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再也沒發生什麽事。隻是,神津恭介在我房裏過了一夜,並吩咐我絕對不可告訴任何人,翌晨,一早就離開了。


    翌日,一切事情都明朗化。


    第一,土岐子的死亡狀況。依楠山探長的報告,也不知出什麽差錯,負責偵訊土岐子的刑事一時未注意,讓土岐子以別的紙包調換了摻有番木鼇毒藥的藥包,假裝要上洗手間,趁著離座的瞬間服下。醫生雖然立刻趕到,卻已回天乏術,屍體馬上送去解剖。


    第二,澄子屍體的傷口,依神津恭介的要求,再次進行解剖,結果,發現屍體傷口並未出現生體反應。對此,恭介說:“屍體是否呈現生體反應,在法醫學上尚未發表確實的方法……


    譬如,國外有過這麽一個例子,某突然失蹤的政府高官,翌晨被人發現遭汽車輾斃於路上。由於正處政治局勢非常險惡的時期,調查當局分自殺和他殺兩派對立意見。認為他殺的一方所提出的最有力意見是,屍體上未出現生體反應,亦即,死者先被毆殺之後,再棄置路上,以車輪壓過。但經過法醫學方麵提出反證,結果雙方互不讓步,而事情也不了了之。所以,在此也不能過分重視,隻能作為參考意見。”


    第三,卜部六郎的精神狀態急速惡化。翌晨,菊川醫生表示自己已經無能為力。於是,自淺川請來精神科的專門醫生診斷,結果認定已出現完全的精神分裂症狀,雖然送往精神病院,但是治療上卻告絕望。


    於是,殺人預言的秘密再也無人知道了。


    關於卜部鴻一的偵訊狀況,神津恭介、楠山探長,甚至哥哥都未告訴我詳細情形,隻說,調查進行得極為順利,在四十八小時的期限過後,已經移送檢方拘留。


    對此,我仍感到不安。卜部鴻一真能完成第一次的殺人行為?


    最後,我隻好問神津恭介了。


    恭介笑著回答:“鬆下,你可以這麽想:在澄子之前進入浴室的人是他,而天氣這麽冷,總不會有人敞開浴室窗戶洗澡吧!但他卻說過曾打開窗戶,而未提及是否再將窗戶關閉、鎖上。如果他的話是事實,又未將窗戶鎖上,則自外麵繞至窗邊,打開之後,假裝有什麽秘密之話要告訴澄子,趁機用短刀刺入對方胸口,也沒什麽不可思議了。何況,能證明其不在場的烈子也已不在人世……之後的問題就簡單了,等眾人衝進浴室,他再故意破壞保險絲,趁著黑暗將窗戶鎖上。”


    這種推斷也是有理,事實上,卜部鴻一有辦法做到嗎?


    如果當時有人接近窗戶,又伸手至浴槽對麵,我不可能不會注意到。


    難道神津恭介隻是基於如此薄弱的推理就斷定他是凶手?這樣未免過於草率了。不過無法提出反駁的論證。


    然而,我另外還注意到一件事。恭介曾說過,這次事件的凶手有兩位,假定其中之一是鴻一,則另外一個是誰呢?是菊川醫生?是香取幸二?抑或瘋狂的預言家卜部六郎?


    想到此,我發現了一線光明。恭介可能正為著該如何處理這另一個凶手而苦惱吧!由於無法對此人予以決定性的最後一擊,他連對我都不敢提及。但恭介的行動卻更出乎我意料!他告訴我們說事件已經解決,獨自回東京去了。


    就這樣,這首殺人交響樂曲最後落幕的時刻來臨了。澄子、烈子、土岐子三姊妹的葬禮之日已到。


    那是淫雨纏綿的日子。


    武藏野的狂風撼動樹梢吹掠而過,隨著風,雨絲如霧般縹緲。


    解剖後的澄子、土岐子和睦夫的屍體放入白木棺內,由淺川送回八阪村來,正好和一旁如玩具盒般的盛裝著烈子骨灰之箱子形成古怪恐怖的對比。


    守靈夜,除了舜齋和幸二之外,隻有菊川醫生、楠山探長和我三個人。前來吊唁的也隻有村長、派出所巡官等寥寥幾人。


    沒有人想開口。這是寂寞、蕭索的一夜。


    天亮了,我們朝雨中的後山墳場出發。


    在風雨中的山徑,踏著腐爛的層層落葉前進。三具棺木前進著,很靜,一絲聲音都沒有。身穿道服,抱著白色骨灰箱的舜齋緊跟在後。接下來是幸二、楠山探長、菊川醫生,扛著圓鍬、十字鎬的吾作,整個送葬行列就是這幾個人。


    自傘緣滴落的雨滴濺濕冰冷的手和臉。今天,遠處的山巒也看不見了。


    後山的一隅,樹林已被開發成空地,豎立著幾座墓碑。平常,不會有人來到此地!


