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前的暴雨之夜,當梁天機和大壯目睹暴雨山洪裹挾著巨石狠狠地砸向山體下方的日本輜重隊以後,他倆便連夜潛回了縣城。


    第二天一早,明媚的陽光再次照亮這座剛剛睡醒的縣城,梁天機又一次熱情地與認識他的街坊打起了招呼,然後帶著兩個兄弟出了縣城,朝著永安鎮的方向走了過來。


    等到達出事地點時,已經日落西山、紅霞漫天。兄弟三人立刻開始現場勘察,在確認現場已經沒有活著的日本兵以及完好的貨物後,梁天機派順子又連夜返回縣城。


    他讓順子回去向汪敬賢報告情況,再由汪敬賢向小林雄美報告。另一方麵,梁天機又讓大壯連夜去永安鎮召集村民過來清理道路上的淤泥,順便再給日本人挖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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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小林雄美帶領大隊鬼子兵趕到時,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


    一塊巨大的山體岩石橫亙在官道的中間,把縣城到永安鎮唯一的道路給截成兩段。隨著山洪衝刷下來的淤泥也厚厚地鋪在這一段官道上,就連旁邊的河床裏也都是厚厚的淤泥。


    在淤泥中,可以零星地看見一些胳膊和腿直挺挺地向外伸著,仿佛是在求救。但是早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跡象。他們都是死去多時的日本兵,皮膚發黑,肢體僵硬。


    在附近方圓幾裏的範圍內,馬車及貨物的殘破碎片隨處可見、七零八落。很明顯,日本輜重隊全員死亡,他們的全部貨物也都報廢了。


    梁天機正帶領著永安鎮的村民清理著道路上的淤泥、石塊和樹枝,並時不時地挖出被掩埋的日本兵的屍體,然後再把屍體整齊地碼在路邊等待小林雄美帶人來收屍。


    看到眼前的這番景象,小林雄美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向手下的鬼子兵打了個手勢。手下得令,一起上來清理現場。然後,他又走向梁天機,雙手在梁天機的肩膀上拍了幾下,說道:“梁先生,大日本皇軍感謝你,你的,辛苦了!”


    “我不辛苦。”梁天機略微地在小林雄美麵前點了一下頭,然後故作沉痛的說道:“請小林太君節哀,我們一定把被掩埋的皇軍遺體都找出來。”


    “是的,小林少佐請放心,梁兄弟一定會配合皇軍善後的。”站在小林雄美身後的汪敬賢也趕緊接過梁天機的話頭說道。


    小林雄美又對手下的鬼子軍官叮囑了幾句,轉過頭來上了一輛邊三輪摩托帶著大隊鬼子兵返回了縣城,留下了一個班的鬼子兵在那個鬼子軍官的帶領下,負責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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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縣城通往外界的官道在永安鎮附近被天降巨石阻斷以後,梁天機往縣城跑的次數比以往多了好幾倍。因為外界的貨物和生活必須品都隻能運到永安鎮附近集中,然後再由永安鎮的村民通過人力將貨物搬運到巨石的另一端,最後梁天機再組織人手拉到縣城去販賣。


    梁天機自己不賺什麽錢,但卻給永安鎮的百姓以及縣城裏的窮人提供了掙些辛苦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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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又是梁天機上門為小林雄美講解中國古代經典的日子。


    他隔一段時間,就會得到憲兵隊小林雄美少佐的邀請,前來為這個日本軍人講中國的古代文化。


    小林雄美雖說也是個日本軍人,但他在外形上卻與那些目露凶光、蓄著仁丹胡的其他日本職業軍人不大一樣。他麵象白淨,臉上總是刮得幹幹淨淨的,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所以他看上去書卷氣似乎更多一些,麵象也似乎更和善一些。


    這可能與他喜歡中國的傳統文化,尤其是中國的儒家思想多少有點關係。


    因為他從小就受到他的父親小林武藏的熏陶。小林武藏是個中國通,並且很早就到中國來拓展事業,收集了很多的中國古代典籍。如果不是小林武藏早早死在了中國,小林雄美可能對中國的傳統文化研究得更深、掌握得更好。


