油的臉上笑得開采,不為掙錢隻圖一樂。


    所以,有工作了又怎樣,活下來了又怎樣,還不是乖乖傻傻的被榨出了血,拿去堆積那座光彩靚麗的龍血寶座了嗎?


    可悲的是,很多人沒有感覺,很多人又樂在其中,很多人卻無可奈何,一時間的熱血根本改變不了什麽。


    悲哀嗎?


    悲哀啊悲哀,又有個屁用呢?


    人家的樂趣無窮,根本就勝過自己的哀愁,除非怒發衝冠,憑欄處,一刀斬盡,殺絕。


    徐嘯傑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渾身刺撓,感覺自己惡心,邪惡到了極點。


    腳趾狠狠的扣著和撓著,那雙白玉鑲鑽的靴子,恨不得把它抓爛,但是……


    它好貴,要是哪天能跑出去,賣了換錢,可能會救很多人吧?


    放在以前,徐嘯傑調皮搗蛋的,每天不得要穿壞幾雙鞋子,現在可真是節儉起來了。


    他可能天真的覺得,這樣也許,會讓自己生來的罪孽,和後天無知的罪行,減輕些許。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徐嘯傑也開始神神叨叨,一會想要讓自己過得好受點,告訴自己有些事不是自己的錯,一會又抓心撓肝的痛訴自己是個惡棍,恨自己無法改變世界的現狀。


    即使這隻是一場,人人皆知,人人皆醉臥其中的混沌夢境。


    果然,人致清則癲狂,瘋瘋傻傻才是人間常態。


    現在,徐嘯傑能真心換肚皮似的,去真正理解何千緣的自我矛盾,理解曆史以來所有文人墨客的自殘自殺。


    那哪裏是脆弱,那是無解罷了。


    還是,老老實實學會放過自己,再談世事吧!


    等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徐嘯傑才別別扭扭的坐正,掃了幾眼身旁空空蕩蕩的大殿,心底的空虛瞬間冷凍到提升幾個度,咽喉焦灼到難以下咽一切的苦澀與甘甜。


    為了尋求一些安慰,徐嘯傑隻得將視線落在身前的餐桌上,方寸之間,就是他全部的安全。


    安全到家就是好,因為,危險也到家了。


    果然,老話說的沒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徐嘯傑正低頭苦思,背後就傳來幾聲歡快的談笑。


    母親李嬋的銀鈴笑聲,最先鼓動起耳膜的親情,“鷹堅將軍這一路還順利吧?沒有被路上的難民騷擾吧?如果是,那可真是我們的過錯了!”


    鷹堅?


    鷹……


    “…………鷹堅……?”


    這一耳,聽得寒風刺骨般的直鑽骨縫,渾身一下像是被打斷了經脈,一根指頭都動彈不得。


    鎧甲的低吼聲越來越近,直至一聲巨響踩在腳邊,徐嘯傑縮小的瞳孔裏才露出一點隱藏慌亂。


    拿在手裏的燙手刀叉,開始搖搖晃晃的摩擦起來,說起來,火點的迸發往往隻在一刹那間,那……


    “徐小公子,要不要加把火啊?本將軍已經期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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