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狩弘之的手記


    柳光—的手記至此結束了。他在千鶴井家謀殺事件結束後的第三天,將這份手記交給了我。當天夜裏我通宵未睡,一口氣看完了它。因為有兩三個問題我要問問他,所以第二天下午一上班,我就離開檢察署到千鶴井家拜訪他。他計劃在千鶴井一家的葬禮結束以前,仍然繼續住在千鶴井家。


    那天,低垂的烏雲籠罩著山脈和海洋。周圍的空氣紋絲不動,我的臉上和手上,感到暖融融的,好象馬上就要下雨的樣子。秋天就要來到了,避暑的客人也快要告別這裏的海水浴場,這裏不久又將恢複寂寞漁村的麵貌。我的腳步也象庇垂烏雲般的沉重。


    我來到千鶴井家的門口說明來意後,一身就見柳君前來相迎。


    “石狩先生,你來得太好啦,請進!”


    柳君滿麵愁容。我一邊脫鞋一邊問道:


    “聽說緋紗子小姐的情況不太好?”


    “是的,從前天晚上起病情急劇惡化,山本先生也很擔心,恐怕不久人世了。”


    柳君的眼神裏,充滿難以言狀的憂慮。


    “那麽。讓我先看望看望緋紗子小姐吧。”


    我們走上二樓,輕輕地推開了排紗子的房門,緋紗子安詳地睡在家上。但是,這兩三天的工夫,她的頗麵變得異常難看,簡直證人認不出來了。她雙眼凹陷,麵頰消瘦,長長的睫毛令人心酸。她呼吸急促,虛汗浸濕了雙鬢。我從口袋裏掏出手帕輕輕地擦拭她的前額。盡管緋紗子的母親千鶴井香代子度過了十年監禁生活,她們母子的年齡相差30歲,此時此地,使我感到香代子的麵影又浮現在我的眼前。


    “柳君,今天我取掉檢窘官的頭銜,作為一個普通的人,令尊的好友石狩弘之和你進行一次交談,希望得到你的理解。”


    他注視著我的眼睛頻頻點頭。


    “石狩先生,解開了千鶴井家埋藏至今的秘密,我的工作已經結束。得到您勝似父母的照顧,非常感謝!對您我沒有任何需要隱瞞的事情。”


    “是嗎?那太好了。我看了你的手記很受感動。這份手記表達了超越文字以外的內容。你沒有絲毫的虛偽之處,我覺得你的寫法很正確。但是,有些地方有省略之處。我很想知道你省略部分的真實情況。


    “首先,我想和你兩個人再作一次密室實驗。般若能麵、氣球和繩子,我都準備好了。對不起,柳君,你去實驗室給這個氣球充上氫氣好嗎?”


    他望著我的臉沉默了一身兒,隨即接過氣球,開門慢慢走了出去。


    我仍然站在那裏注視著緋紗子的睡臉。不知不覺之間,我的雙眼淌下了淚水。


    “石狩先生,準備好了,我們去吧。”


    我跟在他的後麵走出房間。我們走進鄰室,他和上次一樣將般若的一個犄角插進鑰匙孔,接著想將套枉另一個犄角上的繩子放在窗子外邊。


    “等一等,柳君,請你將繩子從隔壁房間最近的那扇窗戶引向窗外。”


    他聽了我這話,身子一哆嗦,回過頭來看了看我,但並沒有提出反對意見,照我的意見做了。氣球拉著繩子高高地飄揚在上空。


    “石狩先生,一切準備停當,我到三樓去拉繩子,你在這裏看著。”


    也許是我神經過敏,我覺得他說話有氣無力。


    “等一下,我也一塊兒去。”


    我們倆一起走出房間,他小心地將房門關上,想上樓梯到三樓去。我按住他的肩膀說道:


    “柳君,不要上樓,我們到緋紗子小姐的房間裏去。”


    他默不作聲地聽從了我。當我們來到緋紗子的床前時,我不慌不忙地說道;


    “柳君,當我問到第一次謀殺時女鬼手裏是拿著什麽東西出來的時候,你的表情可有點不大自然。當時我曾對吉野君他們說過‘女鬼般若是拿著什麽東西出來的呢?’這樣的話,你聽到了吧?這在你的手記裏邊是有記載的。可是,當時你好象沒有聽懂我說話的意思。現在我說給你聽吧。女鬼確實是拿著小道具出來的。亳無疑問,這個小道具是在謀殺中使用過的。


