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鑒和何姒花前月下的時候,薑淮正在題海苦戰。


    走入結界的時候,薑淮沒有任何感覺,他以為自己還在原來的地方,回過頭,卻再也見不到老朝奉和何姒的身影了。


    從現在開始就隻能靠自己了。


    薑淮在心虛的同時努力給自己打氣——好在這是我的夢境,至多就是夾雜了那些真人秀密室逃脫的劇本,應該不至於太離譜吧。


    他醞釀了一下情緒,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前方。緊閉的大門裏透露出不詳,大紅的喜字洋溢著詭異,有個聲音在耳邊回響,走進去,你的新娘在裏麵。


    ——我的新娘,該不會是範哥吧?


    ——其實範哥也還好,至少是個熟人,就怕是別的什麽東西。


    薑淮打了個寒戰,他強迫自己往那扇門走去,直到能看到門上的題目了才停住步伐。


    耳邊的聲音還在絮叨,薑淮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想走進那扇門,但他很想解開這道題。


    漆黑的門上有九個孔洞,三行三列排得整整齊齊,恰好構成一個正方形方陣。而門邊則放著一個木質盒子,薑淮俯身將盒子拿起,隻見裏麵藏著九個圓溜溜的琉璃球,每個球裏都現出一個數字來。薑淮心中已經了然,保險起見還是數了數,恰好是從一到九。


    “哎,我這要命的強迫症,這次可能真的要我的命了。”薑淮歎了一口氣,太簡單了,根本找不到不進門的理由,他認命地開始解題。


    九個孔洞,九個數字,沒有題麵,但很明顯就是要使那個三階方陣橫豎斜相加都相等。


    沒想到第一題竟然是洛書裏的幻方——伏羲靠河圖而畫八卦,大禹照洛書而分九州,雖然簡單,確是數的起源,這麽看來我的夢還是挺有品位的。


    薑淮暗喜了一下。


    一數坎兮二數坤,三震四巽數中分,五為中宮六乾是,七兌八艮九離門。


    薑淮一邊沾沾自喜,一邊將數字放到對應的地方。


    盒子裏最後一個五字堪堪放到九宮格最中間,耳邊就傳來“哢噠”一聲,漆黑的大門無風自動,緩緩打開了一條縫。


    一絲光線悄悄鑽出,薑淮恐懼中夾雜著期待,像看恐怖片般輕輕將門往裏一推。他還沒看清屋內之物,身周一切卻轟然化為齏粉,流沙般陷落在自己腳邊,他的眼前出現了第二道門。


    仍然是漆黑的門,薑淮看了看上麵四行四列的方陣,知道還是同一套題。


    這是考驗我舉一反三的能力,還是讓我溫故而知新的意思啊。


    薑淮自嘲地笑了笑,開始分配起新出現的十六顆琉璃珠子。


    “這次不光是橫豎和對角線,每個二乘二的小方塊裏的數字和也要相等。”那個聲音似乎怕薑淮把複雜問題簡單化,好心的提醒道。


    “這也太瞧不起人了,”薑淮並不感謝提醒,反倒因此有些不開心了,“難道我會給出一個非完美的幻方嗎?”


    隻見他落子如飛,頃刻間便將那個四階方陣填滿了。


    然後他滿意地拍拍手,聽著意料中的“哢噠”一聲響起,看著那扇大門像上一次那般打開一條縫。


    薑淮的心跳在加速,他不知道自己對門內的一切,是期待更多還是抵觸更多,百感交集地推開了那扇門。可還是讓他失望了,周圍的一切再次在他眼前無聲無息的轟然倒塌,薑淮突然意識到比起恐懼與逃避,他似乎更希望看到門後的東西。


    “下一個該不會是五階吧?”薑淮在心中嘀咕著,這樣下去,重重疊疊無窮盡,我得到什麽時候才能打開這扇門啊。


    漆黑的大門並沒有給出答案,它在薑淮的嘀咕聲中完成重構,然後出現了九九八十一個孔洞。


    竟然是九階方陣,薑淮眼前一黑,這是單純地浪費時間,想要將他拖在此處了,就算是自己的夢境,也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薑淮咬咬牙準備應戰,可隨後,門板發出“哢哢”的聲音,像是裂紋般,門上出現了形狀各異的折線線條,將眼前的方陣分割成一個個俄羅斯方塊的模樣,零星的光點也隨之出現在方陣中,薑淮再細看,才發現那些光點都是數字。


    ——這是……數獨?


