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子的信上寫了上個星期日我和丈夫去采草毒的事。本來那天我是打算和光子去寶家的,可是丈夫對我說:“今天天氣好,咱們去鳴屋吧。”我也有心讓丈夫高興一下,就不情願地答應了。然而我的魂已飛到了光子那裏,一點兒玩興也沒有。思念之情越來越濃,整整一天都悶悶不樂,丈夫跟我說話也愛搭不理的。也許就是那個時候,丈夫有了整治我一次的念頭,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我根本沒察覺他的心理變化。


    傍晚回到家,聽女傭說光子來過電話,我懊悔得不得了,就拿丈夫和女傭撒氣。第二天早上,收到了光子那封充滿怨氣的信,我馬上給她去了電話,然後坐上吸林電車去梅田和她會合,也不去學校,直奔寶家。那以後的一個星期,我們每天都去寶寨。對了,剛才那張照片,就是那個時候照的。


    一天,我和光子像往常一樣在二樓聊天,3點多時,女傭慌慌張張地跑上二樓報告“老爺回來了”。“怎麽這個時間回來?”我們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神色緊張地從二樓下來。這時丈夫已換上了便服,看見我們的一瞬間他的表情有些異樣,但很快恢複了平時的神態,說道:“今天我沒什麽事,就提前回來了。你們也逃學了嗎?”


    然後三個人一起東拉西扯地聊了一會兒,說話間,光子沒留神管我叫了聲“姐姐”,我心裏一驚。我經常提醒她“不要叫我姐姐,要叫園子,叫慣了在別人麵前也改不了。”可是光子不願意,她說:“那多見外呀。你不願意讓我叫你姐姐吧,求求你了,讓我叫吧,我會注意的。”結果這次就惹了麻煩。


    光子走了以後,丈夫欲言又止。第二天吃完晚飯,丈夫忽然說道:


    “我總覺得你最近的舉止有些異常,發生什麽事了沒有?”


    “怎麽異常啊?我怎麽沒發覺?”


    “你和那個叫光子的女孩好像特別好,你到底對她是怎麽想.的?”


    “我特別喜歡光子,就和她好起來了。”


    “是什麽意義上的喜歡呢?”


    “喜歡當然是感情上的了,也不用什麽理由。”


    ——我想決不能示弱,故意挑戰似地答道。


    “你也不必這麽激動,平心靜氣地說清楚。喜歡也有多種意義,——學校裏曾有過那種傳言,——我不想誤會你才問的呀。”丈夫頓了頓又說:“萬一這種事讓別人知道了,你要負主要責任,因為你年齡大,又是已婚者,……你這樣做怎麽跟她父母交代呀。人家不光說你,還會說我不管你。”


    丈夫說的也在理,可我還是嘴硬:


    “我知道,不用你來多嘴。你有你的朋友,我有我的朋友,我知道自己該負的責任。”


    “哼,如果是普通朋友我決不幹涉,可是每天不上學,背著丈夫兩個人關在房間裏,就不是正常的交往。”


    “這話可就奇怪了。你可真會想象,你才下流呢。”


    “如果真是我下流的話,我向你道歉,我一直祈禱我的想象是錯誤的,可是你在說我下流之前,是否無問問自己的良心呢?你能說自己問心無愧嗎?”


    “怎麽今天忽然問起這件事來了?我喜歡光子,所以成了朋友,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你還說那麽漂亮的人也讓我見見吧。誰都可以喜歡漂亮的人,女人喜歡女人就如同喜愛藝術品一樣。你說這樣不健康的話,說明那你才不健康。”


    “喜歡藝術品也用不著關起門來呀。在我麵前也可以呀。……


    我一回來,你們總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究竟是怎麽回事?再說你們又不是姐妹,卻姐姐妹妹的叫,聽著別扭。”


    “愚蠢!你真是一點也不了解女人之間的事。凡是好朋友都互相以姐妹相稱,隻有你這種人才會大驚小怪的。”


    那天晚上我丈夫一直不讓步。以往隻要我一撒嬌,他就說句:“真拿你沒辦法”,不再說什麽了,可是這次特別較真,非要我說明到底幹什麽了。


    “這怎麽說明呀。我又不是像畫家那樣正經照模特畫,而是一邊玩,一邊畫的,幹嗎那麽累呀。”


    “那麽不上二樓,在下麵的房間裏也能畫呀。”


    “上二樓又怎麽了。——你去我們學校的畫室看看,哪有人那麽嚴肅地畫畫兒呀。——都是有心情的時候才畫的,這樣才能畫出好畫來。”


    “你說得好聽,你什麽時候能畫出一幅像樣的畫來呢廣


    “咱b不能畫出來我無所謂,光子不僅長得好看,身體也格外美麗,我讓她擺出觀音的姿勢,即使不畫畫兒,看上幾個小時也不會厭倦。”


    “她就願意讓你看幾個小時?”