    當汪敬賢把梁天機推薦給小林雄美時,小林雄美就被梁天機深厚的文化功底所折服。因為梁天機常常能把非常奧古的中國古代典籍以他能夠聽得懂的語言或表達方式給講解出來。在他看來,梁天機簡直對中國古代的經、史、子、集無所不通,凡是他有疑惑的地方,梁天機都能給他滿意的講解。


    如果小林雄美不是日本軍人,如果他不是侵略中國的一員,或許梁天機與他真的能成為伯牙與子期那樣的“知音”。


    “梁先生,請問‘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混亂,有忠臣。’你是如何理解的?”等到梁天機在自己的對麵落座,身穿和服、手捧《老子》的小林雄美認真地向他提問道。在他的背後,是一個放滿了各種中日古代典籍的書櫥。


    小林雄美總要擠出點時間與梁天機談經論道。


    “嗯......”梁天機略一沉吟,接著說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當道德、法度和禮製廢馳時,人們才能知道誰是仁義的。通過有智慧的人可以區別出那些假裝聰明的人。隻有人倫關係不和睦時,才能知道誰是孝子,誰是慈父慈母。當國家處於混亂時,才能知道誰是忠臣。”


    “總之,隻有在不正常或者混亂的情況下,才能知道誰是對的、誰是錯的。誰是壞的、誰是好的。誰是假的、誰是真的。”梁天機繼續說道。


    “喔,這麽說來,我們大日本帝國肯定很好。我們來到你們中國就是要建立‘*****圈’和‘王道樂土’。我們,仁義。你們國家很亂,我們是在幫助你們。”小林雄美在聽了梁天機的解釋後,仿佛立刻在心中升起了某種使命感。可是在梁天機聽來,這正好反映了小林雄美對中國發自內心的蔑視。


    “《老子》有雲:‘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憂。’水才是這世上最接近於道的。”梁天機並沒有接剛才小林雄美的胡亂發揮,而是意味深長地給他講起了“上善若水”的道理。


    他接著說道:“水不爭不搶,隻利萬物而不索取任何回報。心胸如深淵那樣包容。一心一意做仁善之事。水因為不與任何萬物相爭,所以它才沒有什麽憂慮,因此也就能把事情做到最好。”


    “不、不、不,世上沒有這樣的人。我們大日本帝國,勇敢、努力。我們打敗清國、打敗俄國,現在又打敗蔣介石,大日本帝國偉大,我們要共榮共樂,你的,明白?”這個外表斯文的日本人,內心其實藏著一顆狂熱的戰爭之心。


    與其說他在向梁天機請教中國文化,不如說他是想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找到某些合理性,以便為日本發起的這場侵略戰爭進行辯護。


    “候哇伊桑”,當梁天機繼續為小林雄美解讀《老子》時,小林雄美書房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年輕的女子走了進來。


    梁天機抬頭一看,頓時有種苦笑不得的感覺。來人正是汪敬賢的外甥女汪美珠。


    “唉!走到哪裏都能碰到這個蠻橫的小姐。”梁天機雖然微笑著向汪美珠點了點頭,但心裏卻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汪美珠也著實吃了一驚,她沒想到梁天機居然也在。更沒想到他居然還是小林雄美的朋友。看來這個梁天機真的不容小覷。


    “梁大先生也在啊!”汪美珠麵不改色地笑著說道。語氣中略帶些調侃的意味。


    “汪姑娘好。”梁天機一見汪美珠向他打招呼了,所以也不得不客氣地回禮道。


    “小林君,怎麽,你倆很熟嗎?”汪美珠轉過身來問小林雄美。對於梁天機在小林雄美的書房裏出現,她還是有些疑惑的。


    “是的,美珠小姐。梁先生,中國文化很好,我向他學習。”小林雄美雖說蔑視中國,但他對汪美珠卻非常尊重。同時,他對梁天機的個人學識和眼界也比較讚賞。


    “你也認識梁先生?”小林雄美也挺意外的,他反問道。


    “是的呀,還沒謝謝梁大先生的救命之恩呢!”汪美珠眨了眨眼睛調皮地說道,但她要表達的謝意還是挺真誠的。


    緊接著,汪美珠將前些日子梁天機從毒蛇嘴下救她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了小林雄美聽。