    那是埋葬舜齋之妻、兒子,及其一家人之墓地。


    白色花崗岩石碑,被雨淋濕後,泛著鼠灰色的鈍光。


    四個墓穴挖好了,黑色的泥土穴中,看起來仿佛進入地獄的通道。


    “墳墓怎麽辦?”菊川低聲問一旁的幸二。


    “你是指基碑嗎?這村裏什麽都沒有,隻好到淺川去特別訂製,不過,一、兩周內可能沒辦法刻好,暫時先用白木代替。”


    一具具白木棺材放進基穴裏。凝視著這一切的舜齋之眼神,猶如毛玻璃一般,空洞洞的。這是已經超脫悲哀的悲哀神態!因為,隨著這幾具棺木,紅靈教的勢力也永遠的被埋入地底,毫無再興之望!


    今天的舜齋可說連念咒語的力氣都消失了,隻是呆然怔立,以空洞的眼神凝視著白木棺材。


    沒焚香、也無鮮花、更聽不見祝禱!


    “覆土吧!”幸二催促著。


    舜齋默默抬頭,似乎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也沒有。


    我們掬起一把土灑向墓穴。之後,吾作開始工作,我們隻是黯然望著白棺木慢慢被覆蓋……


    雨勢開始轉大了,那一定是寒冬的冰扇!


    我盡了應盡的責任。沒幫上什麽忙的,我離開詛咒之家的時機已到。


    自從那天夜裏過後,直到舉行葬禮為止,我在這紅靈教總壇度過幾個晚上。但已到了應該離開的時刻。


    幸二取代氣力全失的舜齋和被捕的鴻一,開始掌握這詛咒之家的實權,從葬禮的安排開始一切金錢的出入,全部由他負責。


    這也難怪!紅靈教龐大的財產等於已落入他手上,接下來隻要說服舜齋更改遺囑就行了。


    他勸我繼續留下來。但葬禮結束之翌晨,我就決心永遠離開這詛咒之家,開始整理行李。


    “鬆下先生,請你出來一下。”在走廊叫我的是楠山探長。


    “有什麽事嗎?”


    “你出來一下!”


    到底什麽事呢?我邊思索著,邊跟在他背後。


    雨停了。橫越過夕陽照射著的庭院,進入偏院裏。


    “鬆下,久違了,過得還好嗎?”


    我耳畔響起神津恭介的聲音。在暮色裏,他站在走廊,隻能見到那白皙的臉龐。


    “神津,守靈夜和葬禮都過去了。”我語氣裏含著諷刺意味。


    但他毫不在意,滿臉微笑:“這些結束之後,我的工作才開始。”


    “什麽工作呢?除此之外,還有什麽事要做?”


    “讓殺人交響曲落幕,今夜是最佳機會。”


    “你的意思是?”


    “因為,今夜‘地’之悲劇,亦即第三樂章才會真正完成!被殺而埋屍地下……第三個預言尚位付諸實行。”


    被殺而埋屍地下……這是指什麽?神津恭介自己不是親口說出凶手的目標是殺害千晶姬嗎?


    但恭介的語氣確實和以前不一樣,是那種舍棄一切戰略和手段,隻是專心一意要追查事件真相的強硬態度!


    “鬆下,我覺得對你很歉疚,但……我不能告訴你這件事件的可怕真相……因為,你個性太正直,喜怒好惡都會自然表現出來……我擔心因此招來可怕的結果……請原諒!”


    我們之間並無所謂原諒不原諒!我默默伸出右手。


    “那麽……我該怎麽做才好?”


    “今夜和我去某個地方,將這次事件的陰謀徹底予以揭開。”


    “這麽說,殺死千晶姬是……”


    “那隻不過是凶手企圖完全掩蔽今夜的真正‘地’之悲劇的奸計!”


    但土岐子豈非已被殺?不,豈非已自絕生命了呢?這和“地”之殺人又有什麽關係?


    神津恭介不再說話了。


    但我很清楚,勝利的花朵在神津恭介全力追查之下,即將結實了。殺人交響曲的最後一章,很快的就要落幕!


