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業與康寶二人將盧承慶請下了花船,引到銀琅船之上。


    同時,郭業低聲吩咐起程二牛與關鳩鳩二人去燒煮茶湯,隨後找了一間寬綽的船艙與盧承慶一邊攀著交情,一邊閑談起來。


    待得茶湯煮沸,


    盧承慶對郭業和康寶這兩個年輕人也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而後,關鳩鳩小心翼翼地捧進茶碗一應物什,侍候完船艙三人一碗茶湯之後,悄聲退出了船艙。


    “侍郎大人請用茶!”


    郭業殷情地將茶湯端起,遞到盧承慶的手中,一副訕媚小人的模樣看得康寶渾身起著雞皮疙瘩。


    “呼,呼呼~~”


    盧承慶坦然地接過茶碗吹拂幾口熱氣之後,慢酌慢飲地喝起了茶湯,不一會兒便喝得底兒朝天,甚是解渴。


    將空碗擱置了一邊之後,盧承慶沒有理會殷勤的郭業,相反卻是饒有興趣地問起身邊的康寶,道:“你的父親便是益州的折衝都尉康嶽山?”


    康寶不同於郭業的殷情訕媚,這小子一副渾渾噩噩地表情,木然地點點頭。


    的確,讓康寶這性子卻拍馬屁,著實太過為難於他。


    不過盧承慶倒是沒有計較,反而撫手大讚笑道:“好啊,父從軍子行伍,將門虎子,不外如是。”


    大讚之後不顧略微被誇得有些羞澀的康寶,又是一陣哈哈狂笑,渾然將郭業晾在了一邊,完全成了一個局外人。


    郭業看著盧承慶和康寶這兩人的鳥樣,心中不由吐起酸水,擦,你無視便無視唄,得意個毛啊,瞧你倆那得瑟勁。


    不過機會就在眼前,怎能讓他稍縱即逝呢?


    於是郭業找了個由頭,再次厚顏無恥地插嘴問道:“侍郎大人,下官一直疑惑呢,您千裏迢迢從長安到來蜀中,還輕裝出行就帶幾名下人與衙役,這是要往何處去啊?”


    這也並非郭業沒話找話,而是他心中的一個疑惑。


    按理說,即便兵部左侍郎這樣的四品京官在京城長安並非什麽一手遮天的角色,但是到了地方那就不一樣了。


    不都說嗎?


    京官到地方,連著大三級。


    無法就是因為長安乃天子腳下,禦龍治所,連皇帝都能時不時都看見,怎是地方官員所能比擬的?


    益州刺史乃中等州郡的刺史,按理說也是從四品的地方大員,但是見到盧承慶這樣的正四品兵部左侍郎,那就跟見了欽差一般,恨不得將他供起來拜著。


    無非就因為人家能時常得見龍顏,在皇帝麵前說上幾句好話頂的上你兢兢業業幹上一年的政績;同樣,人家在皇帝麵前給你潑上幾桶髒水,照樣頂得上你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幹上三年。


    這就是差距!


    郭業一直都在好奇,為何像盧承慶這樣的兵部侍郎怎麽會千裏迢迢來到蜀中地區。


    一,他肯定不是回鄉祭祖,因為盧承慶乃是幽州範陽人氏,這裏蜀中,一南一北,天差地別。


    二,他也不是奉旨替天子巡狩四方,哪個欽差出巡不是帶上幾百禦林軍沿途保護,又是鑼鼓又是鈸的?


    哪裏會有盧承慶這般寒酸,竟然隻帶了幾個丫鬟老媽子隨行伺候,僅僅帶了十來個衙役沿途保護。


    最後還被水匪圍攻洗劫,差點掛在岷江江麵之上。


    如果真是這樣,那盧承慶這個倒黴鬼真是史上第一個被掛在水匪手中的欽差大人了。


    盧承慶聽著郭業詢問,突然伸手搖擺,笑道:“莫要再稱呼本官為侍郎大人了,嗬嗬,剛才水匪燒船圍攻,本官一時情急之下,才喊錯了嘴,慚愧慚愧!”


    啥?


    郭業一臉驚怪,雙眼頓時瞪得如銅鑼這麽大,怔怔地望著盧承慶,太不可思議了。


    這廝不會裝逼,冒認兵部左侍郎盧承慶之名吧?


    你娘逼的!


    不對啊,郭業將眼珠子轉到了盧承慶的緋色官袍之上,心道,即便冒認,這身官袍也沒地方可要購置啊,這年頭私製朝廷官服,可是殺頭的大罪。


    到底怎麽回事?


    郭業一頭霧水,旁邊的康寶也是被弄得嘴巴一張一合,久久不懂。


    盧承慶順著郭業的目光流轉在自己的官袍之上,恍然大悟,自慚一笑,道:“嗬嗬,本官是盧承慶不假,不過卻已不是兵部左侍郎囉!”


    說著拍打了幾下身上的緋色官袍,說道:“本官今日剛剛到任,還來不及換下這緋色袍,就心急火燎地跑來岷江水麵巡視一番,誰知卻遇到今天這事,真是造化弄人啊!”


    這下郭業算是聽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什麽叫已不是兵部左侍郎,今日剛剛到任?