    小林雄美聽完,立刻快步地走到梁天機的麵前,立正、低頭、鞠躬,誠懇地說道:“謝謝梁先生救了美珠小姐。”


    “豈敢,豈敢!”梁天機不知道小林雄美為何會突然這樣,所以他隻能尷尬地應付了幾句。


    “美珠小姐和我很快就要訂婚了。”小林雄美注意到了梁天機此時的迷惑,於是補充說明了一下二人的關係。


    “噢,恭喜小林少佐,恭喜汪小姐!”梁天機恍然大悟,趕緊拱手祝賀。


    “舅舅在我十四歲時就把我送到日本學習,小林君一家人對我十分關心和照顧。”汪美珠也走了過來,親熱地挽著小林雄美的手臂說道。


    “我們五日後舉行訂婚儀式,梁先生也一定要來參加喔!”汪美珠接著說道。


    “噢,恭喜、恭喜。在下一定參加!”梁天機故作驚喜道。


    一見二人要商量婚事,梁天機便找了一個借口離開了。他在一個日本副官的陪同下走到院子裏。這時,憲兵隊的大門突然打開,一輛軍用卡車開了進來。


    卡車停好,從蒙著篷布的後車廂裏跳下來七八個日本兵。緊接著,這些日本兵又從車上拖下來三個人。


    梁天機清楚地看到,第一個被拖下來的人是一個金發、藍眼、高鼻梁的外國人。這個外國人卻穿著本地人的服裝,樣子看上去十分滑稽。他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衣服上被撕破了好幾個口子,額頭也被劃破,血流滿麵。


    至於第二個和第三個被拖下車的人,簡直已經不是“人”。他們渾身上下全是彈洞,泊泊地流著黑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最後,日本兵又從車上抬下來四副擔架,擔架用白布蓋著,白布的下麵大概是被打死的日本兵的屍體。


    看得出這三個人在被捕前,曾經與日本兵進行過激烈的交火。


    趁著所有的日本兵都上去幫忙的空隙,梁天機又大略地環視了一下憲兵隊大院的內景。


    大院內無他,無非停著幾輛邊三輪的摩托,以及兩三個用麻袋壘成的機槍掩體,掩體內的機槍正對著大門。


    大院兒四周的高牆上密密麻麻地圍了一圈鐵絲網。在臨街的高牆上,左右兩邊又各設一個崗樓,上麵配備有望遠鏡、探照燈和機槍,用於監視整個縣城。在大院的門外,也設置有崗亭,一個日本兵站在崗亭內,兩個偽軍站在崗亭外四處遊走、東張西望。


    這些場景對經常出入憲兵隊的梁天機而言,早已司空見慣。除了今天不知什麽原因抓進來三個人以外,大院裏的布置與往常沒有什麽不同。


    日本副官恭敬地將梁天機送出了大院就反身回去了,梁天機一個人來到了大街上。


    見到日頭尚高,他沒有著急返回客棧,而是一個人在街上閑逛了起來。認識他的街坊和商販紛紛熱情地和他打著招呼。大家都知道,這位梁先生不但是個大善人,還是維持會會長汪敬賢的朋友,就連日本憲兵隊隊長小林雄美都經常請他去做客。


    梁天機此時之所以還想在大街上走走,是因為他想聽聽坊間議論。他想知道今天被抓進憲兵隊的那三個人究竟是什麽來頭,因為他總是喜歡研究不尋常。


    “哎,聽說了嗎?今天憲兵隊抓了三個人。其中有一個還是大鼻子呢!”街上有人小聲議論道。


    “不知道啊!沒瞧見啊!你知道為啥嗎?”


