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也是啊。”劉蕊點點頭道,“靈犀,就是指一種被稱為通天犀的犀牛角,其中心有一條貫穿上下兩端的白線,因能出氣通天,而計價巨萬,這便是犀牛滅絕的原因之一吧。”


    何姒聽著劉蕊的感歎,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了林歡曾經說過的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短暫的悲傷之後,她的思緒重新回到事件本身,卻怎麽都無法形成與事件有關的因果聯係,隻能問道:“劉姐,你說的這些文物,酒尊也好,雕刻也好,達官貴人的把玩之物也好,似乎與水的出現或消失沒有關係啊。”


    “非也,”範宇神秘地壓低了聲音,“你記不記得我先前猜測過,這可能是一件來自滅亡的沙漠古國中的古物,這些古國滅亡,原因大多是因為水源的消失,所以這件古物便凝結了人們對水的絕望,成為一種詛咒,從而使得沙泉村的泉水也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何姒明白了範宇的言外之意,“犀牛滅絕,與古國滅絕是一個道理,因為某件與犀牛有關的文物承載了這個族群滅絕時的怨氣,它想讓這個村莊也走上和自己相同的命運,所以才導致泉水幹涸的。”


    “說得通。”劉蕊和君九姿同時點了點頭,何姒卻明顯還有疑慮,小巧的臉透露著不相稱的苦大仇深。


    範宇隻當沒看見,自顧自往下梳理:“可這樣的話,對應的物件太多,就算我們對整個村展開地毯式搜查,也得有個大致範圍啊,劉姐特意趕來,不會隻有這點收獲吧?”


    “範處少激我,你若早些發現有用的線索,也不至於要我忙到現在,”劉蕊說著,話鋒一轉,“不過我倒確實發現了兩種與小何姒之前的幻象契合度很高的犀角製品。”


    “是什麽?”何姒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連忙豎起了耳朵。


    “你說你第一次幻象中見到的,是逃至沙漠的軍隊是吧,部隊行軍,自然少不了飲水,我找的古物之一,便是犀角杯。”


    “確實。”秦鑒聞言點了點頭。


    “秦老板也看到了那幻象,可曾在將軍腰間見到類似之物?”


    “不曾,”秦鑒點了一半的腦袋又晃蕩起來,“沙漠行軍已至絕境,突然出現清泉,人人都是直接伏地痛飲,除了最後那個酒尊,我未曾見到有誰拿出杯具。”


    “那還有一樣便是武器和護甲——犀牛角與骨做的武器和犀牛皮做的護甲。”


    “沙泉村村民的祖先都是將士的後代,這個倒確實很符合,隻是還有一個問題,”範宇聞言說道,“按照劉姐的思路,這古物便是第一批到達沙泉的將士們帶來的,那與今日沙泉幹涸有什麽關係?難道是突生變故,有什麽事件觸發了這件古物?”


    範宇說完,還特意瞄了秦鑒一眼,從他與何姒同住的那間酒店裏出現白骨開始,樁樁件件怪事連著出現,就沒給過他們喘息的時間,如果這次的事件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不知道。”劉蕊不知範宇心中所想,她十分坦誠,雙手一攤,一副請你們繼續研究的模樣。


    “阿姒還有話要說吧。”秦鑒沒有立刻跟上劉蕊和範宇的討論,而是重新朝向一直皺眉保持沉默的何姒。


    “起點就錯了。”何姒滿臉糾結地說著。


    “起點?”


    “關於古物將族群滅亡的絕望投射到沙泉村的說法,這個開頭不對。”


    “為什麽?”範宇和劉蕊早就習慣了何姒飄忽不定的幻境,知道她這麽說一定是還有什麽隻有她一人看到的細節被遺漏了,都沒有說話。所以這次,率先發出疑問的是君九姿。


    “因為在最後的村誌上,那頭犀牛安詳地站在沙地上,全然沒有仇恨之色。水源是在那之後才從幹涸的沙地裏漫上來的,漸漸上湧,直到將小獸全部淹沒。”


    範宇聞言有些摸不著頭腦:“什麽意思,水源本就存在這件事我們不是已經達成共識了嗎?”