    “在能樂和歌舞伎的演出中,女鬼手裏一定拿著擊鍾槌出宋。你知道擊鍾槌嗎?就是敲鍾,鉦等用的丁字形的木槌。女鬼在這次謀殺中出現的時候,也不會忘記拿著這種擊鍾槌的。就是說,凶手巧妙地利用了擊鍾槌。然而,他用的不是真正的擊鍾槌。而是一種代用品。你看,在這個房間的牆上不是掛著一登山用的冰鎬嗎?正好它也是丁字形的。而在這次謀殺案件中,它變成了一種小道具。”


    我不慌不忙地指給他牆上掛著的冰鎬。他回過頭來一看.臉色突然變得我從未見過的那樣蒼白。


    “請你取下那個冰鎬,打開窗戶,用冰鎬將拴在氣球上的繩子拉過來。你拉呀,對,就這樣拉。繩子帔氣球帶出了宙外。你再用冰鎬敲一敲旋轉窗。窗子關上了吧?好啦,把冰鎬掛回牆上吧。我們去看看旁邊房間助門鎖上了沒有。”


    他完全象機器人一般照我的話行動。我先走出房間,推了推隔壁的房門,怎幺也推不開。門確實從裏邊鎖上了。我看了看他微笑著說道:


    “柳君,這個特技根精彩。你的絕對不變的物理法則,在女鬼的妖術麵前也不靈了。密室構成的理論,也出現了疵漏。”


    柳君的身體,象發瘧子般的哆哆嗦嗦打戰。


    “你斷定凶手是麟太郎的唯一理由,是隻有三樓的人才能做成這個密室。而且隻有麟太郎一個人身在三樓。但是,剛才的實驗證明,在現場旁邊的房間裏也能夠做成這個密室。那麽,拉繩子的人到底是誰呢,柳君,我們再到那間空屋子裏去看看吧。”


    我們走進放鋼琴的那間空屋子。我在頹喪至極的柳君麵前,翻開他的手記說道:


    “柳君,你是這樣寫的:‘我拿起信函走出室外……微品又到賢吉的屋子裏呆了大約5分鍾就出來了。’這裏有精采的省略。你寫的全是真的,沒有虛假。你沒寫‘接過信函’,而是寫的‘拿起信函’,這很真實。但是,在那5分鍾的時間裏的行動,卻隻字來提。


    “對第二個慘劇的說明也是這樣。你是這樣寫的:‘將高木彬光的話小聲告訴了他。’但是你告訴他的內容,卻隻字末提。


    “另外,高木君對洋二郎叮囑了什麽呢?高木君說:‘除我和柳君以外,不論是誰說什麽話,你都不能相信。’能夠使洋二郎比約定的時間早一個小時到亭子那裏去的人,除了你沒有別人。他在亭子那裏千什麽了呢?你是這樣寫的:‘我立即跑出餐廳來到院子裏向亭子那邊張望。’但是,在亭子那裏幹了什麽,你又省略了……至於將手表的時針撥到需要的時間,然後在岩石上敲一敲使表停住不走,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情s


    “還有一點……第三個慘劇的記事中你這樣寫道;‘給她蓋上毛毯,大約過了10分鍾以後,我就下樓去了。’那麽,在這大約10分鍾裏,你在二樓幹什麽呢?還有,你在手記裏寫道:‘當我離開實驗室的時候,有二個窗戶我沒能關上。’是因為窗戶的劃頭壞了而沒能關上呢?還是為了什麽目的而沒能關上呢?


    “你一直沒有說瞎話,這從你回答我們的問話中也看得出來。當吉野君問你8點20分和9點20分,第一個慘劇的現場有沒有什麽兩樣時,你是這樣回答的:‘我出來的時侯,通風口的旋轉窗是開著的,而在發現屍體的時候,卻是關著的。另外,我出來的時候,地板上沒有般若能麵。’”


    “事實正象你說的那樣。柳君,般若能麵確實沒有掉在地板上可是能麵放在哪裏,你卻沒有談到。那時候,能麵的一個犄角插在門鑰匙把上的孔裏,整個能麵倒懸在空中來著吧?


