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日。繼續昨天的日記。


    我本來不想告訴颯子的,但是昨天突然改變了主意,覺得還是告訴她為好。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原因之一是想看看颯子知道後是什麽表情,什麽反應。其次是想知道她看到自己的紅色足底印在白紙上後是什麽樣的心清。她見到自己一向引以為自豪的腳像佛足那樣印在白紙上,一定會喜不自禁的。我很想看見她高興的笑容。她嘴上肯定會說‘爺爺神經不正常。”心裏其實很得意。可是,當我告訴了她真正的用途之後,她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這有什麽用?”


    不過我至少可以確認颯子沒有不同意,而且有些好奇。於是我讓服務員拿來兩條大床單,把它們疊起來放在榻榻米上,準備好朱墨和毛筆,然後對颯子說:“颯子,也不費什麽事,你躺在這個床單上就行了,其它的我來做。”


    “這樣行嗎,朱墨會不會沾到我的衣服上?”


    “絕對不會。我隻塗你的腳底。”


    颯子照我說的平躺下來,兩腳並攏,稍稍翹起一點,使我能看得清楚一些。


    一切就緒後,我拿起一個蘸了來墨的棉團,將她的雙腳間隔開兩三寸,從右腳開始用棉團仔細地拍起來,使每一條紋路都能印得清楚。


    由於我的左手不靈便,塗起來力不從心,總是徐不好,把颯子的睡衣都弄髒了。我一遍又一遍地重新塗抹,越來越興奮,絲毫不知疲倦。


    終於兩隻腳都塗滿了。我開始把色紙往腳上貼,可是試了好幾次都印不出滿意的效果,二十張紙都浪費光了,我又給竹翠軒打電話,讓他們馬上送四十張色紙來。這回我改變了方式,把原來徐的都洗掉,讓颯子坐在椅子上,我躺在她的腳下,仰著塗朱墨,然後,讓她把腳踏在色紙上。


    最初我的預定計劃是在五子她們回來之前完工,把房間打掃幹淨,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可是事與願違,五子她們9點以前便回來了。我聽見敲門聲,還沒等我答應,她們就進來了,颯子趕緊躲進了浴室,地上到處是紅色和白色的布團。她們茫然地麵麵相覷。佐佐木默默地給我量了血壓。


    “232。”她表情嚴肅地說道。


    17日早上,觀子沒打招呼就獨自回東京了,我們是11點才知道的。


    “颯子走了。”11點左右五子來了,對我說。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們倒才知道。服務台的人說,太太剛才一個人去伊丹了。”


    “胡說!你早就知道了。”


    “我怎麽會知道啊?”


    “瞎說。狐狸精,準是你搞的鬼。”


    “不是的,服務台的人說,太太留下話了,說她先走一步,坐日航回去,在她到達伊丹之前不要告訴任何人。我聽了也很吃驚。”


    “撒謊。老狐狸,一定是你把颯子氣走的。你和陸子都是最喜歡挑撥離間的人,都怪我給忘了。”


    “哎喲,您怎麽說這種話!太過分了!”


    “佐佐木小姐。”


    “哎


    “你也會說是聽五子說的吧。你們合夥來欺騙老人,把颯子給趕走了。”


    “您這可是冤枉了佐佐木小姐了。佐佐木小姐,你先去大廳呆一會兒,趁這個機會,我有話想問問爺爺。既然被說成是狐狸精,我就什麽都可以說了。”


    “老爺血壓高,請不要讓他太生氣——”


    “好的,我知道。”


    五子對我說了下麵這番話。


    “你說我把颯子擠兌走的,純粹是隨便冤枉人。我猜想颯子走是另有別的原因。我不了解是什麽原因,我想爺爺應該有所察覺吧。”她用譏笑的口吻說道。


    我回答說:“她和春久的關係好不僅我知道,她自己也公開這麽說,她丈夫淨吉也知道,可以說沒有人不知道。然而沒有證據說他們二人之間有不正當的關係,沒有一個人會相信的。”


    “真的沒有一個人相信嗎?”五子怪怪地笑著,然後又說:“我不知道這麽說好不好,我覺得淨吉有些不可理解。假使颯子和春久之間有什麽的話,淨吉不可能裝著看不見,默認他們吧。所以我覺得淨吉也另外有人,可以說颯子和淨吉已經達成了默契,或者說互相達成諒解了吧。”


    五子說話的時候,我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滿腔的憎惡,差點兒沒吼起來,我怕那樣會震破動脈,強壓了下去。我雖然坐在椅子上,隻覺得眼前發黑,坐也坐不住了。見我的臉色很難看,五子也嚇壞了。


    “不要說了,你回去吧。”


    我竭盡全力顫抖著說。我為什麽這麽生氣呢,難道是因為被她發現了那個秘密嗎?