    “如果她看到的是第一次泉水幹涸後的場景呢?”秦鑒的話適時插了進來,“你們似乎都忘了,第二次遊戲的觸發點是什麽。”


    “村誌?”君九姿不確定地回答道。


    “是啊,是村誌。”秦鑒話音已停,話意卻未了。


    何姒接上了他的話:“我之所以去看村誌,是為了尋找祭祀之法,是沙泉第一次幹涸之後村人采取的祭祀之法。”


    “小何姒,你可把我繞迷糊了,”劉蕊翹起的二郎腿放下,屈身向前看著何姒問道,“難道我們現在不是在尋找讓沙泉幹涸的古物,而是在尋找讓沙泉恢複的祭祀之法嗎?”


    “我也……”何姒猶豫了,這也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沙泉幹枯的蹊蹺,按照以往的邏輯,她的幻象應該是指引大家找到造成蹊蹺事件的關鍵物件,可如今,經曆過先後兩次幻象,並沒有出現泉水幹涸的片段,反而處處都是關於泉水湧現的記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此行並沒有古物作祟,村誌將他們呼喚到此地,隻是為了讓她幫助村民恢複沙泉?


    “要不,我請示下鄧主任,運一頭犀牛到沙漠中來試試?”範宇也拿不準主意了。


    “不,”秦鑒拒絕了,“或許可以把劉蕊剛剛說的結合起來,如果我們要找的是可以讓沙泉恢複的古物呢,一切是不是就說得通了。”


    “秦老板把我說過的話一提煉,我自己都聽不明白了。”劉蕊依舊一臉迷惑。


    “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的,我們一直弄錯了方向,一直以來,我們都習慣了在事發現場尋找存在的古物,但這次我們要找的,或許是從村裏消失的東西,”見幾人還沒反應過來,秦鑒繼續說著,“我們一直忽視了一件事,那麽多沙漠古國都因為水源枯竭而消亡,那沙泉村上一次泉水幹涸,為何不能是自然現象?”


    “我懂了,那一次才是因為古物!”何姒臉上出現了明晰的表情。


    “怎麽一會自然現象一會古物的?”


    君九姿的頭也被繞暈了,範宇卻恍然大悟:“是了,沙泉第一次幹涸,是自然現象,而泉水複現,才是因為古物。”


    “所以秦老板會說,我們要找的不是存在之物,而是消失之物。”思路被理清,劉蕊重新翹起了二郎腿,“這次的事件,是因為有人把促使泉水恢複的古物拿走了,沙泉隻能再次遵循自然規律,消失了。”


    “竟是這樣。”君九姿看向秦鑒的眼神中敬意更濃,“那是誰帶走了什麽東西呢?又是有意還是無意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就在最後四個字上。”秦鑒說著,“相去幾何。”


    “這也正是我要說的第二點,”劉蕊聽到新的議題,立刻說道,“我查過了,這四個字出自《老子》——唯之與阿,相去幾何?美之與惡,相去何若?是相差多少,有什麽區別的意思,可惜,除此之外沒查到有用的線索,現在既然知道了這四個字的指向,或許可以再試試。”


    “不必。”秦鑒依舊拒絕了。


    “秦老板已經知道了?”


    “父析子荷,相去幾何。”


    範宇拿出了手機,按了幾下屏幕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這是……白居易說的,指子孫繼承父輩未竟之業的意思,這麽一說,與沙泉村代代村民前赴後繼在這荒涼之地耕耘的現狀確實相似,隻是除此之外,這四個字還能透露給我們什麽呢?”


    君九姿先想到了一些可能的細節:“倒也不是全然沒有作用,如果這四個字是在揭示嫌疑人的身份的話,那至少可以排除那些對這塊地虎視眈眈的外人,還有小五子和朱斌這些並不想繼續父業之人。”


    “謔,一下子把嫌疑人範圍縮小了好多。”


    範宇陰陽怪氣到一半,卻見劉蕊又皺起了眉頭,疑惑比之前更甚:“不對呀,既然是子承父業,那人為什麽要把守護泉水的古物拿走,難道是無意識的?”


    “因為他們在用不同的方式守護著沙泉村,”何姒看了一眼秦鑒,他正用讚賞的眼神看著自己,可不知為何,何姒心裏開心不起來,甚至突然湧起一股帶著塵土氣味的悲傷,“是朱斌,對吧?”