    你奶奶的腿兒,這盧承慶說話也太矯情了,兜了這麽一大個圈子點明來曆。


    從長安的正四品兵部左侍郎調任到益州來,即便給你一個從四品的益州刺史,那也是降級被發配到地方了唄。


    我靠,敢情是在長安被貶到益州來的,那還裝什麽大半蒜啊?同是天涯淪落人唄。


    霎時,


    郭業收起了剛才那副訕媚恭維的嘴臉,與康寶對視了一眼,看這小子一臉茫然的樣子,敢情還沒繞過彎來,沒聽明白盧承慶的話中之意。


    “這是什麽?”


    盧承慶走到郭業擺放在船艙中的那件神秘物什,猛然掀開了覆在那件東西上麵的油氈。


    陡然,


    一件約莫長三米,寬兩米,栩栩如生,以微縮比例呈現整個益州地貌城池的沙盤,展現在盧承慶眼前。


    有山有水有城池,還有聯係著各個城池之間,如密密麻麻蜘蛛網般的條條官道。


    城池是用大小各一的石子兒替代,石子兒旁邊插著一根寫著城池名字的竹簽;


    處處山脈是用泥巴捏塑而成,裏麵依稀揉碎了一些樹葉摻雜在一起,有些許盎然綠意。


    至於如脈絡般的條條官道,則是用麥稈製成。


    粗粗一看之下,當真有點像縮小版的益州。


    盧承慶的一聲驚疑也將康寶吸引,這廝跑了過去一看,足足吃了一大驚,一邊指指點點一邊自言自語道:“這咋像咱們益州哈,你看,這是郡城,這是巴蜀縣,這是隴西,嗨,這是吳中縣,這條看似環繞著整個益州的便是岷江吧?郭兄弟!”


    康寶指點一番之後,突然轉頭問著郭業道:“兄弟,這便是你要跟我爹談買賣,獻給我爹的好玩意?”


    既然都被盧承慶掀開了神秘,郭業也懶得遮遮掩掩,隨即大大方方地向康寶承認了一番。


    倒是盧承慶,從看著沙盤不由驚呆的神情中緩緩中醒來,有些不可置信地問著郭業道:“這是小巡檢你親手製成的?”


    盧承慶並非如康寶那般看待事物如此簡單,相反,他能夠做到侍郎位置,而且還是掌管全國兵事的兵部侍郎,自然有他的一番眼光。


    他從這個不知名的東西中看到了此物對軍事戰略必能夠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如果邊防軍對陣突厥,能夠擁有一個詳細描述邊疆地帶狀況的此物,那將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境況?至少能加大帥帳對戰事的了解與統籌。


    如果皇帝陛下能夠擁有一個龐大的,關於整個大唐國境十道三百六十一州郡,乃至詳細到縣的沙盤,又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境況?


    ...


    ...


    郭業不知道盧承慶現在所想,但是自從聽著盧承慶被貶到益州來之後,心裏就拔涼拔涼的。本來打著抱大腿的主意,現在倒好,這大腿還是一個被貶到地方的過氣侍郎。


    能有啥用?


    即便盧承慶主動讓他抱大腿,他也不敢抱啊。


    要知道,從堂堂四品京官不僅被降級,還被貶到益州這種蜀中偏遠地方來,這盧承慶是犯了何等的大罪,惹了多猛烈的龍顏大怒啊。


    甭管盧承慶將來會這麽紅火,至少他看得出來這幾年之內,這丫就是口冷灶,還是怎麽添柴加火都燒不起來的冷灶。


    難不成現在就抱上去,跟這盧承慶這倒黴蛋一起熬,熬到他六十大幾當宰相,自己也四十大幾再飛黃騰達不成?


    擦,你盧承慶願意,我郭小哥還不願意呢,你妹的!


    “小哥,小哥,盧大人問你話哩!”


    康寶打斷了郭業的遐思,將他從沉思中拉了出來。


    郭業啊了一聲一臉冰渣子的神情冷冷淡淡看著盧承慶,剛才那股熱乎勁幾乎一掃而空,隨意點頭敷衍道:“嗯,正是下官所製。”


    言語中也沒有了剛才的訕媚勁兒,平平淡淡索然無味。


    盧承慶聽完郭業的回話之後,也沒有注意他的態度,反而有些欣慰地歎道:“好啊,大好啊,沒想到本官一到任,便發現了如此精致的奇怪,端的有大用處,太有大用處了!尤刺史算是運氣不佳了,不能欣賞到如此奇巧之物。小巡檢,此物叫何名?”


    “沙盤唄!”


    郭業還是不鹹不淡地敷衍了一句,言語中有些不耐煩。


    “呀?”


    康寶一聲驚呼,衝著盧承慶喊道:“盧大人,原來您接替了尤刺史,掌管咱益州地界兒了?可喜可賀啊!”


    郭業聽著康寶這個時候燒起冷灶拍馬屁,不由心中一陣鄙視。


    不過,很快他就鄙視不起來了。


    接替可尤刺史?


    那盧承慶如今便成了掌管年益州六縣的一哥了?


    麻痹,縣官不如現管啊,這哪裏是冷灶啊,對如今的我來說,不正是一口熱乎乎的好灶嗎?貌似康寶他爹也歸刺史管吧?我他媽尋思什麽呢?


    我靠,這回老子失算了!


    郭業心神發亂,身形失穩,腳跟一個打滑……


    砰!


    仰天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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