    薑淮心中一陣狂喜,剛剛的抱怨煙消雲散,平時壓力大時他最喜歡做數獨放鬆心情了,如今真是天賜良機。


    ——不愧是我的夢境,果然還是懂得心疼我的。他想著,咬著手指開始布局新的數字方陣。


    薑淮快樂地解數學題的時候,範宇也正獨自一人在婚房內蓋著紅蓋頭快樂地對敵。


    與薑淮不同,範宇跨進結界後,看到的情景與何姒先前遇到的一模一樣,就是一間方方正正的婚房。此刻他正襟危坐,就在那張何姒也曾坐過的顯露著不祥的婚床上。


    他一動不動,倒不是因為害怕,一則是這明顯小了幾號的嫁衣拘住了他的動作,二則他怕自己一動,這具反常的新娘身軀會嚇到躲在幻象中的東西,白白失了線索。


    我不動,你們別害怕,快出來傷害我吧。


    範宇在心中默念著,注意到房間中甜膩的氣味越來越濃。


    這味道不太對啊,他心下警覺,但仍然沒有動作。


    房間裏靜得詭異,雙方似乎都在等待中觀望著。


    也不知道薑淮那邊方程解得怎麽樣了,那小子是西大高材生,恐怕很快就能通關,總不能等他一推門進來,發現我還穿著嫁衣坐在床上像個傻子般毫無進展吧,那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範宇想著,決定不管那明顯有問題的香爐,屏氣凝神,假意中毒,犧牲自己,引蛇出洞,加快進度。


    寂靜還在蔓延,比那甜膩的毒藥更猛烈,搖曳的幽幽紅光時刻摧殘著範宇以不變應萬變的決心。他努力維持著嬌羞的女兒態,半邊身子都麻了,卻還紋絲不動,甚至連呼吸都調到了最溫柔的頻率。


    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範宇快要忍受不住之時,床底下終於傳來了沙沙聲。


    小樣,終於來傷害我了!


    範宇被蓋頭遮住的眼睛露出精光,一時間紅光滿麵。


    可那沙沙聲響了一陣,幾次都到床邊了,卻偏偏又縮了回去,就是不露頭。範宇低頭看了看自己44碼的大黃靴,上麵汙漬斑斑,幾乎看不出本身的顏色,怎麽看都不像是女子的模樣。


    覺得自己找到了症結所在的範宇屏住呼吸,極其輕柔地抬起腳來,然後低著頭,瞪大眼睛看著自己雙腳剛剛停留的地方。


    果然,沙沙聲又響起來了,摸索著往床邊移動。而且,這一次聲音的來源沒有在床邊停留,而是漸漸爬出了床沿。


    範宇的視線中探出了一雙手,手指蠟黃,指甲尖細,正沿著床沿緩緩移動。雖然隻露出了一半,已經能看出絕不是生者之物了。


    真是一雙好手啊,關大夫肯定喜歡。


    範宇想著,心中欣喜難耐,決定不再等待,當下就彎下腰去,閃電般出手,一手一個,剛好握住了還在床下摸索的那雙枯手。


    枯手也愣住了,它活了這麽久,還沒見識過這種陣仗,一時竟忘了反抗,就傻傻地呆在範宇手中,任憑擺布。


    範宇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隻見他左手一拋,將兩隻枯手都握到右手中,然後又將手腕上纏著的新娘長手套解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對枯手綁在了一起。


    一套工作剛剛做完,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床下竟然又傳來沙沙聲,而那對枯手也開始掙紮了。


    怎麽,這床底下還有個雞爪連鎖公司?


    範宇皺眉,索性將腿分開,右手死死壓住瘋狂抓撓的枯手,就著坐姿再次彎下腰去,腦袋倒懸著從雙腿間往床底下看。


    一片漆黑。


    他本以為是床幔遮蓋了光線,於是按兵不動,等雙眸適應了一會幽暗的光線,可眼前還是一團漆黑,這才發現不是光線的原因。距離他眼睛大概三厘米的地方呆著一顆人頭,上麵附著著一團黑發,此刻正一動不動地停在範宇麵前。


    “哎呀媽呀,什麽東西,”饒是範宇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嚇了一跳,他一躍而起,嘴裏念念有詞道,“襠下驚魂,這次真是工傷了。”


    說完後又等了一會,床下那物件不知是被嚇傻了還是在等待機會反撲,竟然又沒了聲響,範宇心癢難耐,一把掀開床板——沒有雞爪連鎖公司,沒有鴨脖,當然也沒有人頭,空無一物。