    秦鑒點了點頭。


    “朱斌?他不是一直都在勸村民離開沙泉村……”君九姿說了一半,回過味來,“他……留下或者離開,他在用與自己的父親完全不同的方式守護沙泉村,不僅僅是村落,他守護的更多的是沙泉村的村民。”


    “這才是父析子荷,相去幾何啊,不愧是秦老師,既然都討論完了,剩下的事我便幫不上忙了,我先回去補覺了,”劉蕊說完,理了理衣角,儀態萬千地站起身,朝內屋走了幾步,又想到什麽般回身說道,“不對,還有一件事我沒有想明白,那犀牛是怎麽回事,為何小何姒的幻象裏會反複出現這個動物,它是怎麽和水源的消失出現扯上關聯的?”


    “我想,正和範宇說的相反吧,”這次,回答劉蕊的是何姒,“因為無知的屠殺和環境的變化,犀牛種群一點點縮小,它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被捕殺,被做成工藝品,被當成名貴藥物,或者隻是因為氣溫的下降而被凍死在遷徙的道路上,最終整個種群都走上了滅絕之路,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被流沙淹沒的枯骨意象。可它們是天性溫順的動物,正因為自己經曆過這種痛苦,不想讓這個村莊也走上和自己族群相同的命運,便在第一次的祭祀之中顯靈了,這是我第二次見到那頭逐漸被水淹沒的小獸意象。”


    “竟然是這樣……”君九姿一時有些動容,“因為不想村民經曆同樣的痛苦,所以才拚盡全力幫他們留住了這象征生命的水源吧,那些幻象,也是它發出來的不是嘛,它在呼喚我們幫助它,幫助這些村民。”


    “走吧。”劉蕊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通往內屋的大門處,範宇拍拍一身塵土,站起身準備下一階段的任務,“我去會會朱斌和被他藏起來的小犀牛,你們呢?”


    “我也一起去。”君九姿迫不及待地答道。


    “等等。”何姒卻上前一步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怎麽了?”


    “怎麽了?”一男一女兩道不解的聲音同時襲來。


    “父析子荷,相去幾何。”何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重複了這八個字,“父劈柴,子擔柴,又有什麽區別,這個問題的答案,你們想過嗎?”


    “區別?小何,你是什麽意思?你明知道這裏麵的區別。”範宇其實已經明白了何姒的意思,他隻希望何姒能知難而退,不要把原本簡單的問題搞得太過複雜。


    “我覺得沒有區別,都是為了守護村人,為什麽一定要把古物拿回來,讓泉水複蘇呢?”


    君九姿也是聰明人,聽兩人一輪對話,明白了何姒的意思,這一次,她站在了範宇這邊:“都是為了守護村民,那守護的方式,是不是應該讓村民自己做決定呢?”


    “因為他們太固執了,聽不進任何人的意見,這裏根本就不適合人居,極端的環境隻會損害他們的健康和壽命,他們卻在這守護著連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麽的東西……”


    “是信仰,”何姒的話被君九姿打斷了,“他們守護的是信仰,就像我們成天撲在沙塵裏,又是為了什麽呢?何小姐既然是研究古代曆史文化的學者,便該知道,這些古村落都有自己的執著,就像我們的執著。”


    “正因為我的研究方向,我才知道這些古村落遺民有多麽固執,固執到幾乎愚昧。而這泉水枯竭本就是自然變化,千年前已經因為文物導致了異變,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如今文物離開,尊重自然,順理成章,有什麽不好?”


    “何小姐知道尊重自然,卻不知道尊重村民嗎?還是在你心中,他們沒什麽值得尊重的?”


    君九姿這話說得極重,兩個一直和和氣氣的女人突然爭鋒相對起來,範宇立刻屏息凝視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祈禱戰火不要蔓延到自己身上,卻不幸地聽到君九姿問道:“範處,關於這件事,你怎麽看?”


    “都有道理,我還沒想明白。”範宇迎著兩個女人帶著怒意的眼神實話實說,隨後,他聽到何姒問向了另一個人:“秦鑒,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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