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慶祝200年前貴族大規模被送上斷頭台,法國人舉辦各式各樣奇特的活動,其中有一項最為奇詭,卻從未被經常將芝麻蒜皮的小事登為頭條新聞的地方報紙報道出來,甚至沒有被消息靈通的《普羅旺斯報》記者發掘出來。


    這檔子新鮮事被掩沒在法國媒體間,倒可稱之為是世界獨家新聞。


    我是在冬天將盡時首次聽到這新鮮事,有個人在綠米葉荷鎮(iumi一eres)的麵包店對麵的咖啡館裏,爭論著一個我從不曾想到的問題,蟾蜍會唱歌嗎?


    兩人當中長得較粗的一位,顯然並不讚同。從他壯碩的外表,傷痕累累的雙手及滿是灰塵的藍色工作服看起來,像是一名泥水匠。


    “蟾蜍會唱歌的話,那麽我就是法國總統了!”他說著,大口大口灌飲杯中的紅酒。


    “小姐,你認為呢?”他大聲叫喊吧台後的女孩。


    正在掃地的小姐,抬起頭來,手握掃把,發表她的意見。


    “很顯然地,你不是法國總統但至於蟾蜍嘛……”


    她聳聳肩說:“我不懂蟾蜍,不過也許有可能,生命是很奇怪的,我曾看過暹羅貓使用馬桶,我有彩色照片可以證明。”


    身材較小的男子,身子往後靠在椅子上,似乎頗有同感。


    “聽到沒有!任何事都有可能。我表哥告訴我在聖潘塔雷昂(st.panta1eon)有一個人養了很多蟾蜍,打算訓練它們參加法國革命200周年慶祝活動。”


    “真的嗎?那它們能幹嘛呢?搖著國旗嗎?還是跳舞?”


    “他們唱歌,”身材較小的男人喝完酒,把椅子往後推,“我想它們在7月14日前,大概可以表演《馬賽進行曲》。”


    兩個人爭執著離開,我試著想象到底要如何教導這些聲域有限的生物,發出讓每一個法國人興奮的旋律,當他們想到貴族的人頭落入斷頭台下的接籃中。也許這是可能的!


    我這輩子隻在夏日於房子四周聽過未受過訓練的青蛙鳴叫。大一點的,或者較有天份的蟾蜍,也許可以輕易地伸展音階,唱出悠長的曲調。


    但是蟾蜍如何接受訓練,又有什麽樣的人會願意花時問從事這種挑戰呢?我感到十分迷惑。


    在嚐試去尋找這個在聖潘塔裏昂的人之前,我決定先征詢他人的意見。


    我的鄰居馬索應該懂得蟾蜍,誠如他以前常告訴我的,他什麽都懂,舉凡與自然、天氣及任何走過、飛過、爬過普羅旺斯的生物相關的事。


    他對政治和房地產價格不熟,但對野外生活可就無人可及了。


    我沿著森林邊的小路到馬索家,他的房子位於一個濕粘的山穀下,靠近陡峭的河岸邊。


    他的三條狗直撲向我,還好鏈條扯住它們的後腿,我吹著口哨離開它們的勢力範圍,隻聽見東西掉落地上,接著一陣咒罵聲:“他媽的!”


    馬索出現在門口,雙手淌著橙桔色的汁液。


    他走到車邊,踢他的狗好讓它們安靜,然後用手肘和我握手。他解釋他正在努力粉刷房子,讓房子看來更值錢,能在春天時賣到好價錢。並問我,會不會覺得桔色太鮮豔了。


    在稱讚過他的藝術眼光後,我問他知不知道任何和蟾蜍有關的事。他拉拉胡子,才突然想到手上的油漆,但已有一半染成橙黃色了。


    “去他的!”他用破布擦胡子,被酒和油漆染遍、風幹成磚頭顏色的皮膚又沾上油膝。


    他看來好像在沉思,然後搖頭。


    “我沒吃過蟾蜍,”他說:“青蛙倒吃過,難道你有蟾蜍食譜嗎?”他最後問,認定我要找蟾蜍來做美食。


    我不打算告訴他,英國有一道高貴的“洞中蟾蜍”——一種用奶油、麵粉及雞蛋混合製成香腸狀的食物。


    “我不是要吃蟾蜍,而是想知道蟾蜍會不會唱歌?”我說。


    馬索看了看我,企圖想知道我是不是認真的。


    露出那口可怕的牙齒,他說:“狗會唱歌,你隻需踢它們的腿,然後……”他抬起頭學狗叫。


    “蟾蜍可能會唱歌,天曉得呢?問題在訓練。我在佛卡吉兒(forcalquier)的叔叔,有一頭羊,每次聽到手風琴就會跳舞,夠滑稽吧?盡管我覺得那頭羊跳得沒有吉卜賽人的豬優雅,可是現在,它可是一頭名‘舞蹈家’,跳得很優美,雖然體型大了一點。”


