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他們喚做“喬仔”滿臉橫肉的小不點,早早便已到來,斜倚著暖和的石頭牆,注視著緩緩轉動的水車。水車表麵覆布著青苔,水滴緩緩落下,在陽光下閃爍著青綠。在水車的後麵,可見到外觀仿苦薑餅的儲蓄銀行,該建築以其精雕細琢的建築風貌與入口處階梯旁肥美的天竺葵著稱,成為風景明信片的主角。它不像是銀行,反倒像是種瓜致富的百萬富翁的別墅。人們說,這是全普羅旺斯最美麗的銀行,正好配上最漂亮的依斯勒一上一索格小鎮。根據喬仔的小道消息,有辦法潛入銀行,有個通道可以進入。他點燃一根煙,在周日清晨市場擁擠的人潮中尋找熟識的麵孔。


    已近秋季尾聲的九月底,美妙的天氣唆使人們紛紛走上街頭——結實、多心的家庭主婦手提著飽滿的菜籃;阿拉伯人在賣雞肉的攤子上采購他們的午餐;至於觀光客,則帶著曬得通紅的臉頰,穿著明亮的度假服飾,穿梭在人群之中。他們緩緩地移動,擁塞在人行道上,漫向街道。企圖穿越市鎮的車子,到頭來換來憤怒、喇叭頻頻作響的牛步行。喬仔心想,這可能會是個問題。他抽了最後一口煙,把煙蒂往手的彎處扣,這是監獄裏的老伎倆。


    他引頸等候的那個人,正緩緩穿越街道,手裏還拿著吃了一半的可頌,他的小腹比以往還壯觀。雖然他後來沒瘦過,不過,很顯然的,自從那段往日時光後,他的日子過得很不錯!


    “喂!將軍!”


    那個人搖著手中的可頌,“晦!喬仔!你好嗎?”


    他們握手,站著四目相視而笑。


    “幾年了?兩年?”


    “不隻了!”那大漢笑著說:“你還是沒長肉!”他咬了一口可頌,並用手背拭去胡子上金黃色的麵包屑——喬仔注意到他的手,已經幾年沒做過勞力工作了,不像他自己滿布疤痕的手指與粗糙長繭的手掌。


    “走!我們難道就這樣站上一整天嗎?”將軍拍拍喬仔的背,“來吧!我請你喝點東西。”


    喬仔說:“等等,我先給你看個東西。”他拉著將軍的手臂,往石牆邊走。“看這裏!”他低頭看看流過底下的水。“另外一邊。”


    在銀行另一邊,石拱門的頂端不見水的蹤影,距離水麵有三尺之遙。石頭幹燥而幹淨,很顯然的,水車的水已經好幾年沒打上這般高了。


    將軍看看拱門,將最後一口可頌拋入水中,看著兩隻水鴨爭食著。他回答:“怎麽樣?也許是一百年前哪個笨蛋把這門放錯了地方。”


    “你這麽認為?”喬仔眨眨眼睛,輕點了一下鼻翼。“也許不是。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走吧!咱們去喝一杯吧!”


    在他們進入市中心的途中,互相交換了從波美特(馬賽的一所監獄)放出來以後的生活。他們和另外一夥人曾經異常親密,他們全是走黴運的囚犯。喬仔的老婆在他蹲苦窯時便離開了他,跟一個賣佩爾諾酒(pernod)的推銷員往北私奔了。現在他住在卡瓦隆好幾間房子裏,為一位專門修複老房子的泥水工賣命工作。這份工作適合需要出賣勞力的年輕人,而他再也不年輕。但是除了每個禮拜買樂透彩券,期盼上帝不要再背離他,他還能怎麽做?


    將軍不禁興起同情之心,這樣的情懷乃是起於還有人比你的境遇更糟的釋懷感。將軍顯然幸運多了。他的妻子不但沒跑,還死了丈母娘,丈母娘留下的錢足夠他買下謝瓦勒——布朗一家小比薩餐館。這樣的生活雖然談不上舒暢快意,倒也穩定,更何況這生意有吃有喝。當他描述自己生活時,邊笑邊拍著自己微凸的肚子。生活總是不盡如人意。要不是他的老婆錢摳得緊,還實在沒啥好抱怨的!


    他們在老教堂對麵的“法蘭西咖啡館”外的筱懸木樹蔭下的桌邊坐了下來。


    “喝點什麽?”將軍摘下了太陽眼鏡,招手要服務生過來。


    “茴香酒好了!除了佩爾諾,什麽都成!”