    五子走了。我由於昨天一天活動過於劇烈,渾身疼得受不了。夜裏也沒睡好,吃了三片阿達林,還在背上、肩上、腰上貼了好幾塊薩隆巴斯,結果還是睡不著。於是決定乘下午的火車回東京。佐佐木激烈地反對,她帶著哭腔懇求我說,這麽高的血壓,怎麽可能旅行呢,少說要靜養三四天,等血壓穩定後再說。我聽不過去,五子來向我道歉,說要陪我回東京吧。我說,我看見你就生氣,要去你就坐別的車廂。……


    18日。昨天下午3點2分乘上了京都發的回音號。我和佐佐木在一等車廂,五子在二等車廂。9點到達東京。老伴、陸子。淨吉、颯子四人來車站迎接。怕我走不動,還推來了擔架車。準是五子在電話裏讓他們準備的。


    “這是幹什麽,愚蠢!我又不是鳩山。”


    我的無理取鬧使大家束手無策。突然一隻柔軟的手拉住我的右手,是颯子的手。


    “哎呀,爺爺,聽我的話。”


    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老老實實地躺到車上,穿過長長的地下通道,車走得快,大家在後麵緊追慢趕,老伴掉了隊,淨吉又回去尋找。我對通道裏的岔道之多感到驚訝。從丸之內口出來,有兩輛汽車等在那裏。前麵的一輛坐三個人,我、颯子和佐佐木,後麵坐四個人,老伴、五子、陸子和淨吉。


    “爺爺,對不起,沒告訴您就回來了。”


    “和難約好了吧。”


    “才不是呢。說實話,昨天一天被您折騰得受不了了。從早到晚那麽摩擦我的腳底多受罪呀。所以我趕緊逃跑了,請原諒。”


    她說話的口氣和以前不大一樣,有點做作。


    “爺爺累了吧。我12點20分從伊丹起飛,2點到達羽田。還是飛機快呀。”


    佐佐木護士看護記錄拔李……


    17日晚上回京的患者,由於在京都連日疲勞的緣故,18日、19日兩天大部分時間在睡覺,偶爾去書房補寫前幾天的日記。24日上午10點55分發生了下麵這件事。


    17日下午3點,颯子夫人從羽田一回到狸穀的住宅,就馬上給淨吉打了電話,告訴他老人的精神狀態非常怪異,她一天也不堪忍受與他共處,一所以自己也沒打招呼就提前回來了。夫婦兩人商量的結果,背著老夫人去拜訪了精神科醫生井上教授,問他如何做為好。教授的意見是,老人的病屬於異常性欲,目前的狀態還不到精神病的程度,但患者總是需要情欲,這是患者生命的支柱,必須采取相應的措施。颯子夫人要注意不要讓患者過於興奮,也不要過於違背患者的意誌,盡量和藹地看護他。這是惟一的治療辦法。因此,自老人返京以來,他們盡可能按照教授的囑咐對待老人。


    20日星期五


    上午8點,體溫35.5”,脈搏,呼吸15,血壓132/80,沒什麽變化,情緒不太好。


    早飯後患者進書房,好像是寫日記。


    上午10點55分,患者異常興奮地從書房回到臥室,說了些我也聽不懂話,我讓他躺下,脈搏136,呼吸力,患者訴說心悸,mh158/92。打手勢訴說頭痛。臉上的表情很恐怖。給村田醫生打電話,也沒有什麽指示,因為這是經常有的現象,醫生往往無視護士的觀察。


    上午11點15分,脈搏143,呼吸亞,血壓176/100,


    xi給村田醫生打電話,還是沒有指示。檢查了室溫、采光、通風等。隻有老夫人在家。看來有必要吸氧,與虎tia院聯4。


    上午11點45分,杉田醫生來診。我報告病情經過。珍視之後,村四醫生從醫藥箱裏拿出注射液,親自注射,打的是維他命k、氨茶堿。打完外,村田醫生正準備走時,患者突然大叫起來,昏厥過去。全身猛烈抽搐,口唇和指尖出現了明顯的青斑。不久痙攣停下來,又開始了運動不安症,怎麽也按不住他。


