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十月,在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家從旭川遷居劄幌。


    新家的位置在劄幌市西南部,正麵有座二百多米高的圓山,從山腳下延伸出來的緩坡就是住宅區。


    新家是一座稍稍離開正街的二層小獨樓。從門廳向裏去是餐廳和客廳,左右各有一個房間,而且二層也有寬敞的日式房間。按照現在的說法就是五室兩廳。


    當教師的父親不可能買得起這麽大的房子,估計還是住在鄉下的外婆給我們買的吧。


    實際上此後不久,外婆就關掉了神威的雜貨店來到劄幌跟我們一起住了。


    在當時的北海道住宅裏,暖爐一年到頭連夏天都會擺在餐廳中。當短夏結束天氣變冷時,全家人就都圍攏到暖爐邊。


    此時的座位自然長幼有序:首先爐口正麵是母親的位置,暖爐側麵左右是外婆和父親。姐姐、我和小七歲的弟弟坐在爐口反麵的燒水口或煙筒口旁邊。


    我坐在燒水口旁邊心想,什麽時候能坐在暖爐旁邊就好了。但是,我又不能推開父親或外婆坐在那裏。


    不過,外婆來到劄幌不久健康狀況變差,後來就在劄幌市的醫院裏病逝了。


    創建了山加渡邊商店、把三個女兒送進女校的偉大外婆,最後竟走得如此簡單。


    另一方麵,父親來到劄幌的同時就在劄幌市立工業學校(現劄幌工業高等學校)當了數學老師。


    到這時我才知道,父親最喜歡的是數學。後來,我在高考複習時也常常向父親求教。


    在這所房子裏,分給我的是正麵門廳右側的西式房間,並搬進了書桌和書架。


    我上的是劄幌市幌西國民學校(現小學校)。


    我在這裏被編入五年級,共有五個班。除了男女生各兩個班之外,隻有一個男女混編的班級。


    不知什麽原因,我被分到這個男女混編的班級,跟女生並排而坐。


    當然,我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而是忽然想到:這會不會也是母親說的命犯桃花之一劫呢?


    當時,我家訂閱的報紙是《北海道新聞》,上麵刊登的有關戰局的報道,都以日本海軍和航空兵與美軍在太平洋交戰的戰果為中心。但是,如果仔細閱讀就會發現,其內容與最初相比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首先,在一年之前,從馬來半島到印度尼西亞和新幾內亞等南太平洋地區是主要戰場。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交戰好像從接近菲律賓的南中國海到台灣遠海展開。


    這樣一來,曾經被日軍占領、在地圖上被塗紅的部分就向西北方退縮了很多。


    而且,新幾內亞東邊的瓜達爾卡納爾島上的日軍被棄置,正在孤立無援中拚死堅守。


    仔細想來,這些都是日軍遭到美軍反擊敗退的證據。可是,報刊報道的卻都是日軍以一當十奮勇作戰。


    “這樣下去能撐得住嗎?”


    雖然我感到十分不安,但戰局實情大家都不完全清楚。


    隻有一個事實很清楚,據說戰爭開始之初在夏威夷幾乎全軍覆沒的美軍太平洋艦隊終於得到重建並開始轉為反擊。


    我想,從現在起,日本海軍與美國海軍的對等激戰即將開始。但是,看樣子日本海軍似乎處於劣勢。


    哦,雖然沒有人明確指出這一點,而且沒有這方麵的報道,但美國海軍強大好像在於擁有多艘大型航母。


    聽說從航母上起飛的艦載機首先襲擊日本的艦艇,很多軍艦遇襲沉沒。


    大人們說,像這種報紙和收音機都不會報道的消息,都是從實際參加海戰負傷被送回後方的士兵那裏聽說的。


    “不管怎麽說,對手的物資十分充足。”


    雖說如此,但這些情況從開戰前不就是明擺著的事兒嗎?


    我們日本國本來就沒有資源。


    所以,在開戰的同時就盡早占領東南亞謀求獲得各種資源。


    雖然在那之前戰局完全按照日方的謀劃發展,但後來卻並沒有能夠運用那些資源製造出大量的軍艦和飛機,因此無法達到壓製美國的目的。


    或者不如說,是美國海軍的重建過於迅速了。


    不管是哪種原因,日軍在太平洋上被美軍步步逼退是確切的事實。


    在了解到這些事實的同時,我漸漸地感到了不安。


    此前我還常常跟夥伴們唱軍歌,最後高喊“日——本、加——油”,可現在卻根本沒有那個心情了。


    豈止如此,據說美軍還在強大的海軍和空軍支援下迫近了衝繩,並終於在此登陸了。


    說到衝繩,那不正是日本的領土嗎?美軍從那裏進來是斷然不可允許的事情。


    雖然我熱血沸騰,但美軍的進攻卻沒有停止。豈止如此,據說還占領了衝繩的主要地域,日軍倒是被逼得節節敗退。


    從總是報道對日軍有利消息的“大本營發布”也能感受到這一點。


    更給當時的我帶來沉重打擊的是東京遭到敵機空襲。


    在此之前,日本各地好像也遭到過空襲。但是,連東京都遭到空襲可真是非同小可。


    後來查閱資料,這是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發生的事情。


    我再次感到驚訝,但從那以後東京就連續不斷地遭到空襲。


    當時聽說,那些空襲都由從接近東京灣的航母上起飛的轟炸機發起。


    我從送到家裏的報紙上了解到這些情況更加忐忑不安,而最最擔心的就是宮城。


    天皇和皇後兩位陛下居住的宮城(當時還不叫皇居)沒事兒吧?而且,當敵機飛來的時候,兩位陛下該去何處躲避呢?


    雖然我非常擔心這件事情,卻並沒有兩位陛下遭到轟炸的消息,更沒有宮城起火的消息。


    雖然我想到還有日本的飛機和軍隊在拚死保護宮城,但另有消息說美軍是有意避免空襲宮城。


    據說,原因是二位陛下聚集了日本人所有的尊敬之情,如果襲擊他們就會增強日本人對美軍的反感。


    我想說“真是大言不慚”,但又覺得那種說法倒也“不無道理”。


    遺骨是貝殼


    當我陷入那種不安之中時,我的同班同學、街坊玩伴岡田君(化名)的父親在衝繩陣亡的消息傳來。


    那是所謂的榮譽陣亡。在數日之後,遺骨蓋著白布回到了岡田君的家,街坊鄰居都出來向英靈鞠躬致敬。


    那個場麵確實堪稱莊嚴的儀式,但後來在我們結伴上學的路上,岡田君這樣告訴我。


    “那個盒子裏沒有裝骨頭。”


    我驚訝地問他:“會有這種事兒嗎?”


    “裏麵隻有貝殼一樣的東西。”岡田君一吐為快似的說道。


    居然會有如此荒唐的事情?雖然我感到難以置信,但既然是他說的就應該沒錯兒。


    雖說如此,如果我父親在衝繩榮譽陣亡而送回來的卻是貝殼的話,我會做何感想?


    我一個人仔細想過這事兒,但無論如何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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