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日,星期三,上午十點三十分


    史懷克顯然在等機會插進來報告,因為希茲警官前腳才邁出大門,他後腳就走了進來。


    “記者都在門外,長官,”他皺著眉頭說,“你說十點半會見他們。”


    在看到他的長官點頭後,史懷克把門打開,一打以上的報社記者一擁而進。


    “拜托,今天早上不要問問題,”馬克漢心情愉快地告訴記者。“現在還不是時候,隻能就我所知道的事談談。……我同意希茲警官的說法,歐黛爾命案是職業凶手幹的——凶手和去年夏天公園大道竊案的竊賊是同一個人。”


    他簡單說明了布萊納副督察有關鑿刀的發現。


    “我們還沒展開逮捕行動,不過目前正鎖定一名嫌犯。事實上,警方已經掌控整個命案的發展,但是得避免打草驚蛇,不能讓對方有任何脫逃的機會。我們已經找到某件遺失的珠寶。……”


    他和記者談了五分鍾左右,不過並未提及歐黛爾家女傭和接線生的證詞,並且很小心地避免提到任何人的名字。


    記者離開後,又隻剩下我們幾個,萬斯讚歎地笑了出來。


    “你應付記者的功夫真是一流,我親愛的馬克漢!法律訓練還是有它的用處——這種訓練真不是蓋的。……‘我們已經找到某件遺失的珠寶!’說得好!每個字都是事實——但這簡直是欺騙社會!真的,我得多花些時間來研究虛偽暗示和隱瞞事實這兩種藝術的差異。你應該得個最佳口才獎。”


    “先別扯這些了,”馬克漢不耐煩地回應,“現在希茲離開了,該告訴我你剛剛跟史基胡扯一通,心裏到底打什麽主意。你提到黑暗的衣櫥、警告、掐住脖子、從鑰匙孔偷看等,究竟內藏什麽玄機?”


    “嗯,我不認為我和史基的談話有這麽神秘,”萬斯回答,“無疑地,在那個致命夜晚的某個時刻,優秀的湯尼正躲在衣櫥裏;而我隻是試圖以外行人的方式,確認他躲在衣櫥裏的正確時間。”


    “能確認嗎?”


    “沒辦法,”萬斯沮喪地搖著頭。“你知道,馬克漢,我有個想法——它模糊暖昧,充滿想像空間,讓人完全無法理解。就算能證明些什麽,我現在也看不出它對我們有什麽幫助,因為它會讓原本就已經複雜難解的情況變得更難捉摸。……我甚至希望剛剛沒問過史基,他攪亂了我先前的想法。”


    “就我所理解的,你似乎認為史基可能目睹了這起謀殺案。莫非這就是你所謂的想法?”


    “這隻是一部分。”


    “親愛的萬斯,你真的嚇到我了!”馬克漢毫不掩飾地大笑。“所以,根據你的想法,史基是無罪的嘍!但他卻把知道的事都藏在心中,捏造了不在場證明,甚至在他被捕時不吭一聲。……你這說法不是漏洞百出嗎?”


    “我知道,”萬斯歎著氣,“的確是有漏洞。然而,這種想法迷惑著我——就像被惡靈附身一樣——它您意吞噬著我的五髒六腑。”


    “你知道你這個瘋狂的想法意味著當史帕斯伍德和歐黛爾小姐從劇院回來的時候,歐黛爾的閨房中已經躲藏了兩個人——這兩個人彼此不認識——其中一位就是史基,還有一位是你虛擬出來的凶手?”


    “我當然知道,而且這個想法正在腐蝕我的理智。”


    “而且,他們勢必各自進到房內,而且各自躲藏起來。……請問,他們是怎麽進入,又是怎麽出去的呢?是誰在史帕斯伍德離開後讓歐黛爾這女人驚聲尖叫?在那時候另外一個家夥又在幹嘛?如果史基是受到驚嚇、不敢出聲的目擊者,你又怎麽解釋他撬開首飾盒,拿走那枚戒指?……”


    “夠了!夠了!不要再折磨我了,”萬斯懇求著馬克漢,“我知道我很瘋狂,打從生下來我就愛幻想;但是——可憐可憐我吧,老天爺!我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麽瘋狂過。”


    “就這點來說,親愛的萬斯,至少我們的看法完全一致。”馬克漢微笑地說。


    就在這時候史懷克走了進來,遞給馬克漢一封信。


    “信差送來的,上麵寫著‘急件’。”他解釋說。


    這封正式而講究的信是林格斯特醫師寫的,說明他星期一晚上十一點到淩晨一點之間,和他的一名病人在一起,地點就在他的診療室。他也為他被問及行蹤時的態度道歉,並且洋洋灑灑地替自己的行為作解釋,不過他的解釋很難讓人相信。他說他那天特別累,似乎是——神經科方麵的診治是非常累人的工作,反正就是這意思——加上我們突然造訪,還有馬克漢明顯來意不善的質問態度,讓當時的他非常反感。他為他的失控深表歉意,並表示會盡其所能地協助檢方辦案。他還說,他當時不該發牌氣,因為要他說明星期一晚上的行蹤,根本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他非常冷靜地思考過整個情況,”萬斯說,“然後丟給你一個巧妙的不在場證明,這又會讓你在辦案上變得相當棘手。……狡猾的家夥——人就像所有不老實的蒙古大夫一樣。注意到沒?他和一個病人在一起。跟真的一樣!什麽病人?唷,有人大累了,所以不能被質詢。……你瞧,他在一籌莫展的情況下編出一個不在場證明,滿行的,是不是?”


