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一隊鬼子兵照例又從南門巡邏過來。路上的行人紛紛躲避,家家戶戶關門落鎖。誰也不想招惹這幫凶神惡煞,剛才還熙攘熱鬧的街上頓時冷清了下來。


    梁天機此刻也從東北門走進了縣城,與他一起的,還有他的兩個夥計。主仆三人趕著一輛馬車走在中午空曠無人的街道上。


    梁天機睡在馬車頂上,一隻手掐著禮帽蓋住眼睛,另一隻手耷拉在車轅的外麵,隨著馬車的上下起伏而一蕩一蕩的。他一隻腳彎曲立著,另一隻腳打直,從大壯和順子的中間伸了出來,在前麵拉車的馬的尾巴幾乎能拂到他伸出來的腳。


    順子和大壯作為梁天機最親密的夥計端坐在馬車前端的兩邊,一左一右。大壯操弄著馬的韁繩,駕馭著馬趕路。順子則負責四下觀察和瞭望。梁天機就好像他們的大哥,他們的主人,他們的神。他們一直能為梁天機工作而自豪,他們一直能為有梁天機這樣的大哥而心滿意足。他們甚至認為保護梁天機就是他倆的使命和責任。


    所以,梁天機能慵懶自在的躺在馬車上。是愜意的那種。


    但梁天機並沒有睡著。他的眼眯著,藏在禮帽下,從帽沿與臉部的縫隙中觀察著外麵的動靜。這是他多年行商坐賈養成的習慣。


    梁天機具有略高於普通人的聽力,然而他雙眼的觀察能力也並不弱,尤其是白天。他的觀察能力並非由他的視力所決定,而是他的聽力、敏銳的感知能力以及他的視力的綜合運用。他通常會通過聽力和視力的綜合感知來判斷周圍的環境是正常狀況還是異常狀況,這是由他身上的某種特性所決定的。這個特性就是——心細如發。


    一方麵心細如發,另一方麵他又舉重若輕、不急不躁,還有他家高超的奇門風水局加以助力。所以,梁天機自少到目前為止,無論做什麽事都沒有失敗過。


    不遠處,鬼子的巡邏隊開了過來。


    當鬼子巡邏隊從馬車旁邊經過時,大壯趕緊下車。他手絆韁繩,將馬車拉到路邊停下,以便給鬼子兵讓出道路來。


    順子也精明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將頭上的禮帽摘下並扣在胸前,訕笑著向鬼子兵鞠躬行禮。


    然而,梁天機卻並沒有動,仍然愜意地躺在馬車上,腳仍然向前伸著,手仍然耷拉在馬車的邊緣,好像外麵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鬼子兵也沒有理會梁天機他們,齊刷刷地從馬車旁邊經過,走遠了。


    梁天機的馬車上插著日本膏藥旗,車轅上懸吊著日本憲兵隊發給的通行牌再加上印有縣城維持會汪敬賢會長親自手書的“和盛老號”的三角旗。因此,梁天機主仆可以自由地在縣城內通行,甚至在縣城周邊更遠的地方亦是如此。


    梁天機非常精明,他總是每隔一段時間到縣城周邊很遠的山區去收集各種各樣的土特產和村民手中的古老物件販賣到縣城裏來。其中一部分孝敬給了汪敬賢,以此獲得汪敬賢的賞識和抬舉,並把他推薦給日本憲兵隊隊長小林雄美。一來二去,連小林雄美也喜歡上了梁天機這個人,很原意與他結交。


    小林雄美是個中國通,很喜歡鑽研中國文化,他從梁天機那裏學習和了解到很多中國的傳統文化、傳說故事以及中國各地的風土人情。


    就這樣,既有汪老爺的關照,也有日本人的賞識,梁天機也就變成了這一帶遠近聞名的商人。所以當鬼子巡邏隊從梁天機的馬車旁邊經過時,他們絲毫不會因為梁天機不給他們鞠躬行禮而見怪。梁天機是小林雄美的朋友。既然是小林雄美的朋友,哪怕是鬼子兵又怎敢見怪呢?