    該不會真中毒了吧,範宇看了看那對枯爪,既然已經有了戰利品,他也不想再冒險,朝梳妝台的位置走去。


    才一步,沙沙聲已經從四麵八方襲來,饒是範宇蓋著紅布看不到實際情況,還是覺得背部發毛。他的手按在腰間,握住了那把完全沒有存在感的匕首。


    漆黑的水從屋外湧進來,很快就占據了門邊一片位置,自然也包圍了梳妝台。範宇把玩著自己最熟悉的武器,屏氣凝神,順著黑水湧動的方向看去。果然,那個與他對視的人頭此刻正浮在水中,一動不動。


    “發質不錯啊。”範宇這才意識到,那根本不是黑水,而是漆黑的長發。


    “誒,說你呢,平時用什麽洗發水。”


    撕拉——


    身後傳來布匹裂開的聲音,範宇沒有回頭,他知道他的俘虜多半已經掙脫控製,融入身周發著“沙沙”聲的枯爪大軍了。而就在此刻,黑發也一改之前試探之態,席卷而來。


    “誒!這是幹嘛!”


    沒想到幻象都受不了他這張嘴,見他開口,放棄了原本侵襲的路線,快接近他雙腳時突然淩空而起,似是要鑽入紅蓋頭下,直奔範宇的嘴巴。他話都來不及說完,立刻閉上了嘴。


    在紅色的映襯下,黑色碰上了黑色,匕首寒光閃過,襲至範宇麵前的頭發像失去了生命的蚯蚓,軟塌塌地紛紛墜落,在地上炸開,留下黏黃的痕跡。懾於他手中的利器,頭發乖順地縮回木桌旁,周圍的枯爪也停止了行動。


    “敢堵老子的嘴。”範宇一腳踩住地上彎彎繞繞的汙漬,將匕首又按回腰間,仍舊沒有揭開紅布頭。在有限的視覺空間內,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看到自己身側也出現了一個濕噠噠的腳印,不過隻有腳印,他沒有看到腿。


    範宇隻當不知,繼續朝著香爐而去,那個腳印也如影隨形。他每走一步,雙腿被水浸沒之感便更重一點,冰冷刺骨,仿佛涉水而行。


    這是幻覺,範宇提醒自己,可離甜膩的氣息越近,思維便越不受自己控製。


    房中沙沙聲不絕於耳,範宇就在那個水漬腳印的陪伴下一腳深一腳淺,艱難地來到了被黑發包圍的梳妝桌前,幾乎已經抬不起腿了。


    腦中有個聲音在叫囂,要他把匕首扔出去擊倒香爐,可範宇紋絲不動。


    就這樣僵持了許久,匕首還沒有動,空氣破裂之聲卻傳來,範宇下顎線條緊繃,他知道,這次要來的是手,目標便是他手中的這把匕首。


    雙腿被釘在原地,他瞬間抽出腰間兵刃,渾身的氣勢也在這一刻爆發,刀刃在利爪間揮舞,織出一張密不透風的刃網,叮咚作響的碰撞聲伴隨著四處濺起的火星,仿佛正在舉行古老的儀式。


    這場儀式最終演變成了持久戰,在高強度的攻擊和防禦中,範宇體力漸漸不支,而利爪則越來越狠辣,每一次出擊都帶著必殺的決心。


    又是一次直至咽喉的攻擊,範宇堪堪用刀刃擋住,誰知虎口一麻,匕首竟然脫手向地麵落去。


    一直在床邊觀戰那對枯手終於動了,朝匕首疾馳而來,眼看兵刃就要落入敵手,而範宇等的也正是這一刻。


    他將全身的力氣沉於足尖,奮力把被凍住的左腳抬起,扭轉腰肢,猛然朝著那對枯手一踢。


    叮咚一聲,香爐翻滾,爐灰撒了一桌,直衝腦門的甜膩氣息越來越遠,可範宇沒有停。


    腳上的凝滯感正在消散,周圍的幻象也越來越淡,他趁著滿牆枯爪暈頭轉向的時機,一把撈起匕首,不管不顧往湧動的黑發殘像中一撲,朝著人頭抬手就劈,一把烏漆墨黑的匕首被他使出了斬將搴旗的氣勢。


    “啊!”


    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老人的,無數尖叫在耳邊響起,又仿佛隻有一聲尖叫,隨後,麵前的一切都化為了黃色的粘液。


    範宇這才從地上爬起,抹了抹滿臉夾雜著粘液的汗水,驕傲地宣布:“我,黃金左腳,範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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