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點不妙啊!”張偉一進門,等不及林幽稼給他讓座,壓低聲音說。


    “什麽?”林幽稼愣著了,他一下子還沒明白張偉這個時候來找他的用意。


    “張穎,”張偉看林幽稼坐到床上,自己就拉過他桌子前的椅子坐下來說,“急死我了,沒辦法我就偷跑出來了……”


    “你慢慢說!”


    “嗨……”張偉一口氣把自己要說的事情塗了個幹淨,然後準備在家人發現他這次外出之前,悄無聲息的回到書桌旁。


    張偉走後,林幽稼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再繼續做那本數學練習題,他已經無法讓自己安靜下來。


    來回在自己的房間裏走來走去。


    滿腦子都是張偉的話:“楊市長已經對王申的”不懂事“專門給市公安局有關人員打了電話,讓他們看在市規劃局王局長的麵子上,對此事網開一麵,給王申一個機會。而對於整個事件的“源頭”,那名叫張穎的女生,則要嚴加防範和處理。盡快還學校一片淨土,為了杜絕這種滋生犯罪的根源,在學校還堂而皇之的以各種理由存在,公安局這次要主動從根子上挖掘。“


    什麽時間張穎由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變成了破壞學校淨土的犯罪根源?


    真的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林幽稼感覺自己有點暈了,剛才通過和父親交談得到的一些信念悄無聲息的開始搖擺。


    明明就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故意傷害和交通肇事逃逸,況且有現場錄像和人證,難道那些辦案的警察真的就因為市長一句話昧著良心來結案嗎?


    ”我們還是太幼稚,現實就是時刻用它無處不在的殘酷,逼著我們成長為它想要的樣子。“張偉的歎息聲猶如附耳。


    感到自己快崩潰了。


    林幽稼突然恨極了楊怡,這一切她才是罪魁禍首。


    此刻她卻躲在幕後,被安全的保護起來,但她的任性,妒忌和狹隘,卻給別人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不!


    林幽稼一下子明白,楊怡根本不是他原先以為的驕縱蠻橫,因情自私,為愛生恨,而是一種骨子裏的貪婪和狠毒。這種東西絕非嬌慣跋扈才產生,也非膽大妄為才擁有。


    他想起早上路過班主任辦公室門口,楊怡媽媽在班主任和其他老師麵前一副頤指氣使又言之鑿鑿的樣子,知道楊怡也許從出生就有某種東西了,隻不過有時候因為沒有適宜的土壤,沒來得及發芽成長而已。


    那時候即便離得再近,也是不容易發覺的。


    而今天,它隻不過是因為條件合適,長出來而已。而那些在他們在口中可以指責的東西,僅僅是誘因而已。


    林幽稼為自己有這樣的“妹妹”感到不值,也為自己感到慶幸。


    可張穎?她於此又有何關聯呢?


    不明白那些身在權位者為什麽為了彌補已經犯下的錯誤,寧願讓一個受害者得到不明事理的冤枉?!甚至不惜斷送她大好的前程,還要讓學校把她開除才算完事?


    林幽稼想起放學時看到張穎一副樂觀的樣子,想起她的生活環境,她在麵對困難時的恬淡從容,她的強大和無畏,她的自信和對善良的堅信……


    他不敢再想下去,心裏湧起陣陣揪扯般的疼痛。


    這種疼痛有點堵,有點悶,有點讓他無法自由的呼吸。


    他已經記不清楚,為什麽,從何時,從何地,他對張穎這個從外貌到打扮都不起眼的女孩,有了莫名其妙的感覺,讓他總在無意識的去關注她。


    這種關注不是喜歡,卻為她的開朗向上感到欣慰;不是愛慕,卻為她的貧窮困頓掛念;這種關注沒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煎熬,沒有牽腸掛肚的思念,但卻有一種不遠不近看見就好的舒適,有一種割不斷理也不亂的恬淡;這種關注不是林幽稼自己有意的走近和為之,更不是張穎的故意做之,更像是一種天然氣息相近相親。


    林幽稼感到自己和張穎之間是風,於靜不止;是雨,欲滴還綿。然而卻又是那般涇渭分明,各自成行。


    可是,如果張偉的話句句是真,那張穎明天將被學校勸退並離開這裏?


    這怎麽可能?!