    “對你的正確而簡潔的妙筆,我不得不表示敬佩。你的這種筆法,恐怕是從******女士的傑作《****》中學來的吧?


    “但是,柳君,你可不能過分相信自己的力量呀!最早指出這次事件的凶手,就是解開了這次事件之謎的是柳君自己的人——高木彬光君。


    “你的手記中,有一個地方是致命的失策。


    “就是關於洋二郎去海濱旅館拜訪高木君時的記事,你是這樣寫的:‘他(高木)用速記文字寫了:凶手是千鶴井洋二郎。’但是,在這前後高木君並沒有將這幾個速記文字念給你聽。這就充分說明了你是具有速記文字的知識的。這就是你失敗的地方。


    “麟太郎說你指使賢吉和你一同犯罪,是正確的。你為了製造你不在殺人現場的證明,指使賢吉向海濱旅館打了電話。這當然沒有什幺困難。進入青春期聲帶發生變化的孩子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很象大人的聲音。兩人沒見過麵,又是在電話裏說話,當然不容易聽出破綻。是你用速記文字寫出了電話的內容交給賢吉,賢吉在電話裏照看念的。


    “不是偷聽電話將電話內容速記下來的,而是在電話裏念了速記的內容。


    “不過,那份速記文字不知怎的掉在了樓梯上,這對你可說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一個才14歲的孩子時事情的輕重不甚理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你看到那份速寫文字落到了高木君的手裏,一定感到愕然吧?但是,這份東西沒有落到警察手中,對你來說,可能還看到一線光明。深知高水君性格的你,表麵上故意叫他將速記文字交給警察,實際上是促使他采取相反的行動。高水君果然是按照你心中希望的那樣行動的,你因而擔就放心了吧?但是,高木君卻特別認真。他在沒有說明事實真相的情況下,去訪問了警察署的朋友,請朋友檢查了速記文字紙片上的指紋。你所怕的大概也是這個吧?恐怕是你在殺人的時候戴著手套行動,而在寫字的時候摘下了手套吧?


    “當高木君發現這張紙片上的指紋,和你留在旅館的威士忌酒杯上的指紋一樣的時候,不禁為之愕然。而且,更使他感到意外的是紙片上還有賢吉的指紋。


    “在你的手記裏,把高木君描寫得簡直象是一個大笨蛋。我看這需要修改一下。人無完人,—人在任何情況下都可能犯錯誤。就說你吧,耍不是你自己把你的行動逐一地記錄下來的話,恐怕這一案件的偵破也不會如此順利。


    “然而,可能是你在大岡病院的行動使他受到了感動。另外,他可能對你犯罪的動機有些了解,並抱有同情。他不忍心親手把自己的摯友交給警察。高木君隻對我一個人談了你的詳情,委托我對你酌情處理。


    “高木君說了句‘我將忘卻一切’,就和這一案件斷絕了關係。柳君,你應該感謝高水君。即使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友情仍然放射著絢麗的光茫。


    “他交給你的速記文字,不是原件,是另寫的,他還叮囑我觀察你的反應。可是,你沒注意真偽的問題。速記文不是文字,而是圖畫。鑒定速記文字筆跡的真假,對專家來說都很困準,這反而意味著容易模仿。


    “你雖然沒有注意到紙片的真偽,但你不能不考慮到高木君可能對我或警察談起這件事。因為你怕檢查出賢吉的指紋,所以你決心把高木君交給你的那張紙片燒掉,再重新製作一張新的紙片。現在讓我們再回到你的手記上來。你是這樣寫的:‘我又去鄰室的書房裏取出夾著高木彬光存放在我這裏的那張紙片的紙夾子,做了最後的準備,就走出了書房,’在這裏你也決沒有說謊,但是‘最後的準備’意味著什麽呢?這點你也巧妙地省略了。


    “但這又是你致命的失敗。你住抹殺了不能有的東西的同時,也失去了不能沒有的東西。賢吉的指紋,不能叫別人發現。因為這張紙片是你從高木君手裏接過來的,上邊當然有你的指紋。然而,那張紙片上為什麽檢查不出交給你紙片的高木君的指紋呢?這充分說明是你製作的第三張紙片。