    “我一點也不在乎,”馬克漢隨手把信收了起來。“那個自大傲慢的渾球絕不可能在進歐禽爾公寓的時候,會沒有半個人看見;我無法想像他鬼鬼祟祟潛入的模樣。”他伸手拿起一些文件。“現在,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要努力工作來賺我的一萬五千元的薪水了。”


    然而萬斯並沒有離開的打算,反而走到桌子旁翻開一本電話簿。


    “容我向你建議,馬克漢,”在翻了一會兒電話簿後他說,“暫時擱下手邊的例行工作,和路易·曼尼克斯先生好好地談談。你知道,就目前所提到的瑪格麗特男友中,他是惟一還沒被傳喚的人。我很想看看他長得什麽樣子,然後聽聽他的故事。找到他,可以說整個故事的主角就都到齊了。……就我所知,他現在還住在處女街,帶他過來不會花太久的時間。”


    就在萬斯提到曼尼克斯的名字時,坐在辦公椅上的馬克漢轉過身來。他起初反對萬斯的提議,不過從過去的經驗來看,他知道萬斯一定別有用意,不單單隻是一時的興致而已。他沉默了一會兒,審慎地考慮著這件事。事實上,因為目前無法從其他人身上問出什麽,我想盤問曼尼克斯的點子此刻比較能打動他。


    “好吧,”他同意了,隨即按鈴叫史懷克進來。“雖然我看不出他能有什麽幫助。根據希茲的說法,歐黛爾這女人一年前就把他從情人名單中除名了。”


    “也許他還跟她藕斷絲連,要不然,就是在那喝悶酒、發牌氣。你無法知道。”萬斯坐回椅子上。“但是就因為這個名字,他就得接受一定的調查。”


    馬克漢叫史懷克找崔西過來。等溫和有禮的崔西過來後,馬克漢要他開他的車去把曼尼克斯帶來。


    “帶張傳票去,”馬克漢說,“必要時再用。”


    大概半個小時後崔西回來了。


    “帶曼尼克斯先生過來一點都不難,”他回報說,“事實上他相當配合。他現在就在接待室。”


    崔西退下後,曼尼克斯被帶了進來。


    他的塊頭很大,拖著沉重的步伐,這正是麵對中年開始發福且隻能無聲掙紮的寫照——一方麵不承認歲月無情地流逝,一方麵又對年輕的容顏眷戀不舍。他手持一根雕工精細的細長手杖,穿的是格子花紋的西裝,織錦背心,珍珠灰的長統靴,還有一頂飾著緞帶的小禮帽;這樣的裝扮讓他顯得有些矯揉造作。不過在大家注意到他的五官後,這些可笑的裝扮很快就被忽略了。他的小眼睛狡黠明亮,鼻子也小,搭配他的厚唇及漏鬥下巴似乎顯得不太對稱。而他逢迎謅媚的態度惹人注目,卻也令人討厭。


    在馬克漢的招呼下他坐了下來,屁股隻貼在椅麵邊緣,短胖的手放在膝蓋上,一副戒備謹慎的模樣。


    “曼尼克斯先生,”馬克漢語帶歉意,“很抱歉打擾你,不過這件事非常嚴重迫切。……有一位瑪格麗特·歐黛爾小姐前天晚上被人殺了,在我們查訪的過程中,得知你有一段時間和她來往非常密切。或許你所知道的一些事會有助於我們的調查。”


    一抹奉承的微笑從他厚實的雙唇中綻放出來;


    “沒錯,我認識金絲雀歐黛爾——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你是知道的,”他輕歎了一口氣。“如果要我說的話,她是一位不錯、有品味的女子,長得漂亮,也懂得打扮。真是他媽的可惜,她沒有繼續她的演藝事業。但是我已經,”——他比出一個否認的手勢——“有一年多沒有見到她——更別說其他的了,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


    曼尼克斯自我防衛得厲害,他那如豆的目光不曾稍稍離開過馬克漢的臉。


    “或許你和她有過爭吵?”馬克漢不經意地丟出這個問題。


    “嗯,我不覺得我們有過爭吵,沒有。”曼尼克斯停頓了一下,想用正確的字眼來說明。“你或許可以說我們意見不合——兩人都厭倦了這樣的關係,於是決定分手——那種各分東西互不相欠的分手。分手前我最後告訴她的是,如果她需要朋友,她知道哪裏可以找到我。”


    “你非常體貼,”馬克漢喃喃地說,“難道你們之間的戀情沒有死灰複燃?”


