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鳶抿唇,忍住心間的千頭萬緒。


    轉過身去,端端正正福身謝恩。


    “錦鳶多謝娘娘成全!”


    娘娘是怕明日大婚,她觸景傷心,所以才主動開了這個口。


    這份關心與溫柔,暖的她眼眶發酸,幾欲落淚。


    從院中出來後,錦鳶回語雲齋裏收拾了下,帶上石榴,坐著馬車前去王府。


    卻不知,在她前腳離開沒多久後,趙非荀騎馬回了園中。


    甚至都未來得及去向郡主請安,就趕去了語雲齋,卻未見到錦鳶,得知她奉了郡主的命令,去王府看望病重的錦側妃去了。


    竹搖戰戰兢兢地半蹲著身子行禮。


    多日不見,大公子渾身氣息愈發肅殺駭人。


    窺探著大公子臉色不語,竹搖試探著出聲問道:“大公子,不如奴婢去請娘子回來?”


    趙非荀麵色不變,目光掃過語雲齋裏掛起的紅燈籠,甚至連上麵也貼了囍字,皺了下眉。


    “罷了。”


    “……是。”


    “派人去給錦氏傳話,讓她不必急著回來,好好照顧側妃。”


    竹搖再度應下。


    餘光看見大公子抬腳往外走,她屈膝恭送。


    恭送的話還未出口,就聽見大公子的聲音冷了幾分:“把語雲齋裏的燈籠通通摘下來。”


    那聲音利得像一把把小刀似的割人。


    竹搖心驚肉跳,趕忙應了一聲。


    等大公子走後,立馬叫了人把紅燈籠拆下來。


    可明日就是園子裏的大喜之日,用平日裏的燈籠難免有些不應景,若是被人看到了難免要議論一二,竹搖隻得想出了個法子,差人去外麵買些彩繪避風燈回來。


    *


    錦鳶坐著馬車到了王府。


    見到了病重的錦氏。


    雖從婆子口中得知錦氏病得很重,但這會兒親眼所見錦氏病容,錦鳶也被嚇了一跳。


    臉色蠟黃、雙目無光。


    麵頰消瘦襯得顴骨高高凸起。


    沒有了妝粉遮掩,此時的錦氏看上去如一個垂垂老矣的婦人,黑發中摻雜著刺目的白發。


    “小鳶…”


    婆子坐在床邊,忍著眼中心疼的眼淚,將錦氏抱在懷中扶起,“你來了啊…”


    連著嗓音也嘶啞不堪,虛弱得需要人凝神諦聽。


    錦鳶也在床沿坐下。


    哪怕她掩飾得再好,可麵對形容枯槁的姨母,她的眼底有驚愕,也有些未知的恐懼。


    或許是因姨母與母親有幾分相像。


    眼前此景,讓她不受控製地想起多年前母親離世前的幕幕。


    “是,是錦鳶來了。”她輕輕開口,盡量溫柔。


    錦氏無力笑了下,還不忘讓安撫她:“姨母這樣…嚇著你了吧…聽說你才從青州回來,路上奔波辛苦…看著人黑了些…咳咳……”她說了幾句話,就要停下喘息,伴隨著幹裂的咳嗽聲,“看過姨母就回去吧…別讓姨母把病氣過——”


    這句話還未說完,她就止不住地喘息咳嗽。


    咳的麵頰上翻出異樣的鮮紅顏色。


    “姑娘快別說話了,喝口水吧。”婆子急忙倒了一盞溫熱的茶水,遞到錦氏唇邊。


    錦氏佝僂著身子喘息,須臾後逐漸緩解。


    伸手推開婆子遞來的茶盞,哪怕她虛弱至此,目光仍不忘關切地看著錦鳶,“明日、明日就是趙將軍和藍月聖女大婚……你、你一片孝心,姨母知道了……可一旦被人知道你來看我這…命不久矣之人,傳入聖女耳中,難免會覺得你不敬主母,快、快回去!”


    她抬起手,寬大的衣袖下滑,露出一節枯瘦腕子。


    瘦得嚇人。


    錦鳶一時怔住,雙手攥著袖子,眸中透出不安。


    婆子聽後,連忙打斷錦氏的話,紅著眼睛道:“姑娘說什麽不吉利的話!王爺走之前特地去宮中請了太醫來看,太醫也說您隻要好好吃藥、好好休息,定能治好的!”


    錦氏一雙空洞的眼神,在望著錦鳶時,才露出一絲光。


    她啟唇張合,催促道:“快回去吧,姨母見了你,心裏便高興了,也沒什麽牽掛了……姨母的身子,自己知道……”


    “姑娘……”


    婆子忍不住潸然淚下。


    錦鳶生性善良。


    她本對眼前才認回來的姨母並無太多親情,或許是她無條件溫柔地包容自己,或許是她哪怕在病重,也仍對自己溫柔,心中也讓記掛著自己…


    這份溫柔,讓她生出些眷戀。


    是她在母親那兒,從未得到過的。


    錦鳶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錦氏枯瘦微涼的手,身子前傾,柔聲道:“錦鳶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陪著姨母,郡主命我回來好好陪著姨母,不必急著回去,姨母不用替錦鳶擔心,好好休息罷。”


    錦氏難掩驚喜:“當真?”她想笑,卻無力擠出笑容來,隻能目光緊緊地望著她,“太好了…”她眼中含著淚光,同婆子道,“有了小鳶陪著,我這病……肯定要好起來……”


    婆子點頭,目光感激地看向錦鳶。


    錦鳶服侍錦氏用下湯藥,守著她睡下後,才從屋裏悄悄退出去。


    因錦氏虛弱,受不得風、受不得吵鬧。


    屋中隻有婆子一人貼身侍候著,錦鳶便也把石榴留在外麵。


    從裏間出去後,婆子親自為錦鳶打水洗手。


    口中忍不住感慨了一聲,“還是娘子心善,肯來看我家姑娘一趟。”


    錦鳶聽出故意藏在話下麵的意思,不由地看了眼婆子,問道:“聽您這話,是有誰不願來看姨母麽?”


    婆子也不瞞她。


    拿了一塊幹淨帕子遞去,言語間難免透出幾分責怪之意:“大家都是錦家人,這些事情老婆子也不瞞著娘子,就是替姑娘不值當。姑娘自嫁入王府,這麽多年來時時刻刻記著照拂錦家,可這會兒病重,她嫂嫂來不了也就罷了,她一母同胎的兄長也沒來,下麵的小輩更是連遞話問一聲都沒有。娘子您說,姑娘怎麽會不寒心?”


    說著說著,婆子又抹起眼淚來。


    錦鳶沉默著,不知該說什麽。


    她與錦家人更是不熟。


    好在婆子也及時止住,嗐了一聲,“我家姑娘是真的把娘子當女兒疼,幸好娘子來了,姑娘這才有了指望,剛才的湯藥也用得好,合該姑娘的病能好!”


    錦鳶斂目,仔細擦幹手指。


    柔聲回道:“我是小輩,侍奉長輩也是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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