    在窒息的緊張中,幾個小時過去了。我們一語不發的坐在時子被殺害的房間隔壁之床上。沒有亮起燈,也聽不見任何聲響。在這漆黑之中,能見到的隻有我手表上的螢光指針靜靜跳動。十二點……十二點三十分……


    外麵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門開了,楠山探長拿著手電筒,亮光照向房內。


    “神津先生,沒錯。”


    “是嗎?看來大魚終於落網了。”


    神津恭介悠然站起身,眼光在黑暗中綻出一抹難以言喻的神采。我們相繼走向庭院。


    天空中沒有星星,四周不見燈光,連方向也分辨不清。風吹動樹梢,刮得枝葉婆娑作響,蘆葦隨風搖動,仿佛有幽鬼群躲在其中。


    “這邊走!小心,別滑倒了。”恭介說著,走在最前麵,跨過後門入闊的矮牆。


    後山!是去後山!


    恭介似乎對這條狹窄的山徑很熟悉,頭也不回的往上爬。後麵是我,接下來是楠山探長。對麵樹林間有黃色光芒,是電筒的亮光。光線靜止不動!


    我全身仿佛凍僵了,不自覺的,牙齒開始打顫。


    是墳場!剛替四個人舉行過葬禮的紅靈教專用墳場!有黑影在晃動著,很容易被誤以為是大蜘蛛或惡魔的黑衣人。


    看不清他的臉。但這惡魔手上拿著圓鍬,正在挖掘墳穴之土。


    為什麽呢?


    難道西方的古老傳說裏,那黑夜才會出現,專門挖掘剛埋葬的新墳,自死屍喉嚨吸血的吸血鬼真的出現?


    不,不僅是吸血,或許連屍體上的肉都啃吃得幹幹淨淨!


    我覺得周遭的空氣似乎驟然降為零下幾百度,不,甚至形成大冰柱,讓我渾身動彈不得。黑影放下圓鍬,稍作休息。其腳邊可見到如小山般隆起的黑土堆。惡魔手中,白色短刀閃著亮光,在手電筒光線的投影下,映入眼簾。他跪在地上,雙手揮入墓穴。


    軋——軋——


    棺木蓋發出被掀起的聲音。


    就在此時,一顆露珠滴落在我的脖子上。


    “啊,這……”惡魔尖叫出聲。


    “不,你錯了。卜部鴻一和此次的命案毫無關聯。”邊用手帕拭著臉上的泥土,恭介回答。


    “那麽,為何要把卜部鴻一……”


    “故意逮捕卜部鴻一也是欺敵之策。你去叫警員時,我和鴻一之間有了某種承諾。他目前正在某個地方舒服的過日子呢!”


    “可是,土岐子呢?”


    “當然也沒死。你沒看到棺木裏隻有沙袋嗎?”


    “神津,你……”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原諒。因為,要騙過這凶手,首先必須騙過你!”


    這話確實沒錯,隻是……


    “那,他今夜來墳場想千什麽?”


    “鬆下,你看見那把短刀了吧!被殺而埋屍地下……不論被毒斃或勒死,依紅靈教的習慣都要舉行土葬,所以,隻要不是像烈子那樣被燒死,死者一定會被埋在地下,這點,讓凶手放心的使用番木鼇毒藥!但這可怕的凶手對短刀的執著幾近於病態,他故意讓殺害千晶姬的間奏被誤以為是第三樂章的主題,再對土岐子施用番木鼇毒藥,企圖誘導我們走向歧途……隻是,他想將短刀刺入屍體胸口的裝飾癖使他今夜不得不來掘基,結果,真的變成自掘墳墓!”


    直至此時,我才了解這可怕的惡魔之真正目的。


    既然那樣明確的限定時間,而且目標決定在土岐子身上,不論擬訂何等巧妙的策略,凶手很難接近土岐子身旁,用短刀刺入其胸。因此他假裝目標是千晶姬,先殺害戒心較少的巫女,而利用番木鼇毒來對付土岐子,等到最後再掘墓來完成‘地’之殺人。


    所以,這第三樂章的殺人才是完全利用地之特性的最微妙之殺人手法。


    “神津,你為何不更早逮捕這家夥呢?”我咬牙切齒的叫著。


    “我並不是神!當然心裏對他多少有著懷疑,但直至千晶姬遇害之前,我一直無法了解其行凶的方法。即使在當時,我猶懷疑鴻一是共犯呢!直到獲知土葬之事,我才首次解開謎底。”


    “那麽,共犯是誰?另一名共犯是誰?”


    “等明天再說吧!下雨了,而且,那人再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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