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仿佛看見深不見底的湖,四周是冰冷刺骨的湖水,滅頂的窒息感層層疊疊湧來,她的眼中生出恐懼。


    趙非荀離她近,聽見這一個字後,皺了下眉,扶著她胳膊的手掌用力,“錦鳶?”


    錦鳶恍若未聞。


    她眼前是揮散不去的冰冷漆黑湖底,耳邊是遙遙傳來的聲音,叫著她的名字。


    ……一如那場夢境。


    被暗色占滿的眼睛睜大,眼底卷起寸寸絕望,“是湖……沒有變化……原來都是……假的……”


    和夢中一樣。


    沒有變化!


    爹爹小蝶都死了……


    那她究竟是為了什麽才一次次要與命搏……結果換來了什麽?什麽都沒有改變……甚至比夢中更要絕望……


    錦鳶說得斷斷續續,趙非荀隻聽見她反複說著湖字,一旁的竹搖小聲解釋道,“娘子可能是在說小蝶的死……是在水裏尋到的屍首……”


    趙非荀心裏騰起微妙的異樣,更像是被什麽困住了。


    隻是,安撫眼前的錦鳶更為重要。


    他抓著錦鳶的手腕,帶著她的手掌貼上自己的麵頰,掌心略微用力壓在她的手背上,另一隻手抬起她的下顎,迫使她直視自己,“聽著,這兒是你的語雲齋,爺也是真的,你摸摸看。別怕,慢慢呼吸,看著我——”


    男人的聲音,強勢卻又溫暖,像是一道攝入海底的光束,讓人於黑暗之中不得不注視著。


    就像是——


    夢中跳入湖中,將她救出來的大公子。


    她的眼睛能逐漸視物,看清眼前之人,眼中凝聚出眼淚,從眼眶湧出。


    眼淚衝刷過後,她眼眸中的迷霧散去,恢複清明,可眼底的無力、疲憊也被赤裸裸的掰開。


    現實變了。


    可夢沒有變化。


    她以為人定勝天,既然讓她窺見未來之事,便能更改未來——


    “是真的……”她開口,已無力壓抑情緒,任由絕望與無助將自己一口口吞噬,“爹爹死了,小蝶也死了,這都是真的……立榮死了……也是真的……之後的一切……也會成真……”


    在失去這麽多人後,她要眼真真看著趙非荀娶妻,然後將她冷落,將她遺忘。


    她會失去大公子。


    她甚至還會懷孕,再失去孩子……


    然後——


    含恨絕念而亡…


    一步步再次經曆夢中的所有事情,任憑命運將自己傷得遍體鱗傷——


    為何是她!


    為什麽要在給了她希望後又殘忍的奪走!


    既然要奪走——


    既然無法改變命運——


    又為何要讓她看見——


    “從頭到尾——”她緊皺著眉,麵色是痛苦的猙獰,“什麽都不是我的,都要被奪——”


    用力將貼著趙非荀麵頰的手抽走,甩開的手背狠狠擊在床沿上,發出一聲沉悶響聲,疼痛蔓延,被胸口撕裂的劇痛掩蓋。


    最後一字還未說出。


    就被眼前之人猛地抱入懷中,按在後背的手掌幾乎要將她的背脊壓碎!


    擁抱的力氣太大,迫使她從絕境中回過神來。


    “有爺在。”


    耳邊傳來男人低沉堅定的嗓音。


    他偏首,雙唇在她冰冷的麵頰上觸碰一下,擁著後背的胳膊愈發用力,斂眸,說道:“誰也不敢從你身邊再奪走任何東西。”


    他偏愛之人甚少。


    錦鳶是他要護住的女人。


    比起那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他更信自己能護住她。


    既然她失去了家人。


    那便給她一個家。


    以這語雲齋做宅——


    她自會有愛護、依戀她的孩子。


    錦鳶靠在他的胸前,大公子沉穩平緩的心跳聲,他擁住自己強而有力的胳膊,耳邊堅定溫柔的話語,將她從湖水抵拉出,露出水麵,方得以喘息。


    她得了大公子太多的許諾。


    也親眼看著大公子一件件達成他的許諾。


    這一句話……


    她能信麽?


    …


    袁大夫很快趕來。


    顧不得胃裏的翻江倒海,在看見錦鳶的麵色後,生生梗著脖子咽了下去,強裝體麵地捋著胡須,上前請安、把脈。


    又仔細問了遍來龍去脈。


    袁大夫若有所思,複又號脈,最後隻開了一付安神靜心的湯藥,讓自己的徒弟下去煎煮。


    趙非荀正要問話時,門外北暉匆匆來報,他不敢擅自入裏麵,站在書房的木格移門前,慌張稟告:“大公子,出事了!城羽營人來報,說華家二老爺與人爭執,把人當街活活打死了!”


    趙非荀臉色沉下:“因何事?”


    北暉:“像是因一個妓子……打死的是那妓子常客,是皇商孫家的——”


    趙非荀:“父親那邊也知道了?”


    北暉:“城羽營說,華家二老爺打死人後,城羽營捉拿其歸案,二老爺嚷嚷著他的外甥孫統管城羽營,誰敢拿他歸案!”


    “簡直愚不可及!”


    趙非荀厭惡皺眉,厲聲嗬斥。


    北暉也止不住點頭。


    如今正是大公子得聖心,等著論功行賞的時候,又是狎妓又是人命的,這華家不是上趕著拖大公子的後腿嗎!


    北暉正無聲咒罵,忽然脖頸一涼。


    抬頭見大公子目光冰冷的看他。


    北暉哆嗦了下,補充道:“城羽營請大公子去一趟。”


    趙非荀偏首,看向錦鳶。


    看著麵色比剛才好轉不少。


    “袁大夫,”趙非荀開口,“我將錦氏交給大夫照顧。”


    袁大夫連忙站起身,拱手回道:“是,老夫定當盡心竭力照顧錦娘子!”


    趙非荀頷首,才要抬腳出門,身形一頓,又轉身回去,大步流星走至床前,守在床前的竹搖等人立刻退開。


    趙非荀彎腰看她,手掌虛虛攏了下她的麵頰,指腹擦過她的眼下,於她眼中清晰看見自己的倒影,聲音低柔:“好好休息,等爺回來陪你。”


    錦鳶抬眸看他。


    還未來得及啟唇回應,他便已收回手掌,轉身出門而去。


    袁大夫從裏屋的窗子朝外探頭看去,確認大公子真的出門後,拉著圓凳坐在床邊,一臉嚴肅的盯著錦鳶。


    竹搖擦幹眼淚,聲音沙啞的詢問:“袁大夫?”


    袁大夫衝她晃了下手指,“老夫在看錦娘子,等著娘子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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