    大小便失禁。整個發作時間達13分鍾。然後進入深深的睡眠。


    下午12點15分,老夫人突然頭暈起來,送她到別的房間休息。10分鍾左右恢複正常。五子夫人看護老夫人。


    12點30分,患者安眠。脈搏to,呼吸曆,颯子夫人進入房間。


    13點10分,親戚小泉醫生來診。


    14點40分醒來,神誌清醒,沒有語言障礙。訴說臉部、頭部、頸部疼痛。按照小泉醫生的指示給他服了一片薩利德,二片阿達林。見颯子夫人在,靜靜閉上了眼睛。55分,自然排尿。尿量11,不渾濁。


    20點45分,訴說口渴,颯子夫人端給他一杯牛奶,150c,菜汁250co。


    23點5分,淺睡狀態。老人已完全清醒,雖然脫離了危險狀態,也不排除再發的可能。所以,雖已夜深,淨吉請來了東大規浦教授,診斷說不是腦溢血的發作,是腦血管痙攣,現在已沒有危險了。然後指示一天注射兩次對嘰葡萄糖2,維他命bi100毫升,維他命c500毫升,睡前服兩片阿達林,二分之一片索爾苯。還囑咐今後兩個星期要靜養,謝絕會客,暫停入浴,氣色好的時候可入浴。能下床之後,要先在屋內走動,看身體情況選擇太陽好的天氣在院裏散步,嚴禁外出,盡可能不要讓病人過於思慮,絕對不可寫日記·,…·


    勝海醫師病床日記拔孿


    12月15目睹間濃霧後睛


    主訴:胸悶發作、病史:三十多年來血壓高,最高血壓15(l70,有時達到過240。最低血壓70/95。6年前患了中風,之後有些輕度行走障礙。近幾年來,左上肢,尤其是手腕總是神經性疼痛,一著涼更加嚴重。年輕時患過性病,能喝一井酒,最近隻能喝一二小盅。昭和十一年以來已戒煙。


    現病曆:大約一年前開始心電圖顯示st下降,t波的平低化等,懷疑是心肌障礙,但最近並無,心髒不適。11月20日,劇烈的頭疼、痙攣以及昏厥發作,航浦教授診斷為腦血管痙攣。照他的指示治療,病情穩定下來。對日,患者和不喜歡的女兒爭吵之後,左前胸有輕度苦悶感。持續十幾分鍾,後來經常有同樣的發作。12月2日夜晚,由於排便用力,心髒有扣%部位感到劇烈抽搐。請附近的醫生查了心電圖,懷疑是胸部誘導的前壁中隔梗塞。以後每天都有小的發作。由於便秘,排便後容易發作。到目前為止對發作的處置是服用p劑q劑,吸氧,注射鎮靜劑,罌粟鹼等。12月15日住進本院(東大內科)a號病室。根據主治醫s氏以及年輕夫人的病情介紹進行了初步地檢查。患者較胖,貧血,沒有黃症,下肢輕度浮腫。脈搏90、稍快,血壓150/75。頸部沒有靜脈曲張。心髒不肥大,有輕微收縮性雜音。腹部摸不到肝、脾。雖說右側有輕度運動障礙,但並非軟弱無力,沒有異常反射。膝蓋腹有所減弱。


    16日晴間多雲


    住院以後沒有再發作,睡眠很好。黎明時有輕微苦悶感。為防止便秘。勸病人服用瀉藥。患者已意識到這一點,從德國拜爾藥品公司買來了istizina又用。由於患者長年患高血壓和神經痛,對藥物十分熟悉,年輕醫生用藥不小心都會被他挑出毛病的。他桌子上有各種各樣的藥,不開處方都可以,從中找出p劑q劑服用即可。再發作時就讓患者服用自己帶來的硝酸甘油片。患者枕邊備有吸氧器。


    18日晴轉陰


    住院以來未有劇烈發作。發作的病狀主要是胸部苦悶,但很少持續幾分鍾以上。一著涼,神經痛會導致心髒病發作,病房的暖氣不夠暖和,家屬又放了兩三個電爐子進來。


    20日陰轉睛


    昨晚8點時從心窩開始有苦悶感,持續30分鍾。服用硝酸甘油片和注射鎮靜劑,血管擴張劑後,緩和了一些。心電圖和上次測的出入不大。血壓156/78。


    23日晴間多雲


    每天有輕度發作。尿中帶糖,所以今天早上讓患者多吃米飯和菜,然後化驗血糖值,檢查有無糖尿病。


    26日星期目睹間雲


    下午6點時左前胸部感到劇烈苦悶感,持續十幾分鍾,醫院給我來電話。我讓值班醫生采取緊急處置,下午7點我趕到醫院。血壓185/97,脈搏92。打了鎮靜劑後很快安靜下來。也許是星期日主治醫不在患者感到不安的緣故。發作時有血壓升高的傾向。


