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傳廣告幾個月前就已經搶先登陸。此號人物那滿臉胡須、頭帶荷葉扁平帽的廣告照片,不斷地出現在報紙與大型廣告招貼上。


    在普羅旺斯,任何一位對音樂有點興趣的居民,早在春天來臨前,就已經熟知一個大消息:帕瓦洛蒂(pavarotti)——《普羅旺斯日報》稱他為聲樂皇帝,即將於這個夏天來此地演唱。


    他選擇的表演場地極為特殊,你盡可以想象一場世紀演唱會的盛況。表演地點既不是在卡維農的歌劇院,也不是在葛氏村(gorades)的禮堂;因為這些地方會使他與大自然隔離,他鍾愛的是露天廣場。


    這個場地,到處是19世紀他的意大利老祖先建造的奧奇劇院(theatreoforange)所遺留下的古老石頭。


    的確,這場演唱會一定是個不同凡響、充滿歡樂的超級大盛會。


    即使現在一片空蕩蕩,這座劇院依然展現迷人的特質。


    它是一個巨大的場所,劇院呈d字型,連接兩個半圓型的直牆,長335英尺,高120英尺,目前仍然完整無缺;除了石頭上留有曆經2000個年頭所刻的綠鏽外,這麵牆就像是昨天才完工一般。


    牆後的區域乃是挖掘丘陵山腹而成,而丘陵梯恰好形成自然的石階,石階約可座10,000名觀眾。


    起初劇院的座位次序是以社會階級來決定的;長官及地方議員在前座,接著是牧師與神職人員,然後則是一般民眾。而坐落在最後角落,也就是在戲院的最高處且遠離一般高貴賓客的是乞丐及妓女的座位。


    90年代,這項規定改變了,座位不再依照階級而定,而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所以可以想象這場演出肯定是觀眾踴躍,場場爆滿,動作夠快才保證能購得入場票。


    在我們仍沉迷於演唱會的興奮情緒時,克裏斯多夫這位習慣軍事化生活的朋友,早已在門票售罄前為我們搶購到票。


    他打點一切,給我們一個指令:六點報到,七點半在奧倫奇鎮(orange)的玉蘭樹下晚餐,九點前進入劇院,所有座位都備有椅墊以保證觀眾屁股免受硬石之苦,中場時間供應飲料,淩晨一點左右返家。


    當你的活動行程已有專家安排妥當,而你隻需聽命行事時,參加活動就會有一種解脫與愉快的感覺,這次音樂會正是如此。


    我們依約準六點報到,一小時後到達奧倫奇鎮,發現整個城鎮洋溢著節日的氣氛。


    每個餐廳都是人擠人,桌椅已經擴展到街道上來,街上的駕車者如何能夠通過道路而不撞到服務生,對他們是嚴格的考驗。


    表演開始前的兩個小時,數以百計手捧野餐盒與椅墊的聽眾蜂擁至劇院。餐廳也配合準備特別菜肴供應來聆聽帕瓦洛蒂演唱的聽眾。


    奧倫奇鎮的居民亦摩拳擦掌,熱情參與,此時天空開始下起雨來……。


    最初幾滴雨水降落在這已好幾周未曾下雨的土地上時,整個城鎮居民都仰頭凝視——包括了服務生、司機、椅墊販賣者,當然包括大聲樂家自己。


    他可能撐著雨傘演唱嗎?樂團該如何用潮濕的樂器來為他伴奏呢?指揮可能用沾有雨水的指揮棒來指揮嗎?


    隻要雨繼續下……人人都可以感受到彼此之間正屏住呼吸耐心等候。


    九點左右,雨已停了一陣,劇院上的天空出現了第一顆星星,我們隨著眾多音樂愛好者一齊緩慢擁進劇場入口。


    劇院四周販賣“帕瓦洛蒂”的小販應有盡有,除了“我愛帕瓦洛蒂”的車前保險杆貼紙之外,尚有cd、錄音帶、海報與t恤…。


    人潮隊伍走走停停,猶如入口處有障礙物一般。


    進入劇院,我才了解何以會造成隊伍阻塞;因為你會停下幾秒鍾來體會一下從表演台仰看觀眾的感覺,而這正是帕瓦洛蒂的視野方向。


    在黑暗中略顯蒼白的成千上萬張臉孔,已占滿一排又一排的座位。而愈往上,那些臉孔在夜色中愈難分辨,從底層座位往上看,不覺生出一股眩暈感,角度陡峭令人無法置信。


    觀眾極不安全地懸掛在高空中,一旦無法平衡就可能跌落座位下,但空氣中卻有股令人驚異的肅然,隻比耳語大聲點兒;小而不斷的交談充滿整個劇院,聲響已被石牆放大,這種感覺恍如掉進人窩兒裏。


    我們慢慢地走到約莫比表演台高100英尺左右的位置上,正巧是牆上一個壁龕的對麵。牆上掛有凱撒的塑像,他身穿皇家外袍,挺立而站,伸展雙臂迎向群眾。


    在凱撒大帝時代,奧倫奇鎮大約有85000人,現在更銳減為3人。而此刻,多數居民似乎正在尋找一個可以容身的石頭。


    一位戴著一條有如歌劇表演用的腰帶的婦人,氣喘喘地攀登階梯,她一屁股重重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上,用節目單當扇子用。她是奧倫奇鎮人,圓滾滾的臉龐,麵帶愉悅。


    她說她已來過奧倫奇劇院多次但從未見過如此多的聽眾,她數數在場人頭,確定有13000人。


    感謝老天爺,雨停了!