    鬼子巡邏隊一走過去,街上立馬又熱鬧了起來。小商小販又開始滿街吆喝了,茶館酒肆也都重新打開了門招攬顧客。


    此時,日頭正曬,已經走了一上午的梁天機三人也覺得腹中有些饑餓。也許覺得時間還早,梁天機便招呼順子和大壯把馬車栓在路邊,然後三人走進了縣城裏最大的飯莊聚仙樓,準備吃些東西。


    待得飯菜上桌,剛要動筷,隻聽得外麵的街上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一個穿著騎馬裝的少女帶著兩個手下來到酒樓門口。少女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手扔給下人,攥著馬鞭、背著雙手,悠閑地走進了酒樓。


    剛才還熱鬧的酒樓,頓時安靜了下來。在場的每個食客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好奇的打量著這個頭上燙著大波浪卷,穿著打扮十分洋氣的大眼睛少女。要知道,在日本人占據下的縣城,在中午時分,又是在最熱鬧的街上,敢這樣招搖過市的人,尤其還是一個美麗的少女,這樣的人簡直少極了。


    這個少女究竟是什麽來頭,大家嘴上不說,心裏卻紛紛合計了起來。梁天機當然也不例外。按說在這縣城以及周圍的十裏八鄉,但凡有點名望、有點勢力的家族他多少都了解些,但眼前這個少女他卻也從未看見過,也沒有聽說過。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啥,“管她呢,肚子餓了,先吃飯再說。”梁天機想到這裏,朝著順子和大壯看了一眼,示意他倆趕緊吃飯。


    少女此刻也旁若無人,自顧自地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了下來。伶俐的店夥計立刻迎了上去,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點頭哈腰,十分殷勤地伺候著。


    就在三人準備吃飯的時候。不知為什麽,外麵大街上突然騷亂了起來。


    大壯惦記自家的貨物,立刻放下筷子,跑出酒樓查看情況,順子也緊隨其後。梁天機卻沒有動,仍然在細嚼慢咽地品嚐著食物。他通常很信任這兩個夥計。大壯和順子也已經跟隨他行商坐賈三五年了,他倆對一般的情況完全能自己處理和解決。想來這一次也不例外。


    此時,大街上的人象是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已經亂成了一團。人們東奔西跑,相互踩踏,各種各樣的物品被打翻在地,滿地亂滾。


    從酒樓裏跑出來的大壯,並沒有去看熱鬧,也沒有向任何人打聽出了什麽事。而是迅速迎著滿大街抱頭鼠竄的人向自家的馬車跑了過去,他想盡快過去安撫住自家的馬,以免它受驚。


    可是,在大街上卻真的有可怕的東西攔住了大壯的去路。


    隻見一條通體血紅的眼鏡王蛇橫亙在大壯麵前,剛好把大壯與他的馬隔開。大壯定睛一看,心下讚道:“好一條俊物”。打小在山區中長大的他,毒蛇蟲芥見過了不少,像這樣紅色的、碗口粗的眼鏡王蛇卻也從未見過。


    大壯頓時興奮了起來,他想徒手捉蛇,以便在現場圍觀的人麵前,但主要是在他的大哥梁天機的麵前好好地表現一番。


    於是,大壯將雙手抬到胸前,開始運氣。在深深地吸了兩口氣以後,他慢慢地向左右兩邊打開雙手,接著,兩隻手再緩緩地向前平推。在平推的過程中,他一邊將雙手的五指彎曲微張,一邊將掌心對著蛇的方向,擺出了一付向前虛抓的架勢。而後,他每向前輕挪一步,便稍事停頓,觀察蛇的反應。


    那蛇,仿佛也並不理會大壯,而是繼續盤成一團。也許它根本沒把大壯放在眼裏。


    人們這時已經逃到了安全的距離以外,紛紛站住了腳。大概是沒了危險,於是好奇心又占了上風。他們遠遠地、自覺地圍成了一個圓圈,將大壯與那蛇圍在了街的中心,看起了熱鬧。


    大壯快接近那蛇了。他的眼睛已經睜到不能再睜了。蛇還是沒有反應,而他卻開始有反應了。


    他的汗已經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額頭,有的甚至已經開始滴落到他的白褂上。很明顯,他有點心虛了:


    “怪啊,我已經快要觸碰到它了,它為何還如此淡定?”