    想起楊誌禾一家的態度,想起張偉剛才的緊張……那有什麽不可能。


    林幽稼感到氣憤,彷徨,無助和害怕。


    他想給父親打電話談談自己此時的心情,可是不知道該如何向父親提出張穎的名字以及自己對她的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太渴望找個人傾述,這個人不是張偉,不是黃亦寒,甚至不是班主任,不是和自己關係很近的數學老師。


    是……那個心理老師嗎?


    不敢肯定,但林幽稼還是為自己此時想到那位心理老師感到興奮,他迅速的開始找自己以前留下的心理老師的手機號碼。


    然而,號碼找到拿在手裏,他卻沒有撥過去。


    情急之下,林幽稼突然明白,心理老師或許是自己此刻最佳的傾述對象,她或許也能很快安撫自己受煎熬的心髒。


    可是之後呢?


    張穎怎麽辦?誰能安撫她?


    珍阿姨?對,林幽稼想到自己從小到大的難題幾乎都是珍阿姨幫自己解決的。


    他站起來往外走去。走兩步他還是站著了。


    不行,這次她幫不到自己,更幫不到張穎,如果讓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反而還會讓她多一份掛念。


    轉過身來,林幽稼緊握拳頭,急急地把自己腦海裏能幫助自己的人想了一遍。


    失望了。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灰心喪氣,悲觀神傷。


    他仰麵朝天,把自己深深地撂倒在床上。


    破天荒,到床上的那一刻,他仿佛第一次看著牆上母親張莉的照片。


    突然,幾乎沒有任何的憂慮,他以最快的速度,撥通了母親張莉的電話。


    這一刻,林幽稼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四歲之前,他被楊怡搶了心愛玩具不歸還,楊怡的母親看著自己的女兒玩得開心就哈哈大笑,而他委屈的站在那裏生氣。這時候,他的母親張莉在他身邊輕輕地對他說:“那是你的玩具,如果不喜歡別人玩,可以和她講道理然後要過來啊!”於是他走到楊怡那裏,當著她們母女的麵說:“這是我的玩具,讓你玩是因為你比我小,但你要知道,玩別人的東西需要歸還的。”然後,他理直氣壯的把玩具從楊怡手裏拿了回來。


    沒有自己原先想象的那麽難以開口,也沒有感覺母親對此有難以理解的地方,林幽稼很快就將自己對張穎的感覺和她現在的處境對母親講了出來。


    “你想怎麽辦?”張莉聽完林幽稼的話,直奔主題。


    “我隻是不想她被這麽退學……”林幽稼慢慢的說著。


    “那,楊怡呢?”


    “她?”林幽稼不知道母親為何會提起她,難道母親也會像父親一樣為了自己的事業而選擇恰當的拋棄自身的做人原則嗎?


    他不感說話,隱隱感到心裏有點滴的失望,無聲浸潤。


    “好吧!既然楊市長夫婦那麽有能力,他們的女兒又那麽囂張跋扈,膽大妄為,外麵的世界這麽大,讓她來闖一闖看一看吧。”張莉好像在萬裏之外看到兒子心底的那點滴的失望,當機立斷的說。


    發現自己在骨子裏努力對楊怡一家極力排斥,並用盡力氣時,母親張莉處理事情幹淨利落的言語,帶著能量與溫度一下子讓自己飽滿了。


    雖然一瞬間感覺也不該對楊怡那麽苛刻,畢竟是自己從小到大,還有那麽點說不出的兄妹友情存在,但想到楊怡父母剛好想讓她出國讀書,而她出國之後離開父母,近早的體會一下身邊沒有父母可以依靠的日子,或許也是好事的時候,林幽稼對著電話給母親張莉深深地說了一個字:“嗯!”


    “放心吧,一切都會如你所願。媽媽愛你!”母親張莉似乎很忙,等不及他說“謝謝”就掛斷了電話。


    聽著手機裏傳來的忙音,林幽稼第一次對著手機給母親送上一個吻。


    雷鳴大風終於偃旗息鼓了。


    第二天,張穎和林幽稼按照以前的約定時間交換了數學練習冊。


    看著她滿臉的陽光明朗,林幽稼覺得生活和以前一樣簡單透明,充滿了生機和希望。


    兩天後班裏傳出楊怡出國讀書的消息時,隔壁班傳來王申轉學到本市另一所高中繼續讀書的消息。


    事情在風平浪靜中柳暗花明,張偉意味深沉的走近林幽稼,悄悄地問:“領導們是不是遇到觀世音菩薩點化,皈依佛門啦?”


    林幽稼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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