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的語氣著實急切,若不是男女有別,恨不得要替她開口求饒。


    錦鳶順著他的話,才抬起頭看向前麵的馬車。


    心底平靜如一片死寂的湖麵。


    在輕風眼中,旁人眼中看來,趙非荀對她的垂憐,是莫大的恩賜、無上的榮耀,她應當感激涕零才是。


    是他派人治好了爹爹的舊疾,是他在墜崖是毫不猶豫的救下她,伏諸山中,是他抓住了那些山賊不至於讓她、爹爹、小妹受辱喪命,也是他在仙韻湖中救起了自己……


    但——


    她也記得,治好爹爹的病後,自己成了他一月一次抒解的工具;墜崖前,他安排了顧生去引誘沈如綾私通;她去了一趟當鋪,他懲罰自己的那些手段…伏諸山中,他逼著自己隻能選擇救下一邊…仙韻湖事發,更是他精心布的一大盤棋……


    他對自己的善良,皆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夢中,她對這一切毫不知情,以為是天降良緣,得了主子待自己的幾分不同,接受了他對自己的‘善意’,動了心動了情,一頭栽了進去,最終一次性付出的代價是性命。


    夢醒後,她想要自由、想要活下去。


    她逃了,失敗了。


    甚至連一絲‘逃離’的念頭都不敢升起,隻因他手裏握著爹爹、小妹的性命。


    她不敢再奢望自由二字。


    至少要活下去。


    管住自己的心,別再因他的一點溫柔,別再付出那般昂貴的代價。


    錦鳶收回視線,輕輕推開了輕風扶著自己的手,任憑眼前逐漸發黑,蒙蔽視野,“應當不必了…”


    她聽見自己虛浮的聲音。


    這一瞬,她似乎都感受不到膝蓋上的疼痛。


    身子發軟、發熱。


    耳邊,是輕風欲言又止的勸:“錦姑娘,你這又是何苦!”


    是啊…


    何苦…?


    因為,她害怕宿命,都快不信自己了啊…


    她睜著眼睛,意識開始逐漸渙散。


    落在趙非荀眼中,雖沒有聽到小丫鬟的回答,但看著輕風急得跺腳的反應,如何還能猜測不到?


    她難道真不要那雙腿了不成!


    趙非荀狠狠擰眉,眼神染了厲色,正要開口下令把她綁進馬車裏時,卻見小丫鬟身子失力往下倒去!


    輕風才被她推開手,還沒來得及看向大公子,餘光中發覺錦姑娘軟著身子倒了下去,口中驚呼了一聲,伸手想把人扶住——


    被大公子先了一步。


    麵前才刮過一陣裹著熱浪的疾風。


    輕風心中驚駭起伏,這得是要多快的速度啊!


    見大公子已經把錦姑娘打橫抱起來,朝著馬車快步走去,隻留給他一個匆促的背影及一句話。


    “去請袁大夫!”


    輕風立刻應下:“是!屬下這就去請!”


    他一邊跑去馬邊翻身上去,心底的驚駭仍未平息,大公子這是對…錦姑娘認真了…?他從未見大公子對哪個姑娘如此緊張過,偏大公子又是個不會服軟、關心姑娘的冷性子,錦姑娘身上也有些倔脾氣。


    念及大公子的身份,再看錦姑娘的出身,且她身上還背著沈家奴才這一重身份,想得輕風直發愁歎息。


    載著人的馬車一路急趕回趙府。


    從角門一路進入,停到挨著清竹苑院門的甬道,趙非荀才抱著人下了馬車。


    馬夫早已躬身低頭站在一邊,不敢抬頭去看。


    清竹苑大門上當差的侍衛、外院裏的小廝、正院裏正在曬書的大丫鬟,都被這一幕嚇到了。


    了不得了!


    大公子抱了個姑娘回府!


    可看著大公子一臉沉怒的臉色,眾人紛紛束手退到一邊去,叫了聲大公子後再不敢發出一個聲來。


    姚嬤嬤聽見動靜後連忙從廳堂裏出來,見著大公子抱著錦鳶姑娘,匆匆看了眼,錦鳶姑娘雙目緊閉、麵色煞白、渾身是汗,瞧著模樣不大好。


    而大公子麵色雖冷得嚇人,但腳下步子匆忙。


    姚嬤嬤到底穩重些,利落半福了身,不等趙非荀開口,便已口齒清楚地回道:“輕風帶回來的大夫已經廳堂候著。”


    趙非荀頷首,腳下步子直接變了方向,朝著正房走去:“傳大夫過來伺候!”


    姚嬤嬤應了聲,轉身入廳堂去請大夫。


    這位大夫是剛剛被輕風小子背著飛簷走壁送回來的,把大夫嚇得坐下吃茶時手都在微微顫抖,對輕風小子更是狠得牙癢癢。


    輕風小子也是累得半死,人送到後就滾到偏房裏回魂去了,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姚嬤嬤引著大夫去正房。


    在進門前,她又叮囑撥雲、竹搖兩個丫鬟去燒水、準備衣物、清理出來間幹淨屋子。


    吩咐妥當後,她才跟著進入正房。


    經過擺著桌椅的外間,進了裏間,繞過一麵邊疆大漠圖的四方屏風,袁大夫正坐著把脈。


    而大公子守著站在一旁,眼神落在床上。


    神色凝肅。


    姚嬤嬤悄聲站在袁大夫的側後方,稍稍看了眼床上的錦鳶姑娘。


    這會兒躺著了仔細看後,才發現姑娘的麵頰透著不正常的緋色,喘息急促、孱弱。


    袁大夫收了號脈的手,起身向趙非荀略拱了下手:“錦姑娘的脈搏澀滑無力,稍探見舌苔白膩,麵燙而手足俱涼,身上虛汗難止,是為濕寒侵體之症,按理來說,濕寒病發不當如此嚴重才對。敢問將軍一句,錦姑娘這幾日有無落水、受涼等等?”


    “昨日落水後又被罰跪一夜,又被喂了雲秦的春情藥,”他頓了下,補了句:“已解過。”


    袁大夫低念了幾句,嘶了聲,歎道:“難怪脈象如此虛弱,且有元氣大傷之相。本來濕寒所致的病發是不大要緊的,吃個兩服就能好,壞就壞在雲秦的春情藥是極烈的猛藥,濕寒、猛火一攻不就是在身體裏打架,這一下子就把人的身子給衝垮了。”


    這些話聽的姚嬤嬤心驚,連忙問:“大夫,可有方子能治好姑娘?”


    袁大夫捋著胡須,老神在在微微一笑:“嬤嬤別急,問題不大,錦姑娘底子好,仔細養上個半個月也就不妨事了。”


    “好。”此話一出,趙非荀臉上的陰沉才淡了些許,看著袁大夫道:“下去開方子吧,”又吩咐姚嬤嬤命人跟著去抓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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