    “莫非它有什麽問題,而無力抵抗?”


    “也不對啊,它渾身色澤鮮亮,所盤的形狀亦是十分規整,不像有問題的樣子啊?”


    “它為何不怕我,莫非它受過訓練?”


    大壯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緩慢地靠了上去。他已經瞄準了那蛇的七寸,心中至少設計了七、八個捕蛇的動作。無論蛇怎樣攻擊,他都確保有把握抓住它。


    漸漸走到離蛇兩尺遠的地方,大壯不能再繼續上前,這是他所能保證的最小安全距離。小於這個距離,就會因為來不及躲避而增大了被蛇咬的風險。


    停下來,站住。大壯在蛇的麵前開始緩慢地舞動著他的雙手。他要同時用兩隻手來吸引蛇的注意力。因為,蛇不能同時攻擊他的兩隻手。無論蛇攻擊他的哪隻手,大壯的另一隻手都會趁虛而入,抓住那蛇的七寸。小時候,他通常都是這樣玩蛇的。


    那蛇在大壯的挑逗下,終於立了起來。它下半身盤得更圓也更緊密了。等它的上半身立得筆直的時候,人們才吃驚地發現,它頭部的高度居然能達到人的腰部以上。


    此時,已經轉入防禦和戒備狀態的蛇頭,象是被抽了空氣一般扁成了扇子的模樣。在那扇形的中間,是左右對稱的兩個黃色的圓形花紋。燦黃燦黃的花紋,真的就像是眼鏡一樣。整條蛇全身覆蓋著血紅寬大的鱗片,正反射著正午的陽光,仿佛是一條發光的蛇,漂亮極了。


    看在眼裏,大壯現在對蛇的喜愛已經蓋過了他剛才對蛇的恐懼。他愈發想要得到這條毒蛇了,因為他想用蛇皮給他的大哥梁天機做一把上好的胡琴。在走南闖北的日子裏,大哥經常會在休閑的夜裏,在燦爛的星空之下,天為穹廬、沃野為床,為他和順子二人拉上一段悠揚的旋律。雖然大壯並不會欣賞樂曲,但隻要大哥梁天機喜歡,這就足夠了。


    人蛇持續對峙。蛇高昂著自己的扁圓腦袋,嘴裏絲絲地吐著信子,警惕地注視著大壯。大壯卻已經忍不住了,他準備要強行突襲那條蛇。此時,順子也已經從後麵跟了上來。他剛想上來幫忙,但大壯卻向他打了個手勢。順子一看,立刻明白了,連忙把身上的褡褳打開,從裏麵掏出來一個灰色的布袋子。


    看樣子,順子是要在大壯得手之後,立刻用麻袋將蛇給裝起來。又或者說,如果大壯失手並沒有抓住蛇,順子就會迅疾將麻袋展開,將其揮到大壯的麵前,用以形成保護大壯的屏障並罩住蛇。這哥倆抓蛇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配合的相當默契。所以,無論什麽樣的蛇都很難逃出這哥倆的聯手攻擊。


    雙眼死死地盯著那條大蛇。大壯已慢慢地彎下腰,身體前傾。他的右腳上前一尺,停下,但左腳卻留在原地沒動,擺出了一付前可攻、退可守的架勢。架勢既然已經擺開,接下來就要進行攻擊了。隻見大壯的右手向那蛇閃電般地抓了過去。在右手出擊的同時,他的左手擺在了離眼前和麵門半尺左右的位置上,用以保護自己的眼睛和麵部。