    “沒有——從來沒有。我不記得從那天以後到目前為止還有跟她聯係說過話。”


    “就我所知道的一些事,曼尼克斯先生,”——馬克漢的聲調中充滿抱歉——“我必須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她是否曾經想要敲詐你?”


    曼尼克斯猶豫起來,此刻他的眼睛似乎變得更小了,就像那些陷入思考的人一樣。


    “當然沒有!”他強調,不過回答的時間顯然久了點。“一次也沒有,根本沒這回事。”他揮著雙手抗議這種說法,然後偷偷地問道,“你怎麽會這樣想?”


    “有人告訴我,”馬克漢解釋說,“她曾經向她的一兩位愛慕者敲詐過錢。”


    曼尼克斯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訝表情。


    “哇!你不是開我玩笑吧!這怎麽可能?”他不懷好意地望著馬克漢。“也許她敲詐的對象是查爾斯·克萊佛——是嗎?”


    馬克漢緊接著問。


    “為什麽你說是克萊佛?”


    曼尼克斯再一次揮著他那肥胖的手,這回可不是抗議,而是帶著輕視的意味。


    “沒有特別的理由,隻是認為可能是他。……沒有特別的意思。”


    “克萊佛曾告訴過你他被歐黛爾敲詐嗎?”


    “克萊佛告訴我?我問你,馬克漢先生!為什麽克萊佛要告訴我這樣的事——為什麽他要這麽做?”


    “那你從來都沒有告訴他歐黛爾那女人敲詐過你?”


    “絕對沒有!”曼尼克斯發出輕蔑的笑聲,他笑得過於誇張而顯得不自然。“我告訴克萊佛我被敲詐?哼,可笑,真是可笑。”


    “那你剛剛為什麽會提到克萊佛?”


    “就像我剛剛跟你說的——沒有什麽理由。……他認識金絲雀,不過那也不是秘密。”


    馬克漢結束了這個話題。


    “你對歐黛爾小姐和一名叫做安柏洛斯·林格斯特醫師之間的關係知道多少?”


    曼尼克斯楞住了。


    “從來都沒聽過這個人——沒有,從來沒有。我和她交往期間,她還不認識他。”


    “當時除了克萊佛之外,還有誰和她特別要好?”


    曼尼克斯沉重地搖著頭。


    “嗯,我不太清楚——我真的不太清楚。大家都知道,她一下跟這個男人好,一下又跟那個男人打得火熱;但是要說這些人是誰,我不知道——絕對沒騙你。”


    “有沒有聽過場尼·史基這個人?”馬克漢身子坐直,帶著詢問的眼光看著曼尼克斯。


    曼尼克斯再一次猶豫起來,眼珠子左右轉動著。


    “嗯,你現在問我的這個人,我好像聽過。但是我不能向你保證。……是什麽讓你認為我聽過湯尼·史基這個人?”


    “你能想一想有沒有人怨恨過歐黛爾小姐,或是害怕她的?”


    他說來說去都是在強調他沒注意到是不是有這樣的人。在接下來的幾個問題都得到否定的答案後,馬克漢讓他離開了。


    “還不壞,對不對,老兄?”萬斯似乎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想不透他幹嘛一副怯生生的樣子。這個曼尼克斯,不是個好東西。他深怕人家發現他知道些什麽事情。我在想,他為什麽處處這麽小心?”


    “他的確非常小心,什麽也沒透露。”馬克漢跟著說。


    “或許我不該那麽說,”萬斯靠在椅子上,平靜地抽著煙。“這次線索倒是不少。我們這位大情聖否認他被敲詐過——顯然不是事實;而且試圖要我們相信他和歐黛爾之間的親密戀情已經隨風而逝——簡直就是胡說!……接下來提到克萊佛時一點也不自然——哎呀!真的不自然。曼尼克斯老兄和真情流露二者簡直就是南轅北轍。他把克萊佛拖下水是有原因的,如果你知道原因的話,可能就會雀躍如盛放的玫瑰。為什麽提到克萊佛?他顧左右而言他的解釋愈發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們兩人一定有某種程度的交集。就這點而言,曼尼克斯至少在無意問反倒給了我們一些啟示。……此外,很明顯,他並不認識我們那位好色的林格斯特醫師。但是,在另外一方麵,他卻知道有史基這麽一號人物,不過似乎不想承認自己認識他。……所以,情況有些複雜。線索不少,但是——天啊!——該從何下手?”


    “我放棄了。”馬克漢無望地對萬斯說。


    “我知道,這是一個非常悲慘的世界,”萬斯同情地對他說,“不過你得用你的睿智來麵對這紛亂的一切。該是午餐時間了,來一客馬葛黎魚排會讓你振奮起來的。”


    馬克漢看了一下鍾,是該吃午飯的時候了,於是大家起身前往司法俱樂部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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