    “高本君偽造的那張速記文字紙片是沒有了。可是用高木君交給我的第一張速記文字紙片和你交給我的第三張速記文字紙片作證據,我就可以將你作為千鶴井家謀殺事件的真正凶手對你進行起訴。”


    我的話至此結束了。柳君的雙目早已熱淚盈眶。我站起身來用疲勞的雙眼悠鬧地眺望著海上的白浪。


    片劃之後,我又坐了下來繼續說道:


    “柳君,我是對你抱有善意進行工作的,這你也明白吧?我今天不是作為檢察官,而是作為私人石狩弘之前來造訪的。我沒有做過以法徇私的錯事,但這次我隻能打破這個戒律了。


    “你犯罪的動機打動了我的心。你的手記裏的想隱瞞也隱瞞不住的對麟太郎的憎惡和對緋紗子的愛憐,實在是淒惻動人。你說給我聽聽吧。你的動機大概是為了報仇吧?”


    他的眼裏閃耀著晶瑩的淚花。


    “是的,石狩先生,你說對了。我是在對法律無法懲罰的那種罪行進行報仇。”


    “他們也許能夠逃越了人間的法律製裁,但終於沒有能夠逃避上天的製裁。你在不知不覺之間代行了天意。我想問問那首《貝笛》詩的作者是誰,那首詩是你作的吧?”


    “是的,是我從中國托朋友將那首詩帶給緋紗子的。我在戰爭期間得知千鶴井壯一郎先生的死因,不禁感到愕然。同時對香代子夫人被送進精神病院的理由,也產生了懷疑。這是一種可怕的想象。我咬牙切齒地想,要真是那樣的話,我就要……我在夢境裏出現過幾次報仇的幻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成了我的夙願。我於是寫了一首隱藏著報仇力法的隱詩送給了緋紗子。”


    “不過,那首詩同時也象征著你和緋紗子之間的相思的關係吧?緋紗子小姐的秘密當時你知道嗎?”


    “知道,她當時在沒有任何性知識的情況下被麟太郎奸汙了。就那麽一次,竟然造成了那麽嚴重的後果,這是連我也沒有料到的。”


    “是這樣啊,果然沒出我所料。後來,當你回到千鶴井家看到緋紗子發瘋的情況以後,就爆發了激憤和複仇的念頭.是這樣吧?”


    “是這樣。對千鶴井家人們的憤怒,已經超過了我能夠忍耐的限度。我要為壯一郎先生、香代子夫人和緋紗子小姐報仇。我本打算用他們殺害先生的同樣的方法殺死他們三個人並嫁禍於麟太郎,同時把夫人從精神病院裏救出來。我想,一個自己不動手而惜別人的手殺人、把精神正常的人送進精神病院監禁達十年之久、又使一個天真的少女發瘋的罪犯,最後受到應有的懲罰,是理所當然的。”


    “是呀。你的心情我不是不理解。你的論點很可怕,但是正確的。


    “千鶴井家是正義和常理不起作用,怪論和邪惡橫行的地方,而你的所作所為正是以毒攻毒。


    “密室的設計也很巧妙。使屍體在你回來以前不被別人發現,以造成你不在現牆的假象,同時用氣球限定犯人身在三樓。但是,你為什麽把高木君拉到這個事件裏來呢?”


    “因為我在作為偵探開始活動以前,必須以配角進行活動。我是想將他作為機器人來利用的。”


    “然而他卻成了使你作法自斃的證人!他並不象你所想象的那樣愚蠢。他象你所希望的那樣將主角讓給你,他退出了這一案件。但是,那時他已經掌握了全部的關鍵。


    “高木君在臨別的時候,把情況都告訴我了。當我說到我勸柳君寫出這一案件的手記時,他淡淡一笑說道:


    “‘把他的手記比作偵探小說也許不好,但是從過去事件的發展和柳君的性格及其在大岡病院的表現看來,他的手記作為偵探小說是世界上過去沒有先例的一種形式。’據高木君說,偵探就是犯人的例子不少,記述人是犯人的例子也不是沒有。但是,記述人既是偵探,同時又是犯人的例子,在世界偵探小說史上還沒有過先例。他雖然是半開玩笑地說這番話的,但我發現他眼裏確實飽含著淚花……你想利用高木君作工具的作法,可說是最大的失敗。


    “關於你的犯罪方法,你自己已經怍了解剖,但是你沒有說過你自己是凶手……把盛鋅和硫酸的瓶子放在三樓的暗室裏邊,留下香水的氣味,都是你搞的小動作吧?”