    喬仔看看四周,將自己的椅子挪近將軍。“我要告訴你我為什麽找你的原因。”他悄聲的說著話,眼睛瞟向周遭的人群,隻要有人經過他們的桌邊,他就壓低說話的聲音。


    “我老板有個老朋友,他曾經是個條子,直到他出了紕漏,才被踢了出來。現在他在保安業任職,專門賣保安係統給在此有第二個家的人。這些人都不缺錢,一聽到每年冬天空屋被闖入,就緊張不已。每次我老板都會跟雇我們工作的屋主說,在瓦克魯(vaucluse),強盜比麵包師傅還多!接著他便會推薦自己的夥伴。隻要屋主裝置了保安係統,我老板就賺進了一筆傭金。”喬仔的拇指與食指點了點,一副算錢的模樣。


    服務生送了飲料,喬仔看他走進咖啡館,才又開始講話。


    “前幾天,叫做尚-路易的那個家夥,來到我們的工地,笑得像是聽到這輩子最好笑的笑話,我正好在屋頂上幹活,他們就在我的正下方談話。我聽到了他們的所有交談。”


    “該不會是巴黎人和變裝皇後及郵差的故事吧?”


    喬仔點了根煙,把煙呼向一隻在桌底下找砂糖吃的狗。“很幽默,不過,他們說的並不是笑話。聽我說:他們剛在‘儲蓄銀行’安裝了保安係統——電眼、地板上的感應條、門上的金屬探測器及相關設備。那是由裏昂一家大公司來安裝的。花了好幾百萬。”


    將軍都給弄糊塗了。聽見銀行得花好幾百萬法郎,一向是件令人開心的事,但是他在葬禮上聽到的事情讓他笑得更凶。“那有什麽?難道銀行跳票了?”


    喬仔露齒而笑,搖搖他的手指。“比這更妙!他們為了安全的考慮,把放置保險箱的房間挪到銀行背麵。門上安裝了五厘米厚的鐵欄杆,還有三道鎖……”喬仔為了加強效果,還暫停了一會。“……但是沒有電眼。一個也沒有。”


    “哦,真的?”


    “為什麽?因為客戶去看保險箱數鈔票時,可不喜歡被拍到銀行經理辦公室的電視裏。”


    將軍聳聳肩。“這很正常,不是嗎?”


    “但是最棒的是,”喬仔啜了口茴香酒,看看其他桌的客人後,傾身向前,“最棒的是,保險箱的房間正巧在舊的下水道上麵。不偏不倚。”


    “舊的河流下水道?”


    “就是我們剛剛看的拱門,那是下水道的出口。隻要往上二十或二十五米,就到了保險箱所在的地麵底下。隻要一點炸藥,就可以由地板進入房間。”


    “太了不起了!然後你就在感應條上狂舞,直到條子趕到!”


    喬仔搖搖頭,而後微笑。他正融入這樣的快感之中。“不,這又是另外一個有意思的地方。那兒根本沒有感應條。地板上根本沒安裝線路。他們以為門已經夠堅實了。尚-路易簡直無法置信。”


    將軍不自覺地扯著自己的胡子。他老婆說,他的這個習慣讓他看起來失去了平衡。據他所知,依斯勒一上一索格是個富裕的小鎮,多的是古董經紀商,他們多半以現金交易。花幾個小時察看保險箱也不嫌浪費。他開始覺得有點興趣。他必須承認,自己具有高度的興趣。這種刺激感,通常是他在計劃行動時擁有的感覺。規劃綢繆,即是他的本事。這也就是為什麽其他人叫他將軍的緣故,因為他會用腦袋。


    喬仔像隻等待小蟲的杜鵑鳥,看著將軍,他的眼睛在他消瘦黝黑的臉上顯得明暗分明。“怎麽樣?你覺得如何?”


    “我們怎麽知道這些全是真的?整件事聽起來不可思議。”將軍四處張望,尋找服務生的蹤影。“我們最好再喝一杯。”


    喬仔笑了笑。他跟將軍一般,是個無可救藥的悲觀主義者,總是為自己找難題。不過,將軍也沒說不。


    等人群漸漸散去,回家吃午飯,這兩個人繼續聊天說地,整個廣場顯得安靜異常,隻剩教堂洪亮的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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