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花疏疏靜處芳,便成佳景不荒涼。


    暖回窮穀春常早,影落寒溪水也得。


    自倚風流高格調,唯消質素淡衣裳。


    滿天霜月花邊宿,無複莊周蝶夢狂。


    “好!”


    “好一首詠梅詩!”


    史進話音剛落,便彩聲四起。


    史進也頗為自傲的望向駱賓王。


    駱賓王微眯著眼睛,緩緩捋著胡須,嘴唇喃喃微蠕,似是在品味,在他的視角裏,史進身上有淺薄的文氣起伏竄動,堂裏則是靜的落根針都能聽到,漸漸地,所有的目光都移向駱賓王,等他開口。


    好一會兒,駱賓王讚道:“此詩意境高遠,筆法老道,雖平仄稍有欠缺,不過是文字雕琢工夫罷了,暇不掩瑜,以詩分九品來評判,可列為第四品,史三郎如無疑議,可於牆麵揮墨!”


    詩分九品,雖然純以文氣可以評判詩品,但是因著閱曆、年齡、學識等諸多因素,年齡越大,功名越高,文氣就越足,這對於詩的真正水準和年輕學子是不公平的,有鑒於此,在詩文的品評方麵,漸漸形成了定俗。


    即功名越高,年齡越大,官越大就越減分。


    就以史進吟的詩為例,本身文氣隻能列第八品,但是考量詩文的水準、年齡、功名等綜合因素,駱賓王給出了四品的評價,以這個年齡而言,已經很了不得。


    “多謝觀光先生指點!”


    史進極為滿意,深深一躬,便從席中走出。


    已經有婢仆備好了筆墨,史進蘸了滿墨,提筆書寫,居然是仿王羲之的字體,雖是稍顯青澀,卻也殊為不易。


    “好!”


    “好字!”


    不時有讚歎聲發出。


    史進有如打了雞血般,四十二個大字傾刻書就,還題了名,落了款。


    “伯玉兄為外客,自當由我這個主人拋磚引玉!”


    陸文也心情激蕩,再也按耐不住,搶先吟誦起來。


    “才有梅花便不同,一年清致雪霜中。


    疏疏籬落娟娟月,寂寂軒窗淡淡風。


    生長元從瓊玉圃,安排合在水晶宮。


    何須更探春消息,自有幽香夢裏通。”


    又一首詠梅詩,針對性非常強,陸文與史進肛上了!


    陸文挑恤般的看了眼史進,向上拱手:“請觀光先生指教。”


    駱賓王以秘法看的清楚,陸文在吟詩時,身上也有淺薄的文氣波動,雖然比之史進稍欠了一籌,可是文辭方麵又勝了一分。


    不片刻,駱賓王點頭道:“此詩文辭平仄皆可圈可點,惜意境稍遜,亦可列入四品,陸賢侄倘無異議,可去牆麵留詩!”


    雖然沒能勝過史進有些失望,但是陸文也清楚四品到三品是天塹之別,中上的評價幾乎就是白身者的天花板了,而且駱賓王在詩壇,與王勃、楊炯與盧照鄰齊名,四人中,拎出任何一個都是獨擋一麵的文壇大宗師,別說質疑,連質疑的想法都不能有。


    “多謝觀光先生指點!”


    陸文施了一禮,去牆上書寫。


    陳子昂站起來道:“學生由蜀中而來,途經楚地,心有感悟,得詩一首,請觀光先生品鑒!”


    “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台。


    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


    城分蒼野外,樹斷白雲隈。


    今日狂歌客,誰知入楚來。”


    “好!”


    張檢大聲叫好。


    “好詩!”


    蕭業也點頭稱讚。


    洛賓王看到,陳子昂身上同樣有微薄的文氣翻湧,雖不如陸文與史進,但就詩本身而言,比之空泛詠梅要強了一籌。


    說句現實話,六朝以來,詠梅詩多如瀚海,哪個詩人沒詠過梅?寫的再出彩,也難免審美疲勞,而且大唐正值盛世,詠梅詩卻多以牢騷為主。


    在盛世發牢騷,你是什麽意思?


    況且史家和陸家,也不是清貧人家,一個是揚州巨賈,另一個是百年門閥,生活水平遠超常人,有什麽牢騷可發?講的不好聽,是無病呻吟,再進一步,便是心懷怨望了。


    反倒是陳子昂的詩風格清新,又不是陳辭濫調。


    略一沉吟,駱賓王道:“所謂行萬裏路,讀萬卷書,古人誠不欺我,陳賢侄此詩,以自身見聞為我們描繪出了一副山水畫卷,巴蜀風光盡在文字之間,惜乎自身文氣稍欠,老夫同樣評為四品,賢侄若無異議,可去牆麵留詩。”


    “多謝觀光先生指點!”


    陳子昂拱了拱手,去牆麵留墨。


    三大才子,打了個平手,席中議論紛紛。


    五樓,東包廂。


    一名俏婢問道:“依夫人之見,這三人就分不出高下麽?”


    “哎~~”


    那婦人歎了口氣:“各擅所長,各有千秋,這三人的文才已是同輩人的頂點,想要突破到三品,沒有功名在身,何其之難?”


    西包廂,張柬之也看著鏡麵,默默念誦著那三首詩,最終頹然歎了口氣,他也難以分出高下,心裏總是有些遺憾。


    “還有哪位俊才願意獻上詩作?”


    待得陸文與陳子昂各自留了墨,駱賓王又問道。


    張檢小聲道:“蕭兄,你不去試一試麽?”


    蕭業搖了搖頭。


    本來他是有小試牛刀的打算,可是陳子昂、史進與陸文被駱賓王點了名,正菜已經上了,自己再去吟詩,不應景,不應時,再好也隻是餐後的甜點米粥。


    吟詩也講究天時地利與人和,不是隨隨便便一個場合就能開口吟兩句的,那叫丟份,降格!


    蕭業寧可放棄這次機會,在童生試上真刀真槍的拚殺,也不願意低人一等。


    別人也有類似的想法,無人作詩應對。


    駱賓王看了看,打算總結兩句,史進身邊,一名叫做黃文光的學子站了起來,拱手道:“觀光先生,三郎、陸郎與伯玉兄各有千秋,難分軒致,但對於我等看客來說,不分出高下,總如隔靴搔癢,心急難耐,所謂友者,有為友有排憂解難之責,既然三人不分彼此,就由我輩友人各出詩文,以決勝負,如何?”


    “這主意好!”


    陸文的弟弟,陸武拍案叫絕:“某觀伯玉兄攜友有二,便由家兄與史三郎各擇兩人,六人作詩,再比一輪,定可決出高下!”


    陸文心中一動,他猜出史進的意思了,陳子昂是外人,不在梓州考,跑到江都考,以之文才,鐵定占用一名童生的名額,而江都縣數千學子,僅取三十,他占了一個,別人就少一個,時人重鄉梓,史進打算先把陳子昂擠走,以獲取江都縣學子的好感。


    這種事情,對他也有利。


    陳子昂帶來的兩人,張檢他是知道的,絲綢商的兒子,文才一般般,別說作詩,能寫出順口溜就不錯了,另一個雖然麵生,卻穿著寒磣,多半也是碌碌無名之輩,勝之不在話下。


    如果陳子昂輸了,不僅留下交友不慎的惡名,也許會影響到考官閱卷,更有可能心態崩了,在考場上發揮失常,錯失童生名額。


    當然,最好的結果是陳子昂無顏留下,灰溜溜的滾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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