    台上樂團開始調音,觀眾不吝惜地給與掌聲,尖銳而清楚的音樂片斷與觀眾的低吟相互唱和。隨著銅鼓低而沉的聲音響起,樂團赫然停止。


    樂團團員及觀眾不約而同地朝後台看,黑色幕簾覆蓋了凱撒塑像下方的人口,旁座的觀眾們不約而同脖頸前傾,好像經過彩排般的一致。


    指揮從黑色簾幕後麵出現,掌聲再次響起,從我們後方傳來尖銳輕浮的口哨聲,旁邊的婦人不耐煩地發出噓聲。


    這可不是足球賽,真是可惡的舉止!


    事實上,可能這是一種傳統,因為口哨來自乞丐與妓女區,而不是來自應該會有高貴掌聲的高級區。


    樂團演奏唐尼采蒂(danizeiii)序曲,優美的樂音在夜空中回蕩,原音完整無缺地擴放。整個戲院正接受音樂的洗禮,音樂真實而完整地展現它的原貌,如果出現任何錯誤音符,幾乎整個奧倫奇鎮居民都會知道。


    指揮一鞠躬,緩慢地走向幕簾,頓時,13000位觀眾屏息以待。


    然後,身體像是受到重擊一般——他出現了,黑發、黑胡須、白領帶與白燕尾服,右手拿著一條又大又白的手巾。


    他揮揮雙手迎向觀眾,繼而合著手掌,深深地一鞠躬。


    帕瓦洛蒂展現優雅的台風,準備開始演唱。


    然而,在乞丐與妓女區,他們卻還沒停止口哨——那種兩根手指放在嘴裏,用以吸引計程車的口哨聲。我身旁的婦女已按捺不住,斥責他們為“不良少年”。


    她發出無數次的噓聲,乞丐與妓女區猶回以口哨。


    帕瓦洛蒂站立等待,頭低垂,雙手貼身,指揮此時高舉指揮棒,觀眾則伴以幾聲大膽的口哨。


    帕瓦洛蒂唱著quantoecara,quantoebe11a,聽來好生輕鬆自在,聲音清晰宏亮,我們誤認是在家裏客廳聆賞音樂。


    他筆直地站著,身體重量完全交給右腳,左腳跟稍稍地離地。手帕在微風中飄動,一幕賞心悅耳的完美演出。


    他總是以其特有的儀式做結束,而此動作整晚已重複好幾次,即每首曲子的最終一個音符結束時,他抬頭微晃,雙手伸開,手掌閉合,接著低下頭,在觀眾震耳欲聾的掌聲下與指揮握手致謝。


    他演唱了另外幾首曲子,在觀眾的掌聲消退前,他已隨指揮走向簾幕後的入口,慢慢地消失。


    ※※※


    我猜想他是進去讓他的聲帶好好休息,同時喝上一匙有益健康的蜂蜜。


    但旁座婦女的一席話卻吸引我往後兩個小時的注意力。


    她說:“我猜他是趁中場休息,來頓清淡的晚餐。”


    我說:“夫人,不可能!”


    “噓!橫笛手來了。”


    曲子結束時,那位婦人又發表她那套論調。


    她說,帕瓦洛蒂是個大塊頭,更是位美食者。這是場演唱會,meunange可不是那麽簡單,需要花時間練習,所以當他不在表演台上,必然私下加強演練是合乎情理的;如果你細細研究節目單,一定會發現它在中間安排了五道點心時間,而此時樂團就得用音樂娛樂觀眾,以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我仔細瞧了節目單,不得不佩服那婦人獨特的見解。節目單是:


    唐尼采蒂(糖泥生菜)席雷耳(西洋菜蕾鵝肉湯)中場休息(威尼斯式鰈魚)普契尼(磨菇烹雞)威爾第(煨香蹄花)馬斯奈(冰凍蜜汁奶)安樂曲(白蘭地咖啡)


    尚有其它更具體的證據以支持此頓歌劇大餐的說法,而非隻是那婦人幻想的虛構情節。


    就像一般觀眾一樣,我以為帕瓦洛帝手中拿的是一條手帕,事實上它卻比手帕大,應該說是比手帕大很多。


    我將我的發現告訴旁座婦人,她亦點頭表示同感。


    她說:“當然,這是條餐巾。”


    證實了她的說法,她轉過身去好好享受剩下的曲目。


    帕瓦洛蒂真是令人難忘,並不是因為他的歌唱技巧,而是他呈現給觀眾的獨特台風叫人印象深刻。諸如,離開時輕拍指揮的臉頰,精確地掌握退出場時間。有次曲間休息後,返回演唱台時,他頸上圍一條藍色長至腰間的圍巾,我想它是用來保暖的。


    那婦女顯然更了解他:他一定是弄翻了調味醬,用圍巾來遮蓋調味醬留在他白背心上的痕跡,他很謹慎吧?


    正式節目已經結束,但樂團仍未間歇。


    乞丐與妓女區傳來一陣強勁的呼喊,“威爾第!”觀眾群起唱和,聲音響徹天際。


    帕瓦洛蒂再次出現,高亢吟唱安可曲:《我的太陽》(nessundorm。,osolomio)觀眾歡狂癡迷,樂團深深一鞠躬,夜色繁星亦來道晚安。


    演唱會至此正式結束了。


    清場耗時近半個小時,當我出場時,看見兩輛豪華奔馳車駛離。


    “我敢打賭,就是他!”克裏斯多夫說:“我不知道他會去哪裏用晚餐。”


    他當然不知道,因為他沒有坐在那位婦人旁邊,所以他不知道幕簾後麵所發生的事。


    13000位觀眾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與帕瓦洛蒂共進晚餐。


    我真期盼能再返回奧倫奇鎮,同時希望下次他們能將菜單並列在節目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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