    “正是這樣。事件發生以後,麟太郎仍然毫無顧忌地將緋紗子小姐的裸體照片繼續放在暗室裏,我想為他這種心理和行動找到一種另外的根據;關於電話機的問題,我聽了佐和子的偽證感到吃驚,為了防備萬一,我把它藏在了三樓的貯藏室裏邊。”


    “正是這樣,柳君,你的秘密全被佐和子掌握了。她看見賢吉往海濱旅館打電話,知道了你們的秘密。因為她非常愛你,她才作了偽證,為你們保守秘密,甚至最後舍棄了自己的生命。但是,當你知道她己掌握了你的秘密的時候,為什麽不置她於死地呢?”


    “我不是見了血就滿足的殺人鬼。她和第—次謀殺事件沒有關係。假如從她的嘴裏泄露出我的秘密,我會果斷地放下武器。到那時候,我必須考慮我的複仇是蒼天所不允許的。”


    “你的想法很好,但是她終於不得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有罪的人,弱者倒下去不算是悲劇。正確的人、無罪的人、強者受到傷害而倒下去,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悲劇。悲劇一且揭幕,就必然要進行到底。佐和子的悲劇,也許是她的身世的秘密帶來宿命……”


    “還有一件事要問問你,你是怎樣成功地利用賢吉成為你的同犯的呢?”


    “石狩先生,首先這裏有戰爭時期的錯誤教育方針這樣一種原因。戰爭時期的孩子,多年以來被培養一種無謂的憎惡情感和沒有根據的複仇心理。深深刻印在純真的童心中的這種感情,和大人—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抹棹的。經過多年的民主的社會教育之後。也許可能將這種感情除掉,但這種工作一旦失敗的話,這個國家就將不斷發生悲劇。


    “賢吉君是一個早熟的敏感的孩子。他對自己的姐姐受到無法形容的汙辱,是恨之入骨的。


    “象他那種年齡的孩子,是很容易產生莫名其妙的厭世觀的,何況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已是不久人世的人了。我回來以後,又讓他看了她姐姐寫給我的信。他看了信和其它幾樸證據以後,說出了想自己親手報仇的話。


    “但是報仇不是一時激動就能做到的事。石狩先生,我們兩人從他家前麵走過時看到一個女鬼的假麵探出室外的事,你還記得吧?那是我叫賢吉君搞的。那也是他忠實於他的誓言的證明。我之所以叫他那樣做,一方麵是看看他的決心如何,另一方麵是以此引起你對千鶴井家的重視,並給泰次郎以心理的打擊。我叫賢吉君給殯儀館和大岡醫院打電話的理由,你也清楚吧?


    “賢吉君一直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在麟太郎的威脅之下,表麵上他雖然順從了麟太郎的話,但最後還是背叛了他。賢吉君服毒自殺的心情,我也能夠理解。麟太郎不是親自下手殺人的人。賢吉君是為了忠實於對我的誓言,使麟太郎徹底失敗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的。”


    “賢吉君也是為了報仇而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嗎?千鶴井家的悲劇到何時為止呢?


    “我的問題問完了,不過你為什麽使用了紅葉的樹枝和魚鱗形花紋的能樂劇裝呢?”


    “石狩先生所說的般若出場時手拿的擊鍾搥,我怎麽也不能理解。我使用那些不必要的小道具,是為了打亂你的思路。”


    “般若拿著擊鍾槌出來了,你自己使用了它,怎麽還說不能理解呢?”


    這時,我慢慢地站起身來。


    “石狩先生,你不想逮捕我嗎?”