    他連珠炮似地講了一串關於狗和豬的事兒,然後停頓下來——沒有蟾蜍。


    我告訴馬索我在咖啡館聽到的事,並問他是否剛好認識這名訓練蟾蜍的人。


    “不認識,他不是這區的人。”盡管聖潘塔雷昂隻離這兒幾公裏遠,但它是在100號大道的另一邊,因此被認為是外國領土。


    馬索開始告訴我一個不太可能的故事,有關一隻被馴服的蜥蜴……他喋喋不休地說,忽然想起他的油漆,於是又伸出手肘和我握手,然後繼續漆他那桔色的牆。


    回家的路上,我決定不再問其他鄰居關於發生在那麽遠的地方的事,顯然那是沒有用的。我應該到聖潘塔雷昂走一趟,繼續我的研究。


    ※※※


    以鄉鎮標準而言,聖潘塔雷昂不很大,大約隻有100多名居民,有一間客棧,一座由岩石砌成的12世紀墓地教堂。這些墳早就空了好幾年,但墳形還在,有的很小。


    那天的天氣陰霾且寒冷,聞名的密脫拉焚風吹動著葉子落盡的樹枝。


    一位老太太正在掃門前的階梯,風從她背後吹來,揚起灰塵,將高盧牌香煙盒吹到鄰居門前的階梯。


    我問她怎麽樣才能找到那個養有會唱歌蟾蜍的老兄。她轉動眼珠,然後消失到房內,把背後的門砰然關上。


    我走上前,隻見她將窗簾拉上,必然的,她會在吃午餐時,告訴她丈夫,如何遇見了一個漫步在街上的瘋老外。


    路口轉彎處,通往奧特生藝術鑄鐵工廠的路上,有一名男子蹲在機車下,用螺絲起子敲機車。我問他。


    “當然知道哈!”他說:“是沙爾克先生,人家都說他是業餘的蟾蜍專家,不過我倒不曾見過他。他住在村外。”


    我照著他的方向指示來到一棟矗立在路旁的小石屋,車道上的砂礫,看起來仿若被人用梳子梳整過。郵箱像是才剛上過漆,上麵擺有一張用塑膠套保護著的名字,銅版印刷寫著——受尊敬的沙爾克先生,專精各種研究。看來似乎涵蓋所有的研究範圍。


    我很好奇,除了訓練監督他的蟾蜍合唱團外,其他時間他還從事什麽研究呢?


    我走上車道,他打開門,看著我,頭往前探出,金邊鏡框後的眼睛發亮。從梳得光亮的頭發到一塵不染的小皮鞋,他全身散發出優雅的氣質。他的褲子熨有筆直的折痕,並打著領帶,隱約聽到從屋內傳來的橫笛音樂。


    “總算來了!”他說:“電話已經故障了三天,實在很不方便。”他將頭湊向我喋喋不休,“你的工具呢?”


    我解釋我不是來修電話的,隻是對他的蟾蜍研究有興趣,想多了解。他用潔白的手理一理已經很平整的領帶。


    “看得出來,你是英國人,很高興聽到我的小小慶祝表演新聞已經遠播到英國了。”


    我不忍心告訴他,我隻是因為懷疑前來,且隻是從鄰近的綠米葉荷鎮來的。


    他心情看來不錯,於是我問他可否讓我參觀這支小小合唱團。


    他發出嗯嗯的鼻音,用手指著我的鼻子說:“看來你對蟾蜍一點都不懂,它們要到春天時才比較活躍,不過如果你真的想見識一下的話,我帶你去看看它們居住的地方,你在這等一下。”