    “你們不知道了吧,我可全瞧見了。”


    “老王頭,你是在吹牛吧,你啥時瞧見了?”


    “嘿,你可別瞧不起我,日本人在山上抓人的時候,我可就在旁邊的草窩裏趴著哪,可嚇死我了,一聲都不敢吭,動都不敢動啊!”那個老王頭帶著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卻得意地說道。


    梁天機此刻正把玩著手中的酒杯,認真地聽著周圍的議論。由於他的聽力異於常人,所以他能在聚仙樓上一邊喝酒,一邊聽著下麵街道上街坊鄰裏之間的對話。


    “那你跟我們說說唄,是咋回事呢?”街坊中有人慫恿那個老王頭。


    “我憑啥告訴你啊!能換你一個酒錢麽?”老王頭一臉不屑地看著慫恿他的那個街坊說道。


    “我就知道你老小子在吹牛,你咋能看得到?你要在現場,日本兵早把你給突突了。”那個街坊也是精明,根本不接老王頭的話把。周圍的看客們也跟著哄笑了起來。


    “嘿,我說你.......你......,你還別狂,這件事沒有比我更看得真真兒的了。”那個老王頭顯然已經中了別人的激將法。


    “今天早上天不亮,我就上山采草藥了。霧氣那個重啊!到了辰時,太陽已經很高了,都沒能驅散濃霧。”看樣子,那老王頭酒錢也不要了。


    他接著油炒鹽香地說道:“那時,我已經采滿了草藥。但霧太大迷路了。我心想幹脆坐下歇會兒,到了中午,霧總歸會散掉的。可是剛剛坐下沒一會兒,我突然聽到濃霧中有人在說話,嘰裏咕嚕的,不象是本地話。大概他們也迷路找不到方向了。唉,誰叫我這人熱情呢!那時我就想上前去跟他們搭訕,告訴他們一會兒等濃霧散了,我領他們下山。”


    “可還沒等我站起來,就聽到刷...刷...刷...地從另一個方向過來了一幫人,也是嘰哩哇啦的。我一聽壞了,是日本兵在說話呢!嚇得我趕緊又蹲下了。這時,那幫日本兵可能發現先前那幾個人了,於是雙方在林子裏打了起來。霧太大,誰也看不見誰,就聽到雙方的子彈在頭頂上蹂蹂的,我那時恨不得......哦......嘿嘿......”那老王頭講到這裏突然象是想起了什麽,突然不講了。


    “哈哈,你那時一定嚇得恨不得立刻找一個地縫鑽進去。”旁邊有人會意,把那老王頭想說而沒有說的狼狽樣給說了出來。


    “趙老四,就你能!你不去當皇協軍太他媽屈才了!”老王頭被別人猜重了心事,忍不住笑罵了起來。罵完,他又跟沒事兒人一樣繼續眉飛色舞地講述著:“我四下摸了摸,還好旁邊有一個小洞,立刻鑽了進去,心想打吧,打吧,不關我的事。就聽得外麵乒乒乓乓地你打過來我打過去,好不熱鬧。”


    “打著打著,就聽到有人發出了慘叫聲,那種慘叫聲,嘖嘖......聽得我不住地發抖。打了一會兒,槍聲停了,濃霧也散開了。我躲在洞裏,通過洞口的樹葉偷偷地向外瞧,隻見幾個日本兵一擁而上,抓住了一個大高個子。我一看,這分明是個大鼻子啊!我心想咱這裏怎麽會有洋人呢?再向外仔細一瞧,這才知道陪著那洋人的還有兩個中國人,他們已經被打成了篩子,看樣子是活不了嘍!”老王頭說到這裏,惋惜地搖了搖頭。周圍的聽眾,也跟著歎氣。


    聽到這裏,梁天機聽明白了。那個大鼻子一定是美國人,他到此地肯定肩負著某種重要的使命,而那兩個被打成篩子的中國人肯定是負責保護那個美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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