    刀b回間組四,濃霧後轉睛


    近幾天沒有劇烈的發作。矢量心電日也顯示有前壁中隔梗塞的跡象。血清w氏反應呈陽性。明天開始使用剛從美國進口的最新擴張劑地


    昭和36隼1月3目睹轉陰轉雨


    大概是新藥比較見效,病情好轉。尿渾濁,顯微鏡下白血球寺民多。


    8日睹間濃霧


    泌尿科k教授來會診,建議進行前列腺按摩和服用抗生素試試看。心電日顯示心髒狀況有輕度改善。血壓143/65。


    11目睹間多雲


    兩三天前開始訴說腰部疼痛,越來越厲害,在此同時,下午開始兩例胸部開始抽搐般地疼起來,持續十幾分鍾,是近來最厲害的一次發作。mh176/91,脈搏87。a民用硝酸甘油片,注射冠擴張劑、鎮靜劑後得到緩解。從心電圖上沒有發現新的病變。


    15目睹


    從昨天的x光照片來看可診斷為變形性脊椎症。為了使腰部盡量不彎曲,在腰部下麵墊上熨衣板,使身體不下陷。


    中略


    2月3日晴朗


    心電圖顯示有很大好轉。最近基本上沒有小的發作。看這樣子,近日可以出院。


    2月7日晴間陰


    病愈出院。今天是個暖和的好天氣。此病最忌著涼,選擇中午最暖和的時間,用空調車送回家。據說卯木氏家的主人的書房裏安放了一個特大的爐子取暖。


    城山五子手記


    拔草


    去年11月20日因腦血管痙攣而病倒的父親,後來又患了心絞痛,。心肌梗塞,同年u月五日住進東大醫院,在勝海先生的治療下好容易脫離了危險狀態,住了五十多天醫院,於今年2月7日出院,回到了狸穴的家中。可是心絞痛並未完全治愈,此後也有輕度發作,常常服用硝酸甘油片。2月至3月底父親一直沒有近出寢室一步。佐佐木護士從吃飯到大小便都承擔下來,阿靜有時幫幫忙。


    我京都的家裏沒有什麽事,就在狸穴的家呆了一個星期。父親不願見到我,我盡量躲著他。這一點陸子和我一樣。


    颯子的處境很微妙,也很難做。按照井上教授的建議,她盡量對父親表現出和藹的態度,但是過於溫和,或長時間在枕邊伺候的話,父親就會非常興奮。每當颯子離開病室後,父親便發作。如果她每天不來幾趟病室,病人就會介意,導致病情惡化。


    父親也和颯子一樣有著微妙的心理。由於心絞痛的發作伴隨極度的痛苦,所以父親雖然嘴上說不怕死,卻害怕死前肉體的痛苦。所以盡力避免和颯子過於接近,可是不見她又不行。


    我沒有去過淨吉夫婦住的二樓。但是據佐佐木說,颯子最近不和丈夫睡在一個房間裏,而是自己在客房裏睡,偶爾春久也偷偷上二樓去過。


    我回京都後的一天,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我問有什麽事,他說上次拓的颯子的腳拓本還放在竹軍軒,讓我去取出來,拿給那個石匠,讓他刻成佛足石。還說據大唐西城記所載,釋道佛祖的足跡至今還留在摩揭陀國,其足長1尺8寸,寬6寸,兩足底有輪相。颯子的足底不刻輪相也行,長度同樣放大為1尺8寸,讓我務必這樣對石匠要求。這種荒唐的要求根本沒法提,我也沒當回事就掛了電話。


    幾天後父親又來電話說讓我把拓本全部寄到東京來,我照辦了。


    拓本寄到東京後的情況,佐佐木來電話告訴了我。父親從十幾張拓本裏挑出四五張比較好的,一張張不厭其煩地每天看上好幾個小時。一度擔心他會因此而興奮,但又一想,比起接觸颯子來說這樣能使他滿足也不錯,就沒加阻止。’到了5月中旬,天氣好的時候,父親能在院子裏散步30分鍾了。一般由護士陪同,偶爾颯子拉著他的手散步。


    曾經預備修建的遊泳池已經動工了,院子裏的草地被翻掉了。


    颯子說:“建了也沒用,反正夏天爺爺也不能到戶外走動了,這是額外支出,還是停工吧。”


    淨吉說:“看到遊泳池如期開工,父親會浮想聯翩的,孩子有也都盼望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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