    他回到房內,穿了件厚重的禦寒毛衣出來,手裏拿著手電筒和一支貼有標簽的舊鑰匙,上麵標示著:“工作室”。


    我跟他穿過花園,來到一間用幹燥且平整的石頭蓋成的蜂窩式建築物——這是1000年前沃克呂茲典型的建築石屋。


    沙爾克打開門和手電筒,進入石屋,我跟在後麵。沿著牆下方是一條沙石土的河岸,從這裏望下,可看到中間有個充氣式的塑膠淺水池,有一個麥克風掛在池子上方的天花板,但卻不見表演者的蹤影。


    “它們在沙中睡覺。”沙爾克說,用手電筒指著牆角一直到河岸,“這裏,我有碧佛-維喜迪斯(bufoviridis)品種的蟾蜍,名字聽起來很像是金絲雀的名字。”


    他卷起舌頭發出聲音,又叫我看,“在那兒。”


    燈光掃過對岸的土,“是碧佛-卡拉米塔(bufocimito),它的音域很寬,可以拉得很高,叫得很大聲。”


    他把下巴縮至胸口問,然後學蛙叫,“看到了嗎?這兩種聲音完全不同。”


    沙爾克先生向我解釋他是如何將認為是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的。


    “碧佛蟾蜍開始有求偶的欲望時,住在沙岸的居民就會聚集在水池中狂歡,大唱愛之歌。”


    基於遺傳因素,這隻發生在夜晚。不過沒有關係,任何的蛙聲,不管是微弱的,或是雄壯的,都可透過麥克風,被錄到沙爾克先生書房的錄音機中。


    在這,錄音帶可能剪輯、混合、調配,再透過電子合成的神奇效果,蛙聲將可變成如《馬賽進行曲》的偉大旋律。


    不過這才剛開始呢!1992年來臨時,沙爾克先生打算製作一首非常特別的作品——歐洲聯盟的國歌。這構想不錯吧?


    稱不上振奮,反倒覺得很失望。我一直期盼能欣賞到高聲鳴唱的蟾蜍合唱團現場表演:沙爾克先生站在台上指揮,蟾蜍女低音手擔綱唱出低沉的歌曲,聽眾們仔細聆聽每一個音符,這將會真正成為令人珍惜回味的一次音樂之旅。


    至於電子合成處理的蛙叫聲呢?很奇怪,似乎缺少了現場表演時的自由奔放。


    歐洲共同市場的國歌呢?我則心存懷疑。


    假如布魯塞爾的官員可以花上數年時間,隻為把幾件小事達成協議:如護照的顏色、優酪乳的合格酵母菌數等,又如何指望他們對一首歌達成共識呢?更何況是首由蟾蜍演唱的曲子。


    撒切爾夫人會說出什麽驚人之言?


    步實上,我相信撒切爾夫人會說:“它們一定是英國蟾蜍!”


    不過我不想將政治和藝術混為一談,所以我隻提出直覺的問題,“為什麽獨獨訓練蟾蜍?”


    沙爾克先生望著我,好像我很遲鈍似的,“因為從來沒人嚐試過呀!”


    當然!


    ※※※


    春末夏初時的幾個月當中,我常常想回去看看沙爾克先生和他的蟾蜍進行的如何,不過我還是決定等到七月,當碧佛協奏曲該已錄製完成時,好運的話,或許還能聽到歐洲聯盟的國歌呢!


    我到達沙爾克先生家時,他不在,一個胡桃臉的女人幫我開門,另一隻手抓著啟動著的吸塵器。


    “沙爾克先生在家嗎?”那位女人進到屋內把吸塵器關掉。


    “不在,他到巴黎去了。”停頓一會,接著說:“他去參加200百周年慶祝會。”


    “那麽他是帶著他的音樂作品去的?”


    “我不知道,我隻是管家。”


    為了不虛此行,我問是否可以看看蟾蜍。


    “不可以,它們累了,沙爾克先生交代不準打擾它們。”


    “謝謝您,太太。”


    “不客氣,先生。”


    7月14日就要來臨,報上刊滿有關巴黎的準備活動,如大花車遊行,煙火,參加的元首,凱瑟琳-德娜芙的禮服等,但就是找不到蟾蜍合唱隊的消息,甚至在文化版上也沒有。國慶日當天從清晨一直到午夜,始終沒聽到一聲蛙叫。


    我早知道,他應該讓它們現場表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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