    “當然了。女人讓女人看有什麽害羞的?誰都願意別人欣賞自己呀。”


    “大白天兩個女人都光著身子在一起,你們簡直是精神不正常。”


    “你看女演員的裸體覺得很美吧?就和這種感覺一樣,我完全陶醉了,充滿了幸福感,仿佛生活是那麽美好,禁不住流出了眼淚。對沒有‘美’的感覺的人說什麽也是對牛彈琴。”


    “這和‘美’的感覺挨得上嗎?純粹是性變態。”


    “你的腦筋太舊了。”


    “胡說!你一年到頭看戀愛小說,文學中毒了。”


    “慎討厭哪。”我扭過臉去不理他。


    “那個光子也不像個正經姑娘。懂點道理的話,不會闖進別人的家庭破壞人家的和平的。肯定品質不好,你和這種人交往會有麻煩的。”


    ——聽見他說我喜歡的人的壞話,我實在忍無可忍了。


    “那說什麽!你有什麽權利說我喜歡的人?像光子這樣長相和心靈都美的人太少有了。人世間這麽清純的人太罕見了,就像觀音一樣。你說她壞話要遭報應的廣


    “瞧,你說這種話就說明你精神不正常。”


    “您才像個化石呢。”


    “你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不良少女了啊。”


    “那你為什麽還要娶我?你是為了讓我父親出留學費才娶我的吧?”


    一向溫和的丈夫額頭青筋暴露,破天荒地喊起來:


    “什麽?你再說一遍?”


    “哼,說多少遍都可以。是為了錢和我結婚的吧!卑鄙小人。”


    丈夫火了,抄起一個白色的東西朝牆上擲去。我趕緊一縮頭,原來扔的是個煙灰缸。我丈夫從來沒有打過我一下,所以我也火了。


    “你這麽恨我嗎?你要是打傷了我,我就去告訴我父親。你有膽量就打我,殺死我都行。殺了我吧i快殺了我!”


    丈夫罵了句:“混蛋!”,看著半瘋狂地哭泣的我發愣。


    我們後來一直不說話,第二天一天都在互相怒目而視中度過。夜裏,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仍然閉著眼睛,他說:


    “昨天我的話說過了頭,這是因為我愛你,你明白嗎?雖然我看起來好像很冷漠。如果我哪兒不對,我盡力去改,也請你尊重我的意誌可以嗎?我決不幹涉你做別的事,隻是請你保證以後不再和光子來往。”


    “不行。”我閉著眼睛搖搖頭。


    “如果做不到這一點,至少不要二人單獨在一起,和我一起出去,一起回家。”


    “不行。”我又搖了搖頭。“我不願意束縛自己,我希望絕對自由。”我說完就翻過身去不理他了。


    一旦吵崩了就沒有什麽可怕的了,他也不能把我怎麽樣,反倒使我更加想念光子了。第二天早早去了學校卻不見她的影子。往她家裏打電話一問,說是去京都的親戚家了。我就更想見到她,昨天吵架的事也一齊湧上心頭,我懷著滿腔思念寫了那封信。信發出後,我又有些後悔,光子會怎麽想呢?會不會說出對不起姐姐的丈夫的話來呢?第二天,我在運動場的梧桐樹下等她,她竟不顧旁邊有人,喊著“姐姐”朝我跑來。


    “我今天早上看了你的信,一直擔心極了……”她兩手勾住我的脖子望著我說,眼裏含著眼淚。


    “啊,阿光,你很難過吧,我家那位說了你那麽多壞話……”說著我的眼淚也撲藏籟落下來。“你是不是不高興了?都怪我,不寫那些就好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說我什麽我都無所謂,可是姐姐被丈夫說得那麽難聽,一定討厭我了吧?”