    果不其然,那蛇見大壯右手抓了過來,頭部略微向後一揚,旋即一股清亮的毒液從蛇嘴裏激射而出,直奔大壯的眼睛和麵門。多年捉蛇的經驗告訴大壯,這是蛇在主動防禦時必定會做的動作。所以,他一點也不遲疑和驚恐,立刻用寬大的袖擺將毒液全部兜住。同時,他的右手仍然快速地接近那蛇的七寸。


    那蛇見一擊未中,也不示弱。眼見大壯右手已到,卻向左邊一閃,頭一低,讓過了大壯快速抓來的右手。大壯見抓了個空,右手也絲毫不停就勢向左畫了個圈撤了回來,不給毒蛇以任何的反攻機會。


    “這蛇成精了,居然還知道攻防,招式有板有眼的。”大壯心下暗暗地讚道。雙方一來一去,又開始新一輪對峙。


    立在原地,大壯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略微定了定神,雙目繼續逼視著那蛇。那蛇的目光也未曾從大壯的身上挪開。


    再次瞅準時機,大壯又閃電般地伸出右手抓向那蛇的七寸。隻是這一次,他的左手也跟著出擊了。因為那蛇就算是再噴一次毒液,其力道也已經不比第一次。大壯完全可以在左手出擊的同時,再次擋住毒液的噴射。而且這一次,他的兩隻手之所以先後出擊,就是為了要封死那蛇的退路,防止它再次躲過大壯的右手。就算它能躲過右手,也躲不過大壯包抄過來的左手。


    更進一步。為了增加勝算,這一次大壯抓向毒蛇的右手不但仍然迅捷無比,還暗自催動了十成的掌風。在較近的距離上,大壯右手催過來的掌風把蛇頭逼得左右搖晃,難以穩住身形,自然也就不能象第一次那樣組織起對大壯的反擊。


    看來,大壯第二輪的進攻策略果然奏效。那蛇被大壯催過來的掌風逼得難以直立,剛才還扁扁的蛇頭幾乎要圓了起來。毒液仍然從它的嘴裏噴出,但已如天女散花一般,失去了激射的力道,零星地落在它自己的周圍,對大壯再也構不成威脅。


    見此情形,大壯心下暗喜:“你果然已經中招了!”趁著那蛇被掌風逼得低下頭的一刹那,大壯不再遲疑,左腳跟著上前一步與右腳平齊,紮住馬步、穩住下盤。同時右手立即電光火石般地探了過去,一把便抄住了蛇頭。那蛇甫被拿住,也沒癱軟,立刻展開身體,猛烈地躍起來,向大壯的身體卷了過來。


    周圍看熱鬧的百姓,頓時一片驚呼,眼看著大壯要被這條巨蛇給纏上了。若是無毒的巨蟒,大壯就算被纏住,他人或可上前解救,隻是眼前是條劇毒之蛇,誰又敢近身呢?


    象是早有準備一樣,在蛇的身體卷過來的時候,大壯一方麵死死抄住蛇頭,捏住那蛇的嘴,以防止蛇反咬。另一方麵,左手前出,迎著蛇身,絞了過去。因為那蛇是眼鏡王蛇,體型比一般眼鏡蛇大了許多、也粗了許多,僅僅依靠手是抓不住這又粗又滑的蛇身的。隻能用絞、纏、繞的方法,將長長的蛇身給卷亂,以此才能卸掉這蛇的最後一擊。


    可是,已經勝券在握的大壯這回卻絞空了。


    隻聽得半空中一聲霹靂,一條長長的黑影照著大壯的麵門快速地射了過來。此時絞空的左手已經來不及收回,而右手還緊緊地抄著那蛇頭,根本不能鬆開。就這樣,大壯的麵門已經完全的、毫無保留的暴露在那黑影的麵前。


    大壯心中一驚,心下暗道:“還有別的毒蛇?”“我命休矣!”他抄住蛇頭的右手,竟然有點鬆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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