    柳光一驚愕地拾起頭來。


    “我剛才已經說過,我今天是以個人身份石狩弘之和你對話。一個個人是沒有逮捕人的權力的。我這一生,隻是為了你才采取了一次無視法律的行動。這是一個檢察官不應該做的事情,我將在明天提出辭呈來結束我的公職生涯。


    “千鶴井家謀殺案的凶手,在正式文件中,仍然是千鶴井麟太郎。知道這一真相的人,除了神明以外,隻有高木君和你我三個人。你自身的歸宿,由你自己來選擇。奪走了三條人命的你,恐怕早已有所準備。我不是作為檢察官,而是作為一個個人,敦促你好自為之。


    “對於你的選擇,我想高木君也會同意的。他將是世上唯—在你墓前哀悼獻花的人……”


    “石狩先生,謝謝!我衷心向你致敬!同時扼充分理解你的心情。石狩先生,除我以外,還有一個人在九泉之下為你而哭泣。”


    “你說的是賢吉君吧t”


    “不,不是。我在千鶴井香代子夫人臨終之際,第一個將耳朵靠近夫人的嘴邊,聽到了你們郡沒有聽到的一句話。這句話我現在轉達給你:——石狩香代子——這是夫人留在人間的最後的一句話。”


    這時我的心髒象警鍾般地激烈跳動。在我的淚眼前,又第三次出現了雙重彩虹的……


    “柳君,謝謝!我和你初次重逢那天,正是因為海上出現了雙重彩虹,我們才得以邂逅相遇。再就是,二十多年以前我和當時還沒有成為千鶴井博士夫人的香代子小姐初次在這個海濱談戀愛的時候,也曾看見美麗的雙重彩虹。


    “彩虹是愛情、夢幻和在人間得不到的天堂的幸福的象征……”


    我站在大梅岸邊,永遠不再離去。在三十多年的煎熬中苦惱了半輩子的我,聽到了香代子臨絡時說助這句話,仿佛得到了充分的滿足。在這蒼茫暮色中,我再次感到她那溫暖的氣息。從遠方傳來的歌聲中,又聽到她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


    ——石狩先生,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著我,我現在解放了,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和你永遠結合在一起。


    我追逐著這聲音,無目的地在海邊上走來走去。螢火蟲的光,草叢中的唧唧蟲聲。東京灣遠方星座般的燈火,所有這些美景,都不再有吸引我的力量。我全神貫注地追求著我無法得到的東西,漫無止境地在海邊徘徊。


    在不知不覺之間,時間已經過了半夜。血樣的半圓的月亮,不時將清沏的光芒透過薄薄的雲層撒向人間。風很疾,雲彩流動得很快。一顆巨大的流星穿過雲層,落在了大海上麵。在無限的靜寂之中,我聽到了一種永劫不息的綿綿細語。


    這時,忽然有警鍾的聲音衝破寂靜的夜空傳入我的耳中。我猛然清醒過來,環視四周。


    千鶴井家那邊的海角上升起了熊熊火焰。莫不是——一種不祥的預感向我襲來,我急忙向海角那邊跑去。


    在大風中,火焰和黑煙變成了巨大的火柱,不時放射出紫色和綠色的光芒,大概是實驗用的化學藥品爆炸了。千鶴井家完全叫火焰包圍了。


    忽然卷起一陣旋風,把我的帽子卷進了火柱之中。火勢越燒越旺。


    這時我忽然發現千鶴井家的女仆站在我的身旁,她滿臉汙垢,頭發蓬亂,滿是血絲的雙眼呆呆地注視著大火。我忽然看到她手掌上滿是血跡。


    “你怎麽啦?”


    “小姐剛才死了。我非常疲勞,不知道她死,我睡著了……”


    我全明白了。


    火焰烤得我的臉發熱,我的眼睛努力在火焰中尋找著……


    這時,我發現嬈得通紅的二樓的窗口,有一個影在晃動。


    “柳君——”


    他可能是聽到了我喊聲,那個人影向我揮手告別。這片,一瞬之間,熊熊的火焰燒到了三樓的屋頂,宛似火紅的翅膀飛向天空。


    大梁和屋頂眼看著塌了下去。海上吹來了勁風,把火星吹上天空。半圓的月亮恬靜地照耀著千鶴井家崩潰的遺跡。我站在那裏全身沐浴著火光和月光,傾聽著風聲和火聲,與此同時我又聽到了那永劫不息的綿綿細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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