    “別說傻話了。要真是那樣我昨天就不給你寫信打電話了。無論發生什麽事我也不會和你分開的。他再嘮嘮叨叨的,我就把他轟出去。”


    “姐姐現在這麽說,說不定以後慢慢會討厭我了,還會去愛你丈夫的吧?夫婦都是這樣的,……”


    “我和他不是夫婦,我討厭當太太。隻要光子願意,咱們可以私奔呀。”


    “啊,姐姐!真的?說話算話,不許反悔。”


    “當然是真的!我早就有這個想法了。”


    “我也有這個想法。我要是去死的話姐姐也跟我一起死嗎?”


    “可以呀。光子也會跟我一起死嗎?”


    ——就這樣我們夫妻的爭吵反而導致我和光子的關係更進了一步。丈夫似乎對我們無可奈何,也不再說什麽了。於是我們更加得寸進尺了。


    “我那位已經投降了,咱們也不用顧忌他了。”


    ——這麽一說,光子也更加放肆起來。我們在二樓的時候,即使丈夫回來了,光子也不讓我下樓去。有時玩到晚上10點或11點左右時,光子就讓我給她家打電話,告訴她母親“今天晚上光子在我家吃晚飯,x點回家。”到了時間,阿梅就來接她。


    我們二人常常在二樓吃飯,有時見丈夫一個人吃飯無聊,就問他:“和我們一起吃吧廣他說:“也行。”我們就三個人一起吃。光子當著他的麵也“姐姐,姐姐”地叫我。有時她半夜三更打電話來和我聊天。


    “什麽事啊,這麽晚了,你還沒睡嗎?”


    “姐姐已經睡了?”


    “都2點多了,……我好困哪……正睡得香的時候……”


    “真對不起了,打擾了你的好夢:…”


    “你就為說這些打電話。”


    “有丈夫就是好啊。我孤零零一個人,寂寞極了,怎麽也睡不著。”


    “真拿你沒辦法。……別撒嬌了,早點睡吧,明天去找你玩。”


    “明天我早上一起來就去你家,你早點把丈夫打發走啊。”


    “好的,好的。”


    “一定啊。


    “好,好,知道了。”


    就這樣說上半個鍾頭沒用的話。


    通信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我把光子的來信就攤在桌子上。——當然我丈夫從不偷看別人的信,我以前總是看完信後馬上鎖進抽屜裏的。


    我知道丈夫不會善罷甘休的,暫時比以前方便多了。我越來越頭腦發漲,成了感情的奴隸。然而,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那是6月3目的事情。中午光子來過我家,傍晚5點左右回去了。我和丈夫吃完晚飯,大約9點時,女傭叫我接大販來的電話。


    “大限什麽人找我?”


    “對方沒有說,隻說有緊急的事。”


    “喂,喂,哪位?”


    “姐姐,是我。”


    除了光子沒有別人這麽稱呼我,可是,電話裏聲音不清楚,我怕是誰的惡作劇,就問道:


    “你是誰?貴姓?”


    “是我呀,姐姐。我是光子。”確實是光子的聲音。“……我在大顧南邊的一個溫泉旅館裏,遇到了麻煩,……衣服被人偷了。”


    “什麽?……你在那兒幹什麽呢?”


    “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回頭我再跟姐姐解釋吧,……我現在很需要作的幫助,請你把那件同樣花色的和服馬上送到這裏來好嗎?”


    “現在嗎?”


    “是啊。


    “你和準在一起?”


    “是個姐姐不認識的人。我沒有那件衣服的話,今天晚上就回不了家。求求你,無論如何幫幫我,把和服送過來。”光子帶著哭腔說道。


    我心裏突突直跳,膝蓋抖個不停。我又問明了要去的地址。


    “……還有,真不好意思,請把你丈夫的衣服也拿一套來,什麽都行……,還有一個人沒有衣服。另外,最好再借給我二十元錢。”


    “這都好辦,你安心等我吧。”


    我放下電話,叫了輛車,對丈夫說了句:“我馬上去一趟大皈,光子有急事找我。”就上二樓,找出了那套和服,還有丈夫的便裝,包在包袱裏,讓女傭拿著出了門。


    “這麽晚了拿那麽多東西幹什麽去?”


    丈夫這才發覺不對頭,大概是見我神色慌張,竟沒有梳洗打扮就出去的緣故。


    “